巳时刚过, 林府便热闹起来,隔着一堵墙,什么脏话都往外飚, 骚的、臭的还有什么破烂货、赔钱货, 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骂得更要难听, 好些看热闹的小厮,都捂起耳朵听不下去地直摇头。
林了了去宁安堂请安,拜过佛祖,甫一回来就瞧见这一幕, 都不用走近去听, 齐大娘的恸哭就灌进耳朵。
脚下倏地一顿“这又怎么了?”
这段时间, 林了了光盯着琴瑟轩, 云霞居她倒没注意过, 怎的又打骂起来?
子柔抬头望了望“姑娘, 您等等...我去给您问问。”
二房的事情, 在府里不是秘密,二老爷有多混, 谁都知道, 子柔随意扯来个小厮, 抬抬下巴“出什么事?怎么又打起来?”
“我不知道!”
小厮摇头就要走, 被后面跟来的林了了挡住,子柔两手叉腰,瞪他“主子问话, 你敢不回?!”
大家知道归知道,可真要去说, 还是有所顾忌, 那小厮瞬间抽了口凉气, 龇牙咧嘴地摆手——
“怎么就寻到我了...”嘟囔几句,瓮声道:“好像是二老爷知道齐大娘子不能生。”
林了了眉头微蹙“这不是早知道的事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刚刚二老爷都在骂...骂...”
不等小厮说完,墙那头又一声爆喝“你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不如街边的一条狗!”
小厮立刻垂下头,他年纪也不大,自家主子又是个姑娘,这话实在不堪入耳——
“姑娘...我还得去扫院子,我先走了。”
说完,人就跑没影。
“奇怪...”
“姑娘,要不我去给您打听打听...”
林了了瞧她“你能跟谁打听?”
子柔歪着脑袋,往那墙上觑一眼“他们闹得这般大,云霞居有那么多下人,闲话几句也就套出来了。”
“行,那你小心点儿。”
“嗯。”
只是还不等子柔去打听,墙那头儿的云霞居,尖叫一声——
“啊!杀人啦~杀人啦~”
“臭婆娘!我今日非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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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林老太太晚来一步,齐大娘子这会儿也就是个死人了。
也是林了了反应快,听到几声利刃劈落的动静,立即意识事情不妙,转头就让子柔去叫老太太来,自己则架着梯子,先一步翻进云霞居——
“二叔!”
一声高呼,叫住林偲文,那把银光闪闪的寒刀,看得林了了心悸。
“有什么话慢慢说,你杀了人,也要偿命的!”
“我偿命?!”林偲文脸上的表情近乎癫狂,刀尖指向倒在地上的齐大娘子“要偿命那也得是她先偿!”
说罢,刀又劈去。
眼瞧着齐大娘子筋疲力竭,无力再躲时,子柔拉着老太太到了——
“你做什么!”
林老太太怒不可遏地指向林偲文。
林偲文喘着粗气,脸上横肉狰狞,手里的短刀还沾着血,亏得林老太太是亲娘,到底有些血缘压制,若换做别人,只怕他会连着一块劈了。
“母亲,您就让儿子杀了这个贱妇!”
“好歹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能说出这等丧心病狂的话!快...快给我把刀扔了!”
林偲文握着刀,低头看了看,嘭的一声扔在地上“母亲,您不知道...这个贱人,她、她要我断子绝孙啊!”
目光转向像齐大娘子,丁点夫妻情分都不讲“绮云的孩子是不是你弄没得!今日母亲在,你老实跟我交代!”
齐大娘子被砍伤了手臂,虽说没有伤着要害,却也流了不少血,现下脸色惨白,虚弱得厉害。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母亲、母亲救我啊~”
乱成这样,林老太太什么都听不见去,只看到齐大娘子一身的血,人命关天不敢耽误,立即让陶嬷嬷将人扶进屋子,又派小厮去请郎中。
至于林瑾兰跟林瑾玥,则由姜妈妈带着在房中,不得出来。
事情闹得这样大,自然瞒不住,索性林偲文不是在大街上砍得人,否则这会儿怕还得跑一趟官府去。
林了了抚了抚胸口——
“吓...吓死我了~”
“姑娘,您怎么在上面?”
子柔抬头望去,自家姑娘正骑在墙头,活像只猴子。
“你还说...我刚刚要没爬上来,现在林府就出人命了,你...你怎么不再晚来些。”林了了心慌手抖“还愣着,快去拿梯子来~”
脚落下地,林了了用力地踩了踩,心中踏实的感觉才又重新回来,院子中央有一摊血,是齐大娘子留下的——
“看来二叔那一刀砍得也不轻,光天化日持刀行凶,简直无法无天!”
话落,却又眉间暗沉“不过...要是齐大娘子真做了谋害人命的事,这一刀也不冤她。”
林偲文学武出身,吃多少苦挨多少打,从来不哭,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可这回却在林老太太面前落泪——
原来那个绮云是林偲文养在外头的戏子,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他怕林老太太不同意,就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到时就算不同意,看在孩子的份上,怎么也能松口些,可谁承想就在昨日,好好的人在家中无辜摔倒,等林偲文知道,再赶过去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是个已成型的男婴啊!”林偲文抹了把脸,表情阴狠起来“我问过了...昨日那姓齐的贱妇去找过绮云!定是她把绮云推倒的!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儿!!”
齐燕只包扎好伤口,身上的衣物还未来得及换——
“你胡说,我没有!”
“你没有?!这些年你弄死的人还少吗?非得要我一样一样揪出来,你才肯认?!”林偲文又抹了把脸,恶狠狠道:“你早不能生了,一直瞒我!要不是我发现你喝的汤药有异,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这毒妇!我一定...一定要休了你!!”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你敢把你的药拿出来吗?敢请郎中来瞧吗!”
齐燕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瞒了这些年,还是没瞒住。
不能生,又谋害了夫君的子嗣,齐燕犯了七出,如若林偲文顾念夫妻情分还好,可现在他恨不得自己去死...
“我要休了你!我要休了你!”林偲文一把握着齐燕的胳膊,将人往门外拖“我不仅要休了你,我还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做什么东西!不要脸的破烂货!”
林偲文力大如牛,莫说林老太太,就是旁边两个小厮,都拦不住他。
齐大娘子刚包扎好的伤口,现下又被扯开。
如此好戏,怎少得了琴瑟轩的那位?
齐大娘子痛苦的挣扎,伤口被扯开,疼的她汗流如下,柳惠早早的埋了人在云霞居报信,为的就是等她此刻的狼狈,像一条狗一样的狼狈。
当齐燕被林偲文拖出房门,扔在地上时,柳惠就在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眼中那样鄙夷...那样轻蔑,像在看一条落水狗....
不对,落水狗至少还会抖抖毛,齐燕连落水狗都不配。
“是你!”
齐燕瞪向她——
“是你做的!”
柳惠眯着眼,透出的目光彷如毒针一般——
“二弟妹这是说什么?我这个当嫂嫂的怎么听不明白?”
别人不了解柳惠,齐燕还能不了解,妯娌做了十几年,这人有多阴狠下作,自己再清楚不过——
“你记恨我撞破林瑾姝的丑事,所以现在来报复我!”
“二弟妹,自己做了恶事自己要认,平日你不是最有骨气吗?你的骨气呢?现在去哪儿了?”
齐燕怒极反笑——
“柳惠,你少来激我,我齐家是,祖上出过宰相,也出过将军,虽家道中落,却也是名门之后,不像你...一个酒商之女,你算什么东西,也能和我评头论足?是我做的,我认!那你做的,你敢认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生不出儿子怎么了?好歹我还有两个女儿!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像你——”齐燕突然发狠,大喊道:“孙大娘子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记吧!”
“怎么死的,失足落河死的,全府上下官差都查了个遍,这事儿无需我再告诉你吧。”
“呵呵~~好一个滴水不漏,你的手段可真高明!孙大娘子若不死,你能上位?柳惠...你扪心自问,你就干净!”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自己做了这等奸恶之事,还要来诬陷我?”
柳惠立刻跪在林老太太面前,抹起眼泪——
“天地良心,若是我做了那丧天良的事情,就让我钉死在木板房中,我绝无怨言!”
无凭无据,仅靠一张嘴,这事谁能说得清?
即便老太太对此心有存疑,但没有证据,再疑心,也是只能压下,柳惠就是认定了这点,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果然不出所料,林老太太皱眉,什么都没说。
另一边,林偲文仍旧不依不饶,要对齐燕喊打喊杀,还说要送她去见官,林瑾兰跟林瑾玥,冲出来为母亲求情。
而齐燕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因这事,齐燕差点没了半条命,胳膊算是废了,林老太太心疼两个孙女,最后收去齐燕的掌家权,禁足在偏院半年,半年内连女儿都不准见,这事才终于收场。
琴瑟轩——
“这个刁妇,竟敢咬我一口!若不是老太太保她,今日我非弄死她不可!”
“夫人,咱们来日方长,况且就算二老爷不休她,往后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说的也是...想要扳倒我,再练得一百年,她也不是对手。”柳惠舒了口气,悠哉地跷起腿来“小姐呢?这几天怎么总没见她?”
“用过饭,说是困了。”
“又困了?这孩子现在变得真是懒,明日起不准再这么犯懒。”
“是。”
槿澜苑
“这柳大娘子还真不是一般人,都被点名道姓的指出来,她还能装得下去?”子柔捶着手“居然还给老太太跪下,她可真行,难道就不怕老太太问她一句?”
“问什么?人家不是说了吗,官差都已经来查过了,衙门都盖章定论的事情,是铁证,怎么翻,如何翻?”
林了了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品——
“她就是认定老太太没有证据,不能把她怎么样,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真是气死我了!”子柔凑到自家姑娘眼前,压低声音道:“您不知道,我看她假情假意地抹眼泪,真想给她一脚...”
说罢,摊开掌心,上面印了一排指甲印——
“您瞧,我是拼命忍才忍住的!”
“傻瓜~掐什么自己呀,迟早都让她还回来。”
话音落,林了了又问——
“那个槐茹,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话,她就跑了。”
“跑了?”
子柔想了想“她好像...挺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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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闲,林了了无事可做,守在长案前,握着毛笔,呆了半晌,也没有什么动静。
“姑娘您要写字啊?”子柔问道。
林了了眼神发愣,盯着笔尖,随意在砚台里滚了几下,一点不走心。
“姑娘...”
“子柔——”
“嗯?”
“算了,没什么了。”
晌午饭,林了了被叫去宁安堂用。
她以为林老太太是被前几日的事情烦心,叫自己过去吃饭,解解烦,哪承想去了才发现,这饭堂里竟还有一人。
“禾丫头,快过来,还认得不?这是昉生。”
林老太太冲她笑得慈爱,随后又朝那年轻男子摆手——
“这丫头胆小,你们又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现在肯定是不认得的,说说话,熟悉开就好了。”
“瑾禾妹妹好。”
林了了眼皮跳了跳——
不是吧?相亲啊???
...
是夜——
“你非得这么晚?”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白日叫的,你现在过来。”
阮星摸了下鼻尖——
“我现在才有时间嘛。”
说完,便伸手朝沈宜的脸上抹去,被沈宜一巴掌打落。
“嘶——下手可真狠,都红了~”
闹归闹,阮星适可而止,这段时日,她在沈宜这里吃了不少苦头儿,别看这人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心比千年地窖里的寒冰还冷——
“说吧,找我什么事?”
“明日闻香楼,有一对年轻的男女要去吃饭,我要你让他们吃不成。”
“人家吃饭,我管什么闲事?”
沈宜斜睨过去。
收到眼神后的阮星,立刻点头——
“行行行,我不问了,就这个?还有吗?”
“让那男子死心,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阮星有点懂了——
“你这是为谁保驾护航呢?”
说完又笑——
“行,我帮你,不过你怎么感谢我?你知道的我这个从不白帮忙。”
“价格你定。”
“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阮星的目光落在沈宜的脸上,渐渐痴缠——
“我要你——亲我下。”
“做梦!”
作者有话说:
成都的风,刮的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