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芜双>第16章

  今年的冬天是个暖冬,雪只下了两场,却也积得厚厚的,松松软软,像一床厚实的棉花。

  年三十的早上,吴双起了个大早,咬着牙只穿着薄衫,跑到院子耍了套剑法,待身子热乎了,才套件绒衫,又去后院寻丁管家。

  几日的功夫,思凡已帮着丁鹤川把将军府里外都装点了一番,年货也早已置办齐全,厨房从一早便在忙,杀鸡逮鹅,和面剁肉,丁鹤川正修剪院子里的梅花,一见吴双,却吓得剪子都扔了。

  “诶呦我的小姑奶奶,这大寒天的,你要冻出个好歹,夫人不得扒了我的皮!”

  “您搭理她做什么。”吴双语气里带着笑意,抹黑起亲娘来十分熟练。

  丁鹤川好说歹说,将她赶到自己的屋子里烤火,吴双从他油乎乎的窗子望出去,只望得见模糊的树影,那一团一团红艳艳花朵组成的红云却十分清晰,清晰到她能用指尖,描出每片花瓣的形状。

  丁鹤川似有所感,回头冲她得意一笑,吴双目光一转,却正转到墙角立着的思凡身上。

  看模样她刚来,思凡提着裙摆和丁鹤川说了些什么,又踉踉跄跄地走向这幢小小的木屋。

  “将军,晚上我想去宫里一趟。”

  不等吴双询问,她自己便给出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大年夜阖家团圆,可惜我四海为家,唯宫里徐婕妤处,有个做婢女的旧识,将军还不让我去见见吗?”

  不得不说,上次的说辞起了些效果,吴双对于她的信任稍稍多了些,不管是真心信赖还是假意做戏,她有把握吴双一定会同意。

  结果也正如思凡所料,吴双只短暂犹豫便点了头,只是又嘱咐道:“下午我母亲会过来,你留在这帮帮忙,入夜再去吧。”

  吴双的父母,思凡也了解过,吴寒瓦四十岁中年得子,有了吴双父亲吴靖这么棵独苗,吴靖长到十八岁,娶了闫氏女如琼为妻,可谓是年少得志。

  吴靖领兵那几年,说得上是商夏打下最多胜仗的时候,若说吴寒瓦及之前的吴家先祖,是奠定了吴家的根基,那么吴靖,才是繁茂了吴家的枝叶。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吴靖自十八岁领兵,五年时光便战死沙场。

  彼时吴双刚满三岁,话还说得不大利索。

  自此之后,吴家属实沉寂了些日子,全靠吴寒瓦和吴家其他一些长辈勉强维持,直至吴双十四也上了战场,仗打得愈多,名声也攒下得愈多,吴家在朝中才算再次显赫。

  吴双的母亲闫如琼一早便传了话来,上午她要进宫看望皇后娘娘,吴双也自觉不去搅扰她们表姊妹说体己话,左右这府上的事情还有许多要料理。

  府里处处都挂上了小巧的红灯笼,便是思凡,看着也是喜欢的,用了午膳,她正一盏盏地给灯笼添灯油,预备着晚上点,那边吴双却忽然道:“你先把你的被褥收一下,放到你房间去。”

  思凡纳罕道:“我收了,今晚难道不还是——”

  “先去收了。”吴双打断她,表情不大自然,“晚上你回来再说。”

  思凡又没什么一定要跟她睡一起的癖好,当下虽然奇怪,却也顺从地收好东西,刚准备推门,迎面却撞上一位身形圆润的妇人。

  那妇人三、四十岁的模样,保养得宜,肤色白皙,只眼角细看才见着些皱纹,上身穿一件姜黄色毛领长衫,下身一条宝蓝的织金裙,外罩着绛红色披风。

  她本就算不得纤瘦,思凡只觉得自己撞上只花里胡哨的慵懒狸猫。

  她和那妇人四目相对,身后吴双已经道:“娘,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摸到我房里了?”

  思凡回神,忙欠身草草行了个礼,溜着门缝抱着东西,快步进了隔壁厢房,将被褥往床上一丢,便又急急赶了回来。

  闫如琼生得喜人,想必年轻时应是娇憨妩媚的女子,到老了便透出些活泼慈祥来,思凡忙着奉茶,清楚地感受到身后人的眼神探究。

  “皇后娘娘在陪皇上,我在那里讨什么趣?还不如早早来看看你,瞧瞧你这浑丫头,把这将军府闹成个什么鬼样子!”

  吴双面对长辈时,表情总是格外的多变,叫她的那些部下看了,大约很难跟她平日冲锋陷阵的大将军形象联系在一起。

  闫如琼打量片刻,咂咂嘴道:“还不错,我还道你跟你爹一样,是个只知打仗的残废呢。”

  “有丁管家打理,自然没什么岔子,你若是不放心,大可每日来帮我收拾喽?”

  闫如琼作势要打她,两个人嬉闹一阵,片刻便是闫如琼败了下风,她甩开吴双松松钳制住她的手腕,伸手去拿思凡手中托盘上的茶盏。

  “浑丫头,不像话,跟我动手比战场上还虎虎生风!”

  她斜着眼去剜吴双,一只手没瞧准,直愣愣打翻了一盏茶。

  思凡没立即回应,因为闫如琼的动作太过刻意,刻意到思凡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显然闫如琼悄悄端起残茶,往自己袖子上泼的动作,更印证了思凡的猜测。

  她有些搞不清这夫人要做什么,却还是先跪下叩头道:“夫人恕罪,奴婢无心之失,还请夫人准许奴婢为您更衣。”

  闫如琼面上不见半分恼怒,倒像笑意愈浓。

  她十分优雅地起身,拍拍吴双的肩:“你坐一会儿,我去换衣裳。”

  方才闫如琼泼茶是背过身的,吴双瞧不见她做了什么,当下也只是挑眉望着她,表情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思凡领她去了自己的厢房,脱下闫如琼的外衫,她转过身,却是直直盯着思凡的眼睛。

  “姑娘,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思凡硬着头皮道:“奴婢思凡,今年二十一,是将军在承国时救下的孤女。”

  “嗯,比我们小双小一岁,倒要比她稳重许多。”

  闫如琼的表情在思凡看来属实怪异,却不料她接下来的话更为惊世骇俗。

  “小双她呀,我和她父亲自幼疼她不多,尤其她去打仗之后,我们母女见面的时候就更少,你是她的人,她有些什么心事,你不妨跟我说。”

  “这些话,我本不该对你个通房丫鬟说的,只是我觉得,你这个姑娘看上去不一样,是个实心肠的,小双信你,我也信你。”

  思凡向来岿然不动的内心,在听到“通房丫鬟”四个字后,好像头一回产生了剧烈的颤动,她为闫如琼系衣带的手一滞,半晌才艰难道:“夫人您误会了,奴婢就是个伺候将军的普通婢女,万万不是您说的……”

  这回轮到闫如琼讶异了,她自己惊诧了片刻,拍了下手笑道:“那是我多想了,姑娘别放在心上。”

  思凡陪了两声笑,二人再度回到吴双房里,闫如琼非常自觉地掩去了方才的尴尬神情,与吴双出了门,在府中散步。

  入了夜,思凡知会了吴双,便一路小跑来到皇宫。

  她拿着吴双给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皇宫家宴刚刚开始,九霄殿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今夜是宫中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各宫后妃及贴身的侍女去宴饮,余下的人自然也是要好好过个年夜的,便是连巡逻的侍卫,都是吐着酒气的。

  她一路藏藏躲躲,摸到徐婕妤的光华宫,寝宫一片寂静,思凡仍照老样子掀了屋顶的瓦,水蛇一般从那缝里探过去,沿着房梁悄声前行,稳稳落在了地上。

  寝宫空无一人,只透过纸糊的门窗,见着门外两个小丫鬟的身影,思凡没有点灯,适应了一下室内的昏暗,便开始悄悄搜寻。

  徐婕妤久居深宫,乔三娘即便搭上了她的线,也没什么实际的用处,若要跟徐远国联系,乔三娘与徐远国之间,或是徐婕妤跟徐远国之间,总要有一些联络的痕迹。

  妆奁里的簪钗步摇有许多,思凡一支支拿起细看,她找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攥着漆盒里一把点翠的金簪坐到角落,细细思考。

  如果是她要和徐远国暗中联络,她会怎么做呢。

  书信?这种东西留着是极大的隐患,尤其是在徐婕妤这里,一不小心便会被文德发现,解释不清就是个大麻烦。

  现在书信被处理了,那么从前,她和徐远国要传信,总要有些能代表身份的东西。

  思凡无意识地摩挲着金簪的尾部,忽而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她思绪被这刺痛激得清醒过来,忙将眼睛凑近了那把金簪细看。

  几支光滑圆润的金簪中,其中一支的尾部,却隐隐露出闪着寒芒的,形似针尖一样的东西。

  思凡拿出那支发簪,精致的金蓝色点翠花片后,是一颗玛瑙珠伪装的小机关,思凡将那颗红珠向下拨动,簪尾处便滑出几根细细的花针。

  花针不知是什么材质打的,似银非银,思凡心中却早已有了推断,她拿出其中一根,别在衣领上,将其他的仍塞回真空的金簪中,拨回机关,将金簪一支支放回去,把妆台上的一切恢复了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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