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郊野的某片密林深处, 依旧维持着一身僧侣模样的羂索,如同往常一般做了晚课之后,便徐徐来到了距离寺院不远的那片‘温泉池’旁。

  橘红色的晚霞将四周青翠的树林染上了一层深色的镀金, 悠长的蝉鸣萦绕于树林夕阳下的树林间,偶有轻飔拂过, 夹带着一缕因为夜晚的即将来临,而凉却了几分的夏意, 与拉长的影子一起,衬得远处幽邃的蝉鸣,仿若愈发哀婉。

  曾与五条悟自信一战, 结局却是惨败而归的漏瑚, 眼下正浸身于池中, 紧闭着它那硕大的独眼, 好似正在小憩一般, 神色间却不见一丝放松。

  而留着一头及肩的淡蓝长发,周身更是覆有交错缝合线的咒灵,却缩小了身形,宛若六七岁的孩童一般,在一旁赤身嬉水于冒着热气的水面上,不时还从嘴中轻声哼唱着几句调子诡异, 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的小曲。

  “真人, ”羂索看着在水中浮来游去的咒灵,轻笑着问道, “你体内残余的毒素排出得如何了?”

  “嗯......感觉已经差不多了,”却见水中的真人哼笑了一声, 悠悠地浮在水面上朝着羂索的方向挥了挥手, “那家伙的毒液可真是有够缠人的, 害我难受了好久......”

  顿了顿,真人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反倒透着恼恨与恶意交织纠缠的深沉,咧嘴道,“嘛,不过也多亏了他,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术式又变强了不少,这份‘恩情’,我可一定要找个机会悉数奉还。”

  “是吗?”羂索挑了挑眉,不再多言,转而看了眼四周,略带几分疑惑地问道,“花御呢?”

  “谁知道,那家伙整天神出鬼没的,估计又跑哪片花丛里藏起来了吧,”真人不甚在意地说道,双腿随意地拨动着阵阵细碎的浪花,泛起涟漪,仿佛落入水中的枯叶一般,恣肆地随风漂荡。

  “你有什么要说的,直接开口就是了,花御那边我会告诉他,”忽然,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漏瑚,睁开了眼睛,看着羂索沉声道,“没有的话就别在那里磨磨蹭蹭的,惹人厌烦。”说到末尾时,漏瑚的语气中再难掩它那与生俱来的火爆脾气。

  尤其是自它被五条悟——从前它最看不起的人类术师击败之后,这股如岩浆一般高涨的暴躁在它的身体中愈发肆虐横行,若非为了养精蓄锐,早日恢复到最佳状态,只怕它早就将这方圆百里的森林,全都给焚烧殆尽,化作炽热的熔岩。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羂索只勾起嘴角笑了笑,对漏瑚的话语中夹杂着好似炮仗般的狂躁情绪,并不十分在意,轻启唇齿,似乎在提议,却又仿若蛊惑,隐隐带着几丝似有若无的挑衅意味,淡淡问道,“只是想问一问,现在有个难得的机会,你们愿不愿意抬抬手,给五条悟一个小小的教训?”

  听到对方提起五条悟,漏瑚瞬间皱起了眉头,越发狠戾地盯着眼前的羂索,就连周身的温度,也在顷刻间升高了好几倍,周围的枝叶灌木也受到影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黄干枯,原本舒舒服服正享受着热水浴的真人,也连忙逃离了已经如同沸水一般的池子。

  尤其是这池子底下还透着些诡异流动的红光。

  “喂,漏瑚,要发脾气好歹先提前说一下吧,”上了岸的真人甩了甩湿漉的长发,看着仍在水中的漏瑚,还有那一池不断咕噜咕噜冒着气泡,以及蒸腾的水汽越发浓厚的滚烫热水,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囔道,“突然变这么热,你是想把我烫熟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漏瑚并不理会它,只专心地看着眼前的羂索,心思已经完全由‘五条悟’这个名字,转移到了对方话语中,那一句轻飘飘的,就好像在说家常便饭一样简单易行的‘教训’两个字上,眯了眯眼,声音中染上了些许压抑的黯哑,低沉威胁道,“要是被我知道你又在耍我......”

  “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打断了漏瑚那尚未道尽的威胁,只当做是一阵微不足道的耳旁风,于羂索而言,比起咒灵本身,倒不如说,他更中意的是对方那与生俱来的术式,念及此,他的态度越发谦和,就好似在真心关切着漏瑚般,温声问道,“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你是在小看我吗?”漏瑚嗤笑着说了一句,神色间的怒火倒是因此淡去了几分,转而化作了十足的轻蔑,“当然早就已经完全恢复了。”

  “是吗,那先恭喜了,”羂索笑道,垂下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我这边正好得到一个消息,五条悟和他的同伴夏油杰,将要执行护送一个普通人类女孩的任务,若是在此时去给他们添一些小小的麻烦,想来他们必定措手不及。”

  “既然暂且无法正面应对五条悟,那不如,先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说着,羂索直直看向漏瑚,嘴角的弧度越发深邃,“你们觉得如何?”

  “......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漏瑚摩挲了一下下巴,可很快,他就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猛地瞥向羂索,狐疑地质问道,“可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时时刻刻待在一起,直到他们那什么任务的结束?”

  “我既然会向你们提议此事,自然是已经有了万全的对策。”

  面对漏瑚的疑虑,羂索从容笑道,“以我对五条悟的了解,以及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他必然全程发动术式,一刻也不会停歇,届时,咒术界各方针对他们的任务目标所展开的行动,将会大大消耗他的咒力与精神,而他们的任务却是有时间限制,如此一来,若是纠缠不休的人太多,为了能够顺利达成任务,他们最后必定会分开行动。”

  “而这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照你这么说,那为何不干脆趁此机会直接把五条悟杀死。”漏瑚不解到,硕大的眼中仍留有一丝怀疑,“况且,我怎么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

  “六眼只能被封印,无法被杀死,就算你真的能够将五条悟彻底击杀,这世上也还会有下一个六眼降生,”羂索笑了笑,对漏瑚的怀疑不置可否,“至于我说的是否都是真的……到时候你们在一旁亲自看着,不就都能知道了。”

  “那我还要去找那个留着奇怪刘海的术师玩玩,”一旁的真人当即高举起双手,一脸嬉笑地兴奋道,“上次他的表情实在太棒了,要不是那个召唤了奇怪毒蛇的术师妨碍我,我还想多欣赏一下。”

  “自然可以。”羂索弯了弯眉眼,点头轻声道,“顺便一提,必要时,可优先击杀他们将要护送的那个女孩。”

  自两月前,从真人口中再次确认了夏油杰的术式确实为[咒灵操术]后,羂索只觉得,这真是千百年来最好的时机,无论是天元的五百年之期,又或是夏油杰与真人的术式,都终将成为他达成心中夙愿的基石之一。

  这次行动,无论是夏油杰力有不及被真人他们杀死,又或是夏油杰成功祓除真人并将其吸收,对他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的,毕竟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将是他以夏油杰的身体,迎接他已然期待了千百年的新世界。

  至于星浆体,为了他的夙愿能够达成,自然非死不可,反正……羂索勾了勾唇角的弧度,不以为意地想到,眼下想要了结星浆体性命的人,可远不止他一个。

  依照他对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人的了解,到时候负责殿后的必定是五条悟,而夏油杰将会护送星浆体最后一程。

  若是这时候,能再次重演两个月前,真人对夏油杰所做出的那番‘好事’,想来,一定会非常有趣,羂索在心中难得有几分愉悦地想道,千年的立身处世和长袖善舞,足以让他对夏油杰的心性近乎完全了然于胸,也知晓该如何从根本上真正击溃这样的少年人,将其与五条悟,乃至整个咒术界,彻底隔绝对立。

  说起来,等事成之后,他也该动身去找找狱门疆了——这世上唯一可以将五条悟封印的咒物,羂索在心中盘算到,之前耽搁了太久,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他记得这东西应当是在某座寺庙里,至于具体在哪儿......一时间还真有些想不起来。

  不过也无所谓,千百年的夙愿即将达成,他自然不怕再等上这短短几年的时间,羂索随意地理了理衣袖,举止间丝毫不担心是否会有人捷足先得。

  毕竟除了他之外,整个咒术界加在一起,也没几个人知晓狱门疆的真正作用。

  只是......突然,羂索想起了那个意料之外的禅院直哉,不知为何,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忧虑,一时间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头。

  那家伙弄出的变数太多,不仅将他在咒术高层的势力几乎尽数削去,只余下一些无足轻重、不成气候的残兵败将,勉强还能给他传递些消息,还连同五条悟一起,逼得他不断更换身体,以至最后只能屈居藏在这聊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之中......

  看来,他还得多准备一手才行。

  ————

  “星浆体?”

  直哉愣怔在原地,电光火石间,脑海中种种断路的思绪犹如接通线路一般,瞬间悉数衔接在了一起。

  至此,他终于记起,一直以来都被自己遗忘在脑后,那件即将发生在今年六月的事究竟是什么了,他竟然忘了天元[不死]术式五百年一次的初始化之期!

  下一刻,直哉瞬间想到了天元术式初始化失败的后果——天元将不再是天元,失去其原本的意志,[不死]将促使对方进化成为‘更高’的存在。

  而将来死而复生的‘夏油杰’,其会在这之后,以放出上千万的咒灵发动[死灭回游]。

  彼时的直哉根本未曾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过,而这一世,他因为种种缘故,又将星浆体之事几乎完全抛在了脑后,未曾想起过分毫,以至到现下被五条悟提醒,才记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如今,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看待的直哉,心中莫名就想到一个在前世学到的词汇。

  炼蛊。

  谁也不知道天元的[不死]术式初始化失败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哦,他曾经倒是有机会了解一二,可惜彼时的他满脑子都是禅院家主的位置,又哪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这些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小事’。

  按了按额头,直哉已经不知有多少次对自己从前错过了重要的讯息而叹气,打个比方来说,好像他明明可以照着攻略简单通关,却偏偏硬是撕毁了攻略,还把副本调成了困难模式,自作自受。

  眼下,直哉只能自行猜测,若‘夏油杰’,也就是那坨脑子的真正目的,本质真的是为了‘炼蛊’的话,那么以此反推,天元的[不死]术式若是初始化失败,所谓进化成为‘更高的存在’,是否就意味着,比起人类,到时天元存在,将会更加接近于......咒灵?

  一时间,直哉不禁为自己的猜想打了个寒颤,无论事实是否真的如此,但现在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的是,星浆体的死亡,将会是未来一切灾难的开端。

  想要阻止这件事,摆在直哉面前的只有三个选择。

  一,全力协助五条悟和夏油杰,让星浆体与天元顺利同化;二,以最快的速度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坨至今也不知道藏身在哪儿的脑子,将其祓除;至于三......

  想到这儿,直哉垂下眼眸,看了看枕靠在他腿上安然小憩的五条悟,手指轻轻抚过其柔顺的银白发丝,脑海中却不由得回忆起曾经,五条悟被封印在狱门疆中,直到他死,对方也未能出来。

  他绝不会允许这段历史再度重演。

  直哉在心中默默想道,本就是深棕色的眼眸,随着他的思绪,越发暗沉了下来。

  若是前两条路都失败了,那么,他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

  以可以破除任何术式效果的天逆鉾,砍下天元的头颅,斩断[不死],将一切的可能,就此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