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听的名字, ”直哉笑着道,并不动声色地走近了泽田弘树的身侧,更靠近那团黑影的位置,温声问道“我可以叫你弘树吗?”

  见对方不仅向自己释放了善意, 甚至还夸了他的名字, 弘树明显有些受宠若惊, 脸上带着一抹羞涩潮红和些许不知所措,小心地看了一眼直哉的面庞, 又极为迅速地低下头去,小声嗫嚅道, “可、可以。”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 他心中却又不禁生出几分懊恼自厌的情绪, 认为自己不该就这样, 只干巴巴地憋出了短短的两个字,好不容易有同龄人愿意同他搭话, 可他却作出这副样子......想到这儿,弘树握住秋千绳索的双手, 下意识地捏紧了一些, 直到手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而与此同时, 一旁的直哉却发现,在弘树低垂下头,情绪莫名低落之后, 站在他双肩之上的透明黑影, 似乎比先前凝实了几分, 周身更是如同充了气的气球一般, 阵阵鼓动。

  且随着咒灵的不断变化, 弘树的情绪肉眼可见地越发消沉, 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显然是受到了身上咒灵的影响。

  “弘树,弘树?”接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对方有反应,直哉一时间眉头紧皱,没想到自己的试探竟造成了反作用,他抬眉瞥了一眼,在他视线中愈发趋于实体的黑影,藏匿在袖口中的黑金匕首缓缓抽出了几寸,又朝真望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本他同真望约好,待他试探完弘树,确定对方的确只是一个看不见咒灵、也并无咒力的普通男孩之后,就找个借口将人带离公园,借助灌木丛的遮挡,在公园出口拐角处,潜伏于此的真望抓准时机,装作路过二人,他则稍微慢几步,跟在弘树身后,二人以包抄之势,争取在眨眼间对咒灵一击必杀。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弘树的负面情绪显然已经失控。

  虽说早已在禅院的深宅中见惯了各种因为天资不够,又或是咒力低微而苦苦压抑挣扎的幼子,但在禅院宅那样令人窒息的大环境下,无论族内稚子出现如何厚重的负面情绪,直哉也不会觉得惊讶,毕竟就连他自己,在刚重新回到禅院时,也同样几乎一蹶不振,不愿接受现实。

  可眼前的男孩所产生的负面情绪之浓重,还是远超过直哉的想象。

  本该是最活泼开朗的年纪,现下却死气沉沉,宛若行将就木的垂垂老朽,弘树所产生的负面情绪不仅让他身上的咒灵愈发强大,咒灵外溢的污秽咒力也在进一步不断影响着他,让他陷入更深层的情绪暗潮之中,无法抽离,进而产生更多的负面情绪,以滋养咒灵。

  至此,直哉终于不得不直面一个在一开始就被他忽略了的问题:这个咒灵,究竟是被弘树所产生的负面情绪吸引而来,还是......自弘树的负面情绪中而诞生?

  不过现下,明显不是能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尽管不知咒灵是否是因为贪恋弘树的负面情绪的缘故,久久没有其他动作,但直哉还是本着小心谨慎的原则,稍微后退了几步,在两人之间留出足够的空间,将抽出的匕首藏在身后,手臂绷紧,只要一有什么不对劲,他握住刀柄的手,就会如同经过按压后瞬间释放的强力弹簧那样,朝着咒灵的方向狠狠抛出。

  只是回收恐怕不太方便,直哉皱眉想到,要是能有一根结实的绳索就好了,拴在在刀柄上,既可远攻,又能近战。

  然而弘树肩上的黑影却不容得他多想,变得愈发凝实,在直哉眼中已经完全近乎于实体。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眼前的咒灵在直哉眼中,也就只是一团完全近乎黑色,类似于塑料袋一样的玩意,没有任何具体形象样貌,更没有如真望方才所描述的那样,和蟾蜍有一丁点相似的地方。

  从它身上,直哉只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并非是体型巨大所造成的视觉上的压抑,而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浸染了他的心绪,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回想起在禅院宅中时,那种无法挣脱束缚轮回的窒塞感。

  霎时间,像是终于彻底爆发了一般,那团彻底凝实的黑影,在历经几次呼吸般地起伏鼓动之后,于直哉眼前毫无预兆地如黑色烟花一般炸裂,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因爆炸而四散开来的黑色长条碎屑,却转眼又在空中悉数相连,如同章鱼触手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瞬间死死缠裹。

  “少爷!”

  就在直哉被触手缠住的下一瞬间,真望急促的高声呼喊划破了整个寂静的公园,夹带着几许分明的慌乱,由远至近,只是,被触手缠绕了大半身体的直哉,此刻就连扭头想要看一眼真望也做不到。

  黑影咒灵的突然一击让他措手不及,即使此刻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想要挣脱,也难以撼动触手分毫,反倒引得触手将他包裹缠绕得越发紧密,他拼尽全力抽出了匕首,重重挥下,想要就此将眼前缠住他的黑色触手尽数斩断。

  可触手对此仿佛早有预料,下一瞬便好似蛛网一般,死死缠住了他的手腕,匕首完全无法顺利挥下,反倒被它狠狠一扭,手腕传来猛的传来一阵剧痛,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紧接着,咒只见灵那好似粘液一般的触手,缓缓覆裹住了直哉的五感,无边的漆黑渐渐将他笼罩,耳畔隐约还能听见真望愈发焦急惊惧的呼喊,可此刻,仿若被触手拖入了无底深渊之中的他,却再不能发出哪怕一丝声响回应她了。

  在一片幽暗昏黑之中,直哉无法动弹半分。

  莫名涌上心口的负面情绪,让他几乎无法生出一丝反抗的心思,乃至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深秋,阴雨绵绵的天空,腐朽的禅院大宅,再也无法与前世父母相见的悲戚,一同被放大数倍挤压在他的心尖。

  眼泪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带着粘稠的血腥味,湿润了他的眼角。

  这里没有甚尔,没有真望,更没有五条悟,有的只是无尽的噩梦与绝望。

  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挣扎,想要拼命逃离这里,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回到这个地方!

  为什么不能让他留在前世父母的身边,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庆贺父母双亲的生日,还没有同他们再次度过一个新年,没有和他们一起守岁在电视前包饺子,没有同他们哪怕说一声......道别,就这样突然离开。

  逐渐的,直哉终于捱不过浪潮似的打击,血泪染红了他的脸庞,在黑暗中,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彻底堕入了悲恸的深海。

  ————

  以吸食人类所有的压抑情绪为滋养的不明咒灵,今日终于发现了新的目标。

  它虽并无多少智慧,却能清楚地嗅到,在靠近它的直哉身上,散发着掩藏压抑了许久的负面情绪的味道,尽管只有分毫,却是一种比它身下的这个男孩所拥有的,要更加浓厚醇香的美味。

  因此,自然而然的,它心动了。

  尽管中间有一点小小的波折,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在一旁不断骚扰着它,可最后,它还是成功品尝到了期待万分的美味。

  果不其然,刚只吸食了一口,它便觉得自己的力量增强了数倍,其中的美味,更是胜过先前弘树身上的数倍!

  就在它刚要为此兴奋不已时,却骤然发现,一股更加浓稠绵密的‘香气’,正悄然从直哉的影子中缓缓渗出,不断地引诱着它,无法控制地向其伸出一根又一根的触爪。

  这是什么?

  它并无多少思维的脑子本能地产生了一丝疑惑,只是,还未等他真正吮吸上一口,一道冷冽嗓音却骤然在它身侧响起。

  “就是你这家伙,把直哉给‘吞’进去了?”

  明明是带着轻笑的语气,却令它莫名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上下,它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想要带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美味’赶紧逃离此处,等到安全之后再细细研究。

  然而,还未等它来得及动身,那声音却再次响起,只是这一回,却是自它头顶上方传来。

  “看来你是想跑?”

  五条悟歪了歪头,那无机质如宝石般碧蓝的眼眸,不带一丝情感地盯着脚下丑陋不堪的咒灵,透过咒灵,便能看到被牢牢包裹在其中昏迷不醒的直哉——这也正是五条悟没有第一时间出手的原因。

  即便他眼下已经生气到近乎爆炸,想要顷刻间毁了眼前的一切。

  “五条悟少爷,直哉少爷还在里面!”

  真望红着眼眶大喊,带着一丝狼狈,手中已然展开的亮银色咒具正被她紧紧握着,甚至因为太过用力,掌心渗出了鲜血,缓缓浸润了咒具的周身,可真望对此毫不在乎,死死地看着眼的咒灵,眼中带着几乎快要凝实的恨意,却依旧只是道,“请你一定要小心!少爷他......”

  “......放心,”被真望的呼喊拉回一丝理智,半晌过后,五条悟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身侧捏实的拳头随着胸腔中的浊气吐出,终于稍稍放松了几许,只是指尖上,却染上了一抹鲜红,他头也不回地笃定道,“我很快救他出来。”

  “可惜了,不能对你用[苍],虽然有点麻烦,”五条悟单腿弯曲蹲下,手掌轻轻覆上了咒灵湿粘的肌肤,轻声道,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但是现在,消失吧。”

  随着他话音地落下,一股不见其形的巨大能量波如同涟漪一般,在咒灵身上扩散开来,几乎没有多余的声响与挣扎,只不过眨眼间,原本庞大的咒灵,周身裂开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缝隙,直至发出一声‘噗’的轻响,化作了无数灰烬似的残渣,消弥于空气中,没留下半点痕迹。

  而直哉,也随着咒灵的消散,重新出现在了半空中,正要坠落之际,五条悟一个闪身,将他紧紧抱住,缓缓降落,而一旁的真望见此,也立即走上前去,几乎跌坐在直哉身旁,握着直哉垂落的手,包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在此刻溢了出来。

  “直哉,直哉?”五条悟一手环抱着直哉,让其在他怀中稳稳靠着,另一只手则轻轻抚上了直哉的脸庞,小心地为他拭去脸上的血痕,故作轻松地玩笑道,“醒醒,该起床了懒猪,别睡了。”

  “......悟?”

  尽管仍然没有睁开双眼,可直哉却对五条悟的声音有了一丝反应,嘴中低低呢喃,不知是想到了又或是梦见了什么,他带着喉咙破碎的沙哑,轻声问道,“你......不要紧吧?”

  五条悟一愣,下意识地将直哉搂紧了一些。

  然而,得不到回应的直哉却似乎有些慌了神,神志不清地挣扎着就想要起身,嘴中还不断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不,不会让你......我一定......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你等我...等我......”

  “我没事,直哉,我没事,”无法,虽不明白直哉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了安抚他的情绪,五条悟只得连忙回道,“我可是......最强的,哪儿还需要你来救我。”

  “所以,你就尽管放心吧,”渐渐的,五条悟的嗓音中也染上了一丝黯哑,将头深深埋在了直哉的颈间,凑着他那有些被血泪给湿掉了的黑色发梢,嘴中像是咬牙切齿一般,却又终究化作无可奈何,只低声喃喃道,“你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