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爆炸声响从那仿火山口的深坑中响彻云霄时, 直哉缓缓后退的脚步被一个踉跄顿住。

  他驻足在原地,呆愣地看着那冲向天际的爆炸烟云,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脑中只知道反复回想甚尔离开时的背影, 除此之外, 一片空白。

  而偌大的黑褐色焦土之上, 目之所及的地方,空无一人, 余下所有的躯俱留队的人,全被甚尔叫去了火山口中, 眼下生死尚未可知。

  那甚尔呢?终于有些缓过神来的直哉, 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甚尔是否还好。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想奔向火山口寻找对方的踪迹, 可下一秒, 耳畔却仿若响起甚尔刚才说过的话语。

  “往西南方向走,不要回头。”

  略有些黯哑低沉的嗓音, 好似一针镇定剂,让直哉慌乱的心神稍稍缓和了些许,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仍未完全散去的烟云, 理智告诉他, 即便自己现在上去了, 没准帮不上忙不说,或许还会平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之前甚尔所说的种种,直哉捏紧了拳头, 终于下定决心一般, 转身迈步奔向西南方向。

  三年几乎无间断的体术训练在此刻有了最好的展示, 即便全力跑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 直哉的速度也完全没有丁点儿减缓的趋势,反而隐隐有些增加的迹象。

  只是本人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额头不断流淌的汗水顺着风的轨迹,滑落在身后的路上,滴落在他暗沉的影子中,不见了踪影,渐渐的,依稀能看见前方的路上没了沥青融化般的焦土痕迹,取而代之的,则是普通的泥土路面,甚至还有些杂草在路旁丛生。

  焦土与之界限分明,仿佛被什么无形的结界阻拦了一般,莫名带着几分规整的感觉,完全不像是普通爆炸或是地壳熔岩喷发能造成的迹象。

  只是此刻忙于奔跑寻找真望的直哉,完全无暇顾及这点细微的异常,远处零星的灌木林中,他依稀瞧见了一些类似玻璃反射的物理亮光,在几乎了无人烟的郊区中,显得尤其突兀。

  想起真望说过,面包车身的颜色是最普通的银灰色,直觉那里便是车子的藏匿之处,直哉稳了稳心神,再次加快了脚步。

  而就在直哉预备加快速度的一瞬间,他身后的影子,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的扭曲了一下,如同暗潮汹涌的深海,凝聚在了他脚下,当他抬起脚后跟之时,如同黏腻的泥浆一般,附着在了鞋底上,随后缓缓渗入其中。

  而与此同时,直哉忽然发觉,原本已经开始有些泛酸的脚腕,貌似忽然间轻松了许多,不多时,就几乎快要恢复到他刚开始起跑时的程度。

  不过他只是诧异了片刻,便不再去多想,毕竟这种事从前训练时也不是没有过——那种长跑时捱过了最难熬的阶段,之后就会轻松许多的时候,故而眼下,他只当是自己的耐力更上了一层楼,并没有多在意。

  待好不容易终于靠近了那处亮光,果不其然,引入眼帘的是一辆银灰色的七人座面包车,说起来,直哉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辆车,车体通身流线型,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结构,整体简洁低调,十分耐看。

  忽然,只见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摇下,穿着一身浅色卫衣外套的,束着高马尾戴着鸭舌帽,装扮完全不同以往,堪称颠覆的真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直哉眼前。

  一时间,直哉竟有些愣住了。

  三年来,在他印象中的真望,从来都是一身和服打扮,带着传统古典的温柔,因着禅院那封建氛围的缘故,还总会给他一种对方是从大河时代剧中穿越而来的错觉。

  所以,这还是直哉第一次见到真望穿着一身现代服饰。

  偏中性的打扮,显得她十分利落干劲,且不同于禅院中的死气沉沉,他能明显感受到真望眼下所透露着的,是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与活力,尽管只有些许,但在直哉眼中,却与禅院宅中的那个真望已然完全分隔开了。

  “少爷,快上车吧。”

  最后,还是真望微红着脸,率先打破沉默,笑着道。

  而直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哦哦应答了两声,脸上忽地浮上了些不好意思的热气,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却见真望待直哉坐稳拴好安全带之后,便一个干脆利落地打火挂档,点响引擎,准备发动车子。

  被车子启动发出的震动惊醒,直哉有些惊讶地看向真望,“我们不等甚尔吗?”

  真望顿了顿,点头应道,“是的少爷,以防万一,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安全屋的位置甚尔君已经清楚,之后我们会在那里汇合,您放心。”

  说罢,便踩上油门启动车子,飞驰了出去,扬起一阵烟尘,所产生的强烈的后坐力,甚至让直哉感到猛的一阵胸闷。

  原来真望开车这么刺激的吗,直哉扒着安全带额角流汗心想到,估计是太久没有乘坐过任何交通工具,再加上路段凹凸不平、车子震动得厉害的缘故,他总觉得自己胃都快被颠出来了,有些想吐。

  “少爷您还好吗,若是不舒服,我可以减速。”注意到直哉的不适,真望及时询问道。

  直哉捂嘴摆摆手,强忍着反胃感,有些无力道,“没事,路太陡了,我适应一下就好......对了,我们大概多久能到安全屋?”

  “距离安全屋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距离,马上就能上路了,还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下,如果实在难受,我备有一些晕车药,就在您面前的车箱里。”说完,真望还是轻踩刹车,略略减缓了车速,

  “你连这个都准备好了啊,”再次感慨真望的贴心,直哉找到了白色包装盒的晕车药,将其打开,再拿起一旁的瓶装水,颦起眉头咕咚咕咚将药吞服下肚。

  而车子,也终于在此期间行驶到了平整的大路上,不再疯狂撒泼抖动。

  眼见路况好了不少,真望连忙抓紧时间抽空看了一眼直哉少爷,见其小脸苍白,眉宇皱起,不由担心,“少爷,现在车子平稳了不少,吃了药就放下座椅后背休息一下吧,等到了地方我会叫醒您的。”

  “嗯......”直哉揉了揉眉眼,想减缓些许不适,“好吧,药劲儿好像有些上来了,我先躺躺,有什么事的话记得要立刻叫醒我。”

  “好的少爷,您好好休息吧。”真望轻声笑道,同时放起了如林间轻风一般的温柔雅致的乐曲,勾人入眠。

  在轻柔音乐无形的抚慰中,直哉只觉得自己的眼睑越发沉重,眼前不断后退的景色渐渐地愈发模糊,终于,他陷入了一片黑甜的梦中。

  ————

  焦土火山口处。

  爆炸的烟云终于散去,显露出碎裂的地面,四散的石渣,以及十来具破碎的尸体,甚至还有断臂断腿散落在周围,大片的鲜血浸染了焦黑的地面,混合着硝烟的弥漫,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而甚尔则站在深坑边沿至上,神色冷漠地俯瞰着这一切,鹰一般的眼睛扫过每一具尸体,确认无误后,一跃离开。

  其实就算有一两个没死透的,甚尔也根本不在意。

  先不说炸弹的威力,连他只站在深坑边上摸鱼的他,也被热浪波及,衣服糊透了大半,更别提那些处在深坑之中,最近距离炸弹的人;再者,这么个鸟不生蛋的荒野地界,就是有人侥幸从爆炸中活了下了,其伤势也必然撑不到支援的到来。

  更何况,现在还有谁能通风报信?他自己吗?甚尔咧嘴一笑,带着明晃晃不加掩饰的恶劣,不得不说,刚才那声爆炸的巨响,尽管震得他耳朵有些发痛,但却实在好听的紧。

  想到这儿,甚尔哼起了小曲,心情十分不错地转身离开了此处,悠闲自在,半点没有着急的样子。

  不过,待爆炸带来的愉悦余韵彻底消散完毕后,理智逐渐回笼,他的脑海中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直哉离开前那张堪比哭丧的小脸。

  他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到底还是逐渐加快了脚步——保持高速度进行长时间的奔跑,这一点对被天与咒缚强化的身体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

  而就在甚尔离开深坑约莫十来分钟之后,原本寂静的深坑中,从已然成了焦炭的三四具尸体堆叠而成小山之下,缓缓蠕动着,爬出了一只血淋淋的、几乎不成人形的东西。

  或者该说,躯俱留队的副队长。

  即便他已经失去了一条腿,以及一条手臂,满脸血污烧焦的痕迹,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可他眼里的恨意却犹如实质,鲜血与灰尘化作最刺眼的外衣将他裹住,如同从地狱烈火中爬出的恶鬼,只为复仇而来。

  “呵…哈哈,禅院甚尔……你没想到吧!”

  副队长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念着那个他恨极的名字,并在此许下含满杀意的承诺,“我不会、哈……不会放过你的!”

  然而,下一秒,四周的温度却骤然迅猛升高,从他身后传来一阵沙哑低沉的嗓音,“……就是你搅了我的好梦?”

  副队长整个人浑身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想要扭头看看,在他背后出声的人究竟是谁,只是下一刻,他却感到本就满是疼痛的身体之上,再次传来了更加剧烈的灼烧感。

  他这才发现,他仅剩下的那只手,还在不断拼命使劲儿想要爬出深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

  “啊呃…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痛喊声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彻底没了动静,只留下焦炭似的尸体仍在不断燃烧着,深坑中,原本暗褐的焦土再次融化变作绚烂滚烫的岩浆,缓缓流动,并不断向着中心位置蔓延,而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或许该说,咒灵。

  几乎占了整张脸的硕大独眼,以及头顶似火山一般仍在不断冒着黑烟的洞口,无不昭示着它非人的身份。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清静的地方,都不得安宁......人类果然都是该被淘汰的劣等生物。”

  名叫做漏壶的咒灵,在熔岩与热浪的环绕中,喃喃低语。

  该死的爆炸声将它从地底惊醒,憋了一肚子起床气的它,此刻急需发泄心中的怨火,只可惜,这一片的人已经被它杀光了,于是眼下只能干放火解气。

  “还不够......”它自言自语,片刻后,眼中慢慢浮现出一抹坚定的神色,低喃道,“我还需要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