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芥川龙之介蹲下身将对方的头扶起来后,织田作之助听到自己的脑海里传来“嗡——”的一声,随后便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没睡醒。

  倒也不能怪他们反应大,任谁看到一年前本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完好无损的出现在眼前,也不能继续保持冷静。

  不过织田作之助至少比谷崎润一郎强些,他立刻问道:“是异能吗?”

  蹲在青年旁边的芥川龙之介没作声,手下传来的冰凉触感昭示着对方待在这里的时间应当已经很久了,久到在持续的低温环境下,脉搏近乎于无。

  片刻后,他收回手,面色古怪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他虽然与黑衣男长得很像,但无论是从眼上没有绷带这一点,亦或者穿衣打扮上来看,都与那个黑衣男相去甚远,实在不能断定这就是那个人,而且——”

  [他明明已经将这个世界的真相托付给了在下与虎,又怎么会再次出现?]

  不过这句话不能说出口,芥川龙之介起身看了两人一眼,便顺势转了话题:“要带回侦探社吗?”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决定由织田作之助将这个人背回去,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他的【天|衣无缝】也足够反应。

  直到将对方安置到他的背上,织田作之助才发现这人委实太轻了,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应当有的重量。

  莫名的,他在此刻突然想到了他曾见过的那位首领,那时一眼看过去,对方眼下鸦青浓重,面上疲惫之色根本无法遮掩,想来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人,休息与进食都是不健康的吧。

  “没想到芥川先生竟然这么平静。”走在旁边的谷崎润一郎和芥川龙之介闲聊,“我还以为芥川先生见到这个曾经掳走妹妹的人,会直接将他碎尸万段呢。”

  只要一聊到“掳走妹妹”这个话题,谷崎润一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浑身上下的柔和褪去,面容严肃,仔细看上去似乎还藏着一丝冷漠。

  织田作之助对此习以为常,不过对于对方所问的问题他也同样感兴趣,便也看了过去。

  芥川龙之介面色平淡:“那个黑衣男已经死了,而且,不可否认的是,在下确实要感谢他让在下看清了某些东西。与其执着于相似的某个人,在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谷崎润一郎:“那件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从芥川先生口中听到有关那个人的评价。”

  芥川龙之介看了晕着的人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不吭声了。

  织田作之助的心脏突然没由来地感到些许不适,这种感觉十分熟悉,然而实在太过短暂,没有给他分析的机会,只是一瞬,便又消失无踪了。

  三人带了个大活人回到武装侦探社,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更别提这人还与前任黑手党首领如此相像,简直要称得上是惊涛骇浪了。

  人被放到医务室、经与谢野晶子检查只是冻晕了之后,关于这个人后续如何处理的会议便展开了。

  会议室里,人人正襟危坐——除了江户川乱步,这人正心无旁骛地舔着一根棒棒糖——主座那里的高个子青年眉间拧出了一个“川”,紧张与焦虑的气氛自他向外层层传递,就连坐在门边、刚从地里回来的宫泽贤治都受到了影响。

  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饿了。

  良久,似乎是忍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与谢野晶子舒展了下腿,高跟鞋在地面敲出一声响,她笑了下,“真有意思,黑手党的首领晕到了武装侦探社,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第一个惊掉下巴的,就是异能特务科了。”

  “前,是前首领。”国木田独步眉间的“川”没有被铲平的迹象,“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生一事……”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时,他突然颤了一下,而后在众人将目光移过来之前,他又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如果这人真是那个首领,那我们该担心的,就是怎么对港口黑手党的人说,这位前首领是自己晕的,与我们无关。”

  “黑手党真的会管这件事?”与谢野晶子问道,“听说已经有个新的干部接了首领的位置,他若真是那个‘太宰治’,现任黑手党首领也不会容他吧?与其回去接受处刑,不如当我的试验对象算了。”

  “即使处刑,那也是港|黑自己的事。”国木田独步否定她的决定之后,心里更加烦躁了,他不由得看向与谢野晶子旁边那个人,“织田,你平日里捡孤儿就算了,怎么连麻烦都捡!”

  织田作之助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面便有一只手颤巍巍地举了起来,谷崎润一郎满脸羞愧又自责地出声:“国木田先生,其实是我……发现他的……”

  眼见对方的眼神朝着他扫视过来,谷崎润一郎连忙找补似的道:“其实……也不一定是那个人吧?万一要是双胞胎或是什么别的异能呢?”

  国木田独步顿了下,他努力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想尽力平复情绪,“要是双胞胎还好,要是异能的话……恐怕是针对我们侦探社来的,就更糟了。”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深思。

  的确,若这真是针对侦探社而来的阴谋,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这位“太宰治”还真是个烫手山芋,一个解决不好,便会让侦探社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要不直接将他扔到黑手党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饿昏了头,宫泽贤治兴致勃勃地道,“就由我来扔,保准能直接扔到本部大楼楼顶。”

  [你当是扔钢筋啊!]

  国木田独步扶额,吐槽还没出口,就听这屋内突然传来“咔”的一声。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江户川乱步淡定地从嘴里拿出了纸棒,剩下的糖块被他咬得“嘎吱”作响。

  他还是没睁眼,只不过却像是知晓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一样,哼了一声,道:“真是笨呐!你们!思考了半天怎么处理他的去向,怎么就不问问他想不想留下来。”

  国木田独步一愣:“乱步先生的意思是——”

  他话还没说完,织田作之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间起身向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推开门,冷风从大开的窗户中拍进来,窗帘被刮得乱舞,而原本躺着病患的床上早就没了人,只剩被子凌乱地摊开。

  织田作之助径直走向窗边,向外看去,正撞见那青年跳下一楼窗台,敞开的米色外套在空中抖了一下,复又随着对方的站稳而回归平静。

  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对方抬头看了过来。

  柔软的黑色额发下,一双鸢色的眼睛与梦里别无二致,但不同的是,那双眼中再无酒吧内的温和与放松,只剩下满满的防备,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下一刻,对方转过头,快步向着远离此处的方向走去。

  织田作之助收回视线,只给紧跟过来的侦探社众人留下一句“我去追他”,便迅速下楼离开,速度之快甚至让国木田独步没来得及阻止。

  与谢野晶子有些诧异,“他这么着急去追人干什么,让他自己离开不是更好?”

  没人答得上来。

  倒是芥川龙之介看着侦探社的大门,微微皱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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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织田作之助说是追人,但等他下楼的时候,对方早就找不到影子了,他只好顺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一路跑过去。

  幸好冬天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再加上如今是工作时间,一眼望去,整条街上的状况都能看个大概,织田作之助一条街一条街地搜寻着那抹米色的身影,终于在跑到港口的时候,发现了那道熟悉的颜色——

  然而却是在海面之上。

  织田作之助几步冲到岸边,顺着浮在海面上的衣服向下看去,只见幽深的海水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静静地往下沉,没有丝毫想要挣扎的迹象。

  织田作之助二话不说,脱了外套便跳了下去。

  冬季的海水冰得刺骨,下水时在眼前炸开的水花模糊了他的视线,顾不上思考别的,在手心捞到对方手腕的刹那,织田作之助便调转方向,带着对方向上游去。“冬泳”实在是个耗费力气的活,等织田作之助带着人回到岸上才发现救的人根本不对的时候,他连叹息都觉得疲惫。

  但既然人都救了,也不能救一半,帮对方把水排出去之后,织田作之助转头,正想把外套穿上,然而找了半天,竟是没能找到!

  冷风吹过湿透的衬衫,砭骨的冷意几乎蔓延至四肢百骸。

  织田作之助皱着眉头起身,正想找路过的人问问有没有人见到他的衣服,余光一扫,倒是让他注意到了一个人。

  咖啡店外原本用来夏日乘凉的藤椅上正坐着一个人,他两只修长的腿交叠,手中翻开的书正好挡住了脸,看不清模样,但身上穿着的那件深咖色的外套看起来却十分熟悉。

  织田作之助的衣服颜色样式,都与之一般无二。

  织田作之助走过去,在桌子旁边停下脚步,斟酌了片刻,“请问……这件外套是——”

  “啪”。

  对方端着书的手掌一合,书页贴合的声音让织田作之助不由得一顿。

  而那人在此刻悠悠开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