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焱在房间扶手椅上坐立难安。

  微博热搜沸沸扬扬地热闹,酒店楼下汇聚闻声而来的记者,吴哉刚才给他发消息,惊恐道记者人太多,刚刚已经突破安保,冲上楼来堵人了。

  然而此刻的杨焱对这些丝毫不关心。

  他正在第四次尝试拨打林思霁的电话,却依旧只得到忙音回复。

  杨焱攥着手机停顿两秒,发泄似的将其掷到一边。

  手机在地毯上笨重撞两下,发出沉闷声响。

  杨焱双手抱头,指节插入发间,烦躁地想。

  林思霁不会接了。

  就像七年前他用根本不像话的理由搪塞分手一样。

  假惺惺说什么“我也有自己的人生”。

  实际则是不动神色地将别人人生更改了,被人质问起时还一言不发,装傻似的什么都不承认。

  真是让人火大。

  杨焱将发丝揉乱,拼接起已有的线索。

  七年前莫名其妙的疏远,陈明如给过来的废弃稿件,如今爆出来的性取向问题。

  杨焱模糊还原出当年的真相。

  他回想起当年在车上,自己与林思霁最后的对话。

  林思霁轻飘一句过得不好,反复在自己的梦境里出现了数年。

  所以杨焱也好不了。

  他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盯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既定的结局为两人都过得不怎么样,那为什么还要分开?

  杨焱现在终于摸到了林思霁的理由。

  一个让他十分不满且愤怒的“保护”缘由。

  更让杨焱神经紧绷的是,林思霁似乎要故技重施,通过远离甚至自毁的方式把自己保下来。

  明了这一点后,杨焱几乎想拽着林思霁的领子,冲他大吼自己不需要这种“保护”。

  但林思霁也通过四个挂断的电话,表明了自身不会聆听的固执。

  所以从根源上阻碍林思霁行动的办法便失败了。

  杨焱起身,捡起手机。

  要阻止林思霁将准备好的通稿发出去。

  杨焱想到的第一个方法是发微博声明立场。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决了,先不说金莱拥有他的微博账号控制权,删掉发出的声明不过分分钟的事,就论这个声明怎么发,发什么,会造成什么后果,会不会弄巧成拙……杨焱都不敢肯定。

  杨焱如果否认自己性向小众,那舆论便会被林思霁布下的局牵着走,但他如果承认,《双面人生》电影便会遭到重创。而如果他再冲动一些,直接在微博里袒护林思霁……

  以杨焱现在网传的同性恋身份,这种袒护不仅不能把林思霁摘出来,反倒很可能将其拽入一个更复杂的漩涡。

  所以贸然在网络上回应,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杨焱灵光一闪。

  他忽地想到林思霁在挂断电话前,说过要去金莱和公关部的人商议如何处理舆论。

  换句话说,林思霁现在还未正式动手,还处在在计划阶段,具体的操作,需要等与金莱协商好后,打着配合实施。

  需要在方案定下来前阻止。

  杨焱解锁屏幕,迅速给吴哉发送信息,让他安排车,将自己送去金莱。

  吴哉大惊失色。

  “你现在怎么出来?”

  几条语音接连发送,吴哉语速急促:“酒店里到处都是记者,搞不好还有些浑水摸鱼的私生代拍什么的,电梯口被堵了,你一出门就会被围上。”

  对于他的担忧,杨焱只冷静回复不要担心,联系车就好。

  “如果不去公司把事情解决,等多久记者都不会散。”

  吴哉顶不住杨焱的坚持,只能无奈将车安排在侧门。

  他还是担忧:“要我来接你吗,或者安排几个保镖上去。”

  “不用。”杨焱说,“那样反而更容易被堵,而且现在这个点,你去哪找保镖。我自己下去就行。”

  吴哉依然不放心,还想叮嘱几句,但杨焱先一步把电话挂了,只剩他一人对着手机焦虑。

  杨焱穿上外套走到门口。

  吴哉没夸张,门外一阵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时不时还传来剧组人员和记者的争执。

  杨焱在门关处停留一会儿。

  期间他的手机震动不停,杨焱拿起来看一眼,发现是吴哉的消息在刷屏,便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

  等到声响稍平,门外恢复安静,杨焱从猫眼往外看。

  视野内没有记者了。

  他当机立断把兜帽戴好,揣上房卡拉门出去。

  杨焱平日方向感不是太好,但也没路痴的毛病,再加上在这酒店他住了好一段时间,对酒店布局有大概的了解,因此前进的方向还算明确。

  吴哉说电梯有记者守株待兔,虽然说记者实际并不能拿他怎样,但围堵加上源源不断的询问也实在很麻烦,杨焱还是希望可以避免这些。

  于是他出门直奔楼梯间。

  到达楼梯间门口之前,一切都还顺利。

  走廊没什么人,杨焱并未被注意。

  但记者也不是傻子,电梯有人等候的情况下,自然也有人会想到杨焱可能转走楼梯,从而跑去楼梯间围堵。

  透过门上玻璃,杨焱看到楼梯间里稀稀拉拉坐在阶梯上的记者。

  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电梯情况更麻烦。

  于是他拉开门,快步往下走,在坐在前几阶楼梯上记者还没反应过来时,杨焱已轻巧地越过了半层楼。

  记者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大一个人从走廊窜出来,戴着帽子低着头。

  傻子都能猜到他的身份。

  反应过来的记者一跃而起,叫嚷着杨焱的名字冲了上去。

  他们这么一闹腾,直接唤醒了楼梯间里等待的所有记者。

  被杨焱甩在身后的记者冲下来,楼下的记者则往上跑,还有些敏锐的,在走廊听到动静,也狂奔过来凑热闹。

  一来二去,杨焱被围了个严实,四面八方的闪光灯刺目,他被晃得睁不开眼,只能摸索着一点点往下走。

  杨焱缓慢挪移到一层,要出门时却又遇到困难。

  下楼时还好,他硬往下挤,记者就算不乐意让路,也会碍于他前进的趋势,勉强挪移些位置。

  然而眼前的楼梯间出口,就两人宽度,里里外外都被围了个严实,要挤出去本就不容易,堵住门的几个记者还鸡贼地将摄像机怼到杨焱面前,盘算着如果杨焱强行突围,便可以用这做文章,扣他一顶“殴打记者”、“损坏财物”的帽子,以赚一大笔流量。

  杨焱试图往外走,挤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停下动作,冷声道:“麻烦让一下。”

  记者群一动不动,谁也没有要让路的打算。

  面前的记者和身旁的记者还因为杨焱终于脱离沉默,激动地又将各式各样的收音设备往他前面又怼近了些许。

  攒动的人头,喧哗的声响,堵到鼻尖的话筒。

  一切都让杨焱感到无比不适。

  他昨晚睡得不好,早晨也没吃什么东西,刚刚又受了刺激,此刻和几十人一起被困在闭塞的空间里。

  杨焱皱起眉,只觉呼吸急促,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不是第一次有的熟悉反应。

  杨焱知道这是自己低血糖要犯了。

  他条件反射地看一眼距自己半臂远的门把手——他所能找到的最近支点。

  可此刻,把手被夹在两个记者中间,他根本不可能被够到。

  杨焱呼吸愈发急促,耳鸣和头晕感接连上头。

  周围有记者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但他们做的只是兴奋地把相机又往前怼了怼。

  杨焱觉得就算自己当场猝死过去,记者们大概也只会拿着相机瓜分自己的尸首,然后再将照片配上有冲击性的文字发上网……

  或者说记者最期待的,应该是这种发展也说不定。

  杨焱越来越恶心,他抑制着跪地干呕的欲望,冷着脸艰难地往外挣扎几步。

  机器和记者依旧堵在门口,不肯让路。

  杨焱距离昏迷只差一线,他已经看不大清挡在前面的人脸,眼前只有黑白噪点不断闪烁。

  他前进一步,被前方的人挡住,想要后退时发现后方围着的记者也拥了上来,堵死了道路。

  杨焱心情糟糕透了,林思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通稿发出去,他此刻却被困在这里,别说阻止,就是能不能直立着出去都是个问题。

  在他昏沉地挣扎时,卡在人群中的后腿忽地被人绊了一下。

  这无疑让情况雪上加霜。

  杨焱踉跄步伐,本就摇晃的身体再也站不住,直愣愣往前倒去。

  记者群忽地躁动起来,喧哗声轰鸣,涌入杨焱的耳中。

  他的视野一路走低,由人群转向地面,腿脚影子及地板瓷砖在视线里放大。

  就在他快要一头栽倒在前方堵路的记者身上时,下坠的趋势忽地一止。

  杨焱感觉自己被托住了,这种感觉久违的熟悉,像是几年前某次低血糖发作昏迷,迷糊中也有人这样将他托起。

  林思霁抓着杨焱的肩膀,让其大半个身体都靠在自己身上。

  他刚刚强硬拨开人群过来,身后推搡开的记者抱怨声剧烈……

  林思霁架好杨焱,确认他只是缺氧加低血糖后再抬头。

  他带着人向前一步,没有温度的视线悚得挡在最前面的记者不自觉后退半步。

  林思霁俯视挡路者,无感情地开口:“劳驾,让一下。”

  当你对虚弱状态下的猫猫抬起相机,便有百分百几率捕获一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