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这些纸条，还能当做是闲聊中无意谈论到的。
玉枫明显是有备而来，实在令人无法忽略。
“我对靖王的了解不多。”李寻欢无视了前面的套话，拨开层层云雾，直接抓到了关键，“如果你想与我聊有关靖王的事，我能说的并不多。”
他只见过靖王一面，只是一起喝了顿酒，那时候靖王还带着面具，连真正的样貌都没有看到。
不过再一想，比起大多数人，起码他还和靖王喝过酒。
玉枫尴尬心虚的样子，让李寻欢觉得，他或许没有什么坏心思。
真正的坏人不是玉枫这样，如果真的想做大事，也定然不会轻易叫别人知道。
而且玉枫只有一个人，就算他真的想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也能及时劝解，而不是让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
李寻欢问：“你想知道什么？”
一点过度都没有，直接进入主题。
李寻欢不愧是他最默契的朋友。
只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但是李寻欢依然是温和包容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的眼神甚至充满了鼓励，仿佛可以接受自己所有的无理要求。
竟然有李寻欢这么好的人？
韩风雨觉得自己能遇到他，真是走大运了。
他高兴极了，险些发出声音，幸好及时止住，只发出了一点气音，没有暴露出真正的嗓音。
李寻欢听过他的声音，如果此刻暴露，没有任何侥幸，绝对当场掉马。
他刚拿了纸条问人家“你觉得靖王怎么样”，下一刻李寻欢就知道，他是靖王本人，这也太自恋了，想想都觉得尴尬。
李寻欢知道玉枫不能说话，却一直没有实质的感觉。玉枫的情绪太容易看到，而且复杂的话可以文字交流。
直到刚才看到玉枫欣喜之下张开嘴巴，显然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低微的声音，接着记起自己的不便，失落地抿了抿嘴，李寻欢真正被触动。
他突然意识到，玉枫与自己相处的还可以，不过是因为他有耐心与他交谈，又恰巧识字。
玉枫的身份，接触到的都是普通百姓，街边小贩有几个认字的？万春楼的人，又有几个识字的？
他岂止无法抒发胸怀志向，连寻常生活都过的艰难。
买菜买柴、量体裁衣，还有在万春楼里也免不了与人交谈。
李寻欢也接触过市井之人，知道这世上有热心的好人，也有恶毒的坏人。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颠倒黑白，偷奸耍滑、栽赃陷害。
如果玉枫不幸遇到这样的人，被欺负了，也只能默默承受。
没人会等他拿笔写下理由，没人看得懂他的字，也不会有人在意玉枫的才气。
玉枫甚至连辩解反驳都做不到。
韩风雨看到李寻欢忽然失落，清楚他是为自己的“残疾”感到悲伤。
为了保住马甲，稳住李寻欢的心态，韩风雨坚定地承受一切苦难，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同情怜悯，指了指桌上的纸笔，得到李寻欢同意后，拿起来写：我和靖王……有一些牵扯，暂时不能告诉你。
按照陆小凤的剧本，他是靖王手下的探子。
按照真实情况，他就是靖王本人。无论哪一种都符合上面那句话，应该不算欺骗？
算起来，韩风雨只骗了李寻欢一点，那就是他的哑巴。
如果李寻欢知道他是靖王，想清楚他的嗓音是多么独特，大概也会体谅这微不足道的欺骗吧。
李寻欢看到韩风雨写的字，心道果然如此。
玉枫果然和靖王有牵扯！
他努力劝解玉枫放下仇恨，“我与靖王见过一面，就在附近的酒楼。他与那位锦衣卫大人，竟也会在这种地方吃饭。”
他怕给玉枫留下不好的印象，特地隐藏了一部分信息，比如靖王带着面具，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金国虽然强大，昱国也不是好拿捏的。
靖王身为当朝摄政，权势之大，哪怕是李寻欢都不敢与他作对。如果玉枫意气行事，无异于以卵击石。
幸好玉枫并不偏激，可以听得进劝告。
李寻欢委婉地替靖王说话：“他为人豪爽，没什么架子。只是养尊处优惯了，气势非同一般，与他在一起，会有一点压力。”
韩风雨写：政见呢？
“我只知道他是摄政，却不太清楚，他具体做了什么。”李寻欢愣了一下，微笑道，“不过当今陛下年幼，想来继位以来的所有政令，都经过靖王的手。与先帝在位时相比，如今的昱国已经好了太多。”
韩风雨感到惊喜。
李寻欢对自己的评价还挺高。
既然这样，那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交谈了。
他写道：若是你殿试的成绩不错，进入翰林院当差，会不会和靖王有交集？
李寻欢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韩风雨问出之后，他才认真想了一下，“与靖王打交道在所难免。所幸靖王的脾性还不错，不像会随意为难人的样子。”
韩风雨：若是靖王有意拉拢，你……
李寻欢明白了他的顾虑，温暖包容地看着韩风雨，毫不犹豫地给了他坚定的回答：“不会的。”
啊？
韩风雨呆住。
李寻欢看他怔愣吃惊的样子，解释道：“我意不在此，不会加入靖王一派。”
他的目标就是科举，只要给父亲一个交代就好了。如果能考中状元再好不过，要是考不中……总不能考第二次，回家之后肯定会被父亲责骂。
假如真的考中了状元，父亲有意让他留在翰林院，李寻欢应该会留下来。
但是他已经知道玉枫和靖王不合，玉枫是他的朋友，他又怎好背叛朋友，去投靠朋友的敌人？
这些话自然不能对玉枫说，李寻欢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你放心好了，我志不在朝堂，更加向往江湖生活。”李寻欢说，“而且我的父兄，还有表妹都在家里等我。”
韩风雨拧起眉头：为什么？
“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韩风雨摇头：既然你已经参加科考，为什么放弃进入朝堂的机会？
玉枫问的几个问题，都是李寻欢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忽而意识到，玉枫因为残疾，即便想要参加科考，也没有资格。而他却在考中贡士，并且很有可能获得殿试一甲的情况下急流勇退。
对于李寻欢来说，这是人生的另一种选择，无论怎样，他都有光明的未来。
可对玉枫而言，这是他究其一生也无法做到的。
玉枫求而不得的东西，却被他如此轻易放弃，怎能不让人难过？
李寻欢看着韩风雨的眼睛，似乎看到了隐约浮现的水光。
“你不要生气，我没有这个意思……”李寻欢想到，玉枫来找自己，就是为了科举。如果他放弃功名，对于玉枫来说，也是一种背叛，或许会让他失去这个朋友。
李寻欢叹息，“如果能接家人来京城，我自然也愿意留下来。我应该与你说过，我家在太原，那里是金国的地方。想要把家人接过来有些麻烦……不过我会尽力去做的。”
韩风雨接受了他的理由，追问：你觉得靖王的政见是对的，为什么不愿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李寻欢实在不想说，自己已经猜到了玉枫的来历，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为了顾及他的想法，才放弃这么大的靠山。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点？”他转移话题，“殿试还有好久，而且也不一定能考中。就算考中了，靖王也未必会看中我。”
韩风雨听懂了话里的回避，可是李寻欢说的很有道理，也不能现场扒马，告诉他“你现在就在被拉拢”，那不止自己尴尬，李寻欢也尴尬。
韩风雨凝视他许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把事情再往后拖一拖，多聊一聊，看李寻欢的态度能不能软化。
李寻欢看到了玉枫的忧虑，也感觉到了他有些着急。
莫非这位小朋友是在害怕？
李寻欢试探道：“你希望我到靖王那里去？”
韩风雨一时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反应。如果是面对陆小凤，这个时候点头，或许会被当成在说反话。
不过李寻欢是正常人，应该没事。
他点了点头。
李寻欢看到了玉枫犹豫了很久，才给出回复，觉得他心里还是不太情愿的。
可是为什么呢？
思绪回转，李寻欢想明白了。
玉枫太正气了，就算想要复仇，也做不出太疯狂的举动。他已经为了科举付出太多，想来最初是打算进入朝堂，与靖王作对。
这期间他必然了解了靖王的作为，自己尚能看明白，靖王年轻有为，让百姓的日子没有先前那么难过，玉枫肯定也看到了。或许他早就在这个时候做出了选择，放下仇恨。
只可惜不知因何无法讲话，满腹才华无处施展。
于是他找到了自己。
他心怀天下，将黎民苍生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但是仇恨就是仇恨，哪怕决定不再追究，失去的亲人、遭受的伤痛依然不可磨灭。
李寻欢又问了一遍：“你希望我投靠靖王，对吗？”
这一次韩风雨的回复非常果决，期待地注视着他，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在另一方面印证了李寻欢的猜想。
“我明白了。”李寻欢道：“我在家中听父兄说起过朝堂中的势力，只是他们离开官场已经很久，未能把握如今的形式。我自己也拿不准朝中的情况，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追随靖王。”
韩风雨满意地笑了。
李寻欢看到他微笑，心里松了口气。
接着韩风雨拿起笔：朝堂的情况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快写到殿试了！！
小李会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晚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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