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四宫涉也的唇还停留在酒杯边沿, 嫣红的颜色贴在半透明的酒杯上。神色显得有些懵懂。
他以为宇佐见秋彦在看他,结果对方的目光直直穿过,落在自己的身后。
四宫涉也喝得不多, 顶多也就是微醺的程度,头脑很清醒, 思维稍显迟钝。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后贴近的体温, 拦住了酒吧内的凉气。
“你、你好......”被同伴怂恿过来的男人端着酒杯,目光止不住往下坠,像是挂着铅的细绳,勾着落在面前男人的脸上。
原本远远地只能看见侧脸的轮廓,单单是那绯红的眸,和极白肌肤,线条清晰分明的下颌, 就足以让自己心动。
走得更近点看,心跳如擂鼓般轰鸣,只觉得面前的人每一寸都是自己心上人的模样, 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人了。
四宫涉也懒洋洋地抬起眉,左边坐着宇佐见秋彦,右边坐着太宰治,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危险。
男人像是喝醉了, 从额头一直红到脖颈,坑坑巴巴地开口:“请问......我能请你喝杯酒吗?”
他紧巴巴地盯着四宫涉也, 眼里盈着酒气,仿佛四宫涉也一声拒绝,他立马就能哭出声来。
“我已经有酒喝了。”四宫涉也的唇角勾出熟练的弧度,太宰治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这是四宫家继承人的官方表情, 从眉角到唇线没有一丝偏差,看起来极为诚恳,实则全是演技与婉拒。
男人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嘴里这句“酒”有没有深层含义,下意识看了眼和四宫涉也坐得极近太宰治。
看热闹的太宰治摇摇头。
他又转头,看向才进来没多久,看起来就和四宫涉也相识的宇佐见秋彦。
宇佐见秋彦还沉浸在自家小恋人闹别扭的情绪中,闷头喝酒不吭气。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和四宫涉也的不对付。
那也不是这个人。
男人嘴唇颤了颤,刚要开口询问,自己理解的那个“有酒”是不是名草有主的意思,就见四宫涉也举起酒杯,轻轻和他手中的玻璃杯磕了一下。
装着液体的玻璃杯发出悦耳的撞击声,男人心头一跳,刚露出笑脸,迎面看到四宫涉也开了口。
“是这个酒。”冰块在杯子中转动,像是一块黄昏海洋中的浮冰,四宫涉也叹了口气,语气不急不缓,“我不想再多喝酒了,抱歉。”
男人一震,怀着巨大的失落,收敛起碎裂一地的心,低着头转身。
可能是这拒绝来得太快太突然太过毫不留情,男人转身时,脚下不留心,竟然踉跄了一下。
满载的酒杯荡漾而出,金黄色的酒液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地上洒了大半,四宫涉也的肩上落了大半。
“对、对不起!”
四宫涉也盯着他,男人的动作没有半丝故意的成分,可撒到他身上后那种隐秘的窃喜又是实打实的。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男人一眼,果断拒绝对方的赔偿,直到男人恹恹走回,他才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我先走了。”含有糖分的液体打湿肩上的风衣,黏糊糊贴着内里的毛衣,四宫涉也皱了皱眉,起身离开。
趴在吧台上的太宰治摆摆手,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混上一夜。
毕竟中原干部今天也在□□加班,独守空房什么的,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坐在另一旁的宇佐见秋彦则是毫不留情,反手把邀请函甩给四宫涉也,“别想蒙混过关。”
“好好好。”四宫涉也无奈,只得把这薄薄的纸片装进风衣外兜,“早点回去,别让美咲担心。”
“不准叫他美咲。”宇佐见秋彦对于这事儿格外执着。
四宫涉也没打算挑事,“你这要命的占有欲还是控制控制吧,美咲君还是个年轻人......”
他顿了顿,“年轻人总是喜欢自由,讨厌束缚的,你我之前不也是一样吗?”
为了摆脱家庭的束缚,离开家族独自生活,放弃优渥的条件,不接受父母的管控。
宇佐见秋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做回答。
谈恋爱毕竟是人家两个人的事,说多了也讨人烦。四宫涉也见他没反驳,也没有再多说,带着一身花果香的酒气,敛起风衣,走出了酒吧。
横滨的夜已经深了,夜风带着凉意,吹散头脑的燥热,四宫涉也的酒意在冰冷中醒了大半,这里离他住的酒店很近,他沿着马路向回走。
突然,一个人的身影从他面前闪过,黑色的发用红色的蝴蝶结束着,校服的裙摆在空中划过弧度。
女孩子跑得很快,目光追随在前方,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四宫涉也。
四宫涉也的脸色沉下来,肩上的湿润都被他放到一边。
她怎么会在这儿?
四宫涉也紧跑两步,跟着女孩的身影,追了上去。
他体力不好,索性女孩也没跑太远,才拐过一条巷子,大概是到了酒吧的后门,四宫涉也就在视线中捕捉到女孩的身影。
晚风吹起裙摆,女孩光洁的腿还露在外面,四宫涉也拧着眉,面色严肃地正要上前,突然看到自家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妹妹,像一个偷窥狂一样,扒在酒吧后门的门缝上,透着光缝往里看。
四宫涉也:......
“辉......”声音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胳膊上沉重的拉拽感直接让四宫涉也失去平衡,他步伐不稳地向后踉跄了两步,感觉到身后人逐渐靠近的躯体,他赶忙伸手撑墙,白嫩的手心被粗糙的墙面摸出一道血痕。
四宫涉也绷紧精神,顺着力道往回转身——
果不其然,是刚才在酒吧的那个男人。
他显然在离开四宫涉也后又喝了不少酒,前襟浸着酒液,下巴上还挂着没擦干的酒 ,整张脸的通红和刚才害羞的情形截然不同,明显是喝多了。
“我、我......”
四宫涉也轻轻挣了挣手臂,以他的力气自然是没有挣脱,他面上夹着寒冰,语气却很平稳。
“你的意识还清醒吗?”
男人手上无意识用着劲儿,像是害怕四宫涉也逃离,铁钳般的扣在对方的胳膊上,他听到四宫涉也的问话,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肯定还是否定。
“你朋友呢?”四宫涉也回头看,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另一侧偷窥的自家妹妹的半截身影。
男人咕哝了几句,都是模糊不清的醉话,颠来倒去只能听见几个字,“喝酒”、“别走”之类的。
实际上,四宫涉也对这种醉鬼一丝耐心也没有,但他知道,在面对这种人,这种情况,现在最好不要和对方发生冲突,言语上的顶撞,或是一小点肢体上反抗,都有可能使临界线上的理智瞬间崩溃。
他一面乖巧地站在原地,一面思考太宰治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他可不相信对方没有察觉到面前这位男士的行动,明明知道,却还没有给自己警示......
又有什么幺蛾子?
如果放在平时,四宫涉也丝毫不介意和太宰治你来我往,玩上几局猜谜游戏。
可现在,自家小妹一点消息都没有,突然出现在横滨,大晚上在街头游荡,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么冷的天,光着腿连条秋裤都不穿......
四宫涉也越想越气,无奈胳膊还被旁边的酒鬼攥着,根本没法脱身。
他回头看了一眼,醉鬼眉清目秀,憋着嘴红着脸,一双狗狗眼湿乎乎的,看起来可乖巧了。
和某位纯情高中生喝醉的样子惊人得相似。
四宫涉也叹了口气,他把一整年的叹气份额都在今晚叹完了。
他无奈地晃了晃胳膊,耐着性子道:“你把我握疼了,可以松开吗?”
醉鬼摇摇头。
四宫涉也压下怒气,柔声细语,“你不是要请我喝酒吗?”
醉鬼点点头。
“那我们回去喝酒,好吗?”要是地上有板砖,四宫涉也绝对一招解决问题,哪里来这么多逼逼赖赖。
人虽然体力不行,但抄起板砖打翻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醉鬼半晌没说话,垂着头沉思,许久,像是领悟了四宫涉也的问话,点了点头。
四宫涉也原本想引导着醉鬼走回酒吧,可心里又惦记自家妹妹,女孩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横滨这种地方,真的很不安全。
身上吊着醉鬼虽然可能会影响妹妹心中哥哥的高大形象,但此时此刻把辉夜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要紧的事。
“辉......”
四宫涉也刚要开口,黑暗巷子中,那扇半掩的后门骤然洞开,方形的光亮漫射在地面,在墙角的折线声弯出一片梯形。
四宫辉夜像是吓了一跳,小兔子一样向后跳了一步,四宫涉也看到她扭转的脚尖,女孩明明想逃离,却因为门内金发少年投射而来的目光而停止。
她拽了拽在风中褶皱的衣摆,和四宫涉也如出一辙的绯红眼眸被翩跹的睫毛遮盖,整个人透出一种令四宫涉也熟悉的粉红色气息——
四宫涉也脑海中警笛大作,连胳膊上挂着的累赘都顾不上了。
自家妹妹竟然恋爱了!!!
四宫辉夜面前站着的金发男人,叫白银御行。
是四宫辉夜所在的秀知院学院的学生会会长,家境贫寒,日程表由打工和学习构成。
他喜欢四宫辉夜。
四宫辉夜也喜欢白银御行。
两个人互相暗恋,但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告白的人,于是每天在情感修炼场上刀光剑影,互相过招。
为了参加这次有四宫辉夜的横滨之旅,白银御行牟足了劲,终于攒够了旅行费,为了不浪费时间,他甚至趁着大家都在酒店休息的夜间,出来在横滨找了临时工的活儿。
一直偷偷观察白银御行的四宫辉夜自然悄悄尾行其后。
两个人之间没什么暧昧动作,说话内容也正派得离谱,可在横滨经历了这么一连串事件,四宫涉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懂理论,脱离实践的人了。
越是死敌,越是拌嘴、瞧不起、吵得凶、打得很,越是爱得深。
四宫涉也深有体会。
因而他现在看着对面两个隔着一米五安全距离的男女,却能清晰地看出两人之间升腾的粉红泡泡。
那可是我妹妹!!!
不知何处迸发出力量,四宫涉也此时此刻竟然硬生生拖动了胳膊上树懒似的大男人,走了过去。
四宫涉也绷着嘴唇,目光如火,“辉夜!”
身后却有个声音更大,抢先一步,盖住了四宫涉也的声音:“四宫老师!”
清亮的嗓音瞬间回荡在墙壁间,没察觉到周围人的四宫辉夜和白银御行同时僵住。
两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四宫”这个姓名。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四宫辉夜眼里是欣喜与激动,同时还有些忐忑,白银御行却只有满满的担忧以及见家长时的紧张。
他们趁着门内透出的暖黄灯光,看清了另一边模糊的三个人影。
四宫涉也站在原地,走也走不动。
东方仗助手里也攥了条胳膊,不是四宫涉也的,而是那个醉鬼的。
男孩脸上没有表情,深靛蓝色的夜空将他的脸晕染成模糊的黑,看不清表情,月光不太亮,他高大的轮廓融在夜色中,分辨不清。
四宫涉也当然能轻而易举地看出这是仗助。
他不知道东方仗助用了多大的力气,身边紧紧抓着他不放的醉鬼痛呼了一声,整个人扭曲着委顿于地,连维持手上握持的力气都没有,脸上的红色如潮水般褪去,变成泛青的惨白。
四宫涉也摸了摸从“牢笼”中脱困的胳膊。
东方仗助把手中的电话塞回口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青筋崩出的手缓缓从醉鬼的胳膊上放下。
清醒过来的醉鬼连滚带爬,说着一连串的“对不起”,球一样的滚远了。
四宫涉也刚松了口气,就看到东方仗助的目光——
颤抖着的、压抑着后怕、收敛住怒意,如同深紫色火焰般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老父亲(不是,哥哥感受到了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