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佐治椿的计划进行顺利, 殊不知高专那边已经因为他而乱成一锅粥。

  五条悟自打从协会回来之后,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其他人想问问他调查的进度都找不到人。

  鉴于捉走了佐治椿的是未登录的特级咒灵, 而且根据乙骨忧太证实,那个特级咒灵的咒力与高专忌库中残留的九相图咒力十分相似, 应该就是被偷走的三枚咒胎其中之一的受肉, 这个咒灵的危险度被大大提高。

  再加上偷走九相图的诅咒师本身就实力了得, 寻找佐治椿下落的任务被限制为只有特级和特别一级术师有资格参与,其余人都要回到高专, 按部就班地继续他们的学生生活。就算他们再不情愿, 也必须接受上层的安排。

  不过好在,佐治椿还活着,这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高专内部身负箱庭的人有好几个,每一个都能体会到与佐治椿的联系。虽然这股联系现在变得有些微弱, 不过它还持续存在着,这意味着作为箱庭主人的佐治椿仍在持续不断地供给咒力。

  “你说他是故意的?”

  就算家入硝子隐约有这种预感, 可当她真的从乙骨忧太口中听到这个推论时,她还是忍不住叹气。

  乙骨忧太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了不对劲:“你早就知道?”

  家入硝子用手捂着下半张脸, 声音闷闷地说道:“……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

  在那晚接到佐治椿的电话时,她就应该有所警惕,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 她什么时候接到过佐治椿主动打过来的电话?

  只可惜她当时以为佐治椿只是因为欺骗了五条悟而感到愧疚, 忽略了他隐藏着的决意。

  现在想来, 佐治椿应该是对被捉走这件事早有预料,只不过当时还在犹豫要不要挣扎。可能在他看来一旦自己顺从事情的发展, 那么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而她的话, 促使佐治椿做下了最后的决定。

  原本秉持旁观原则的家入硝子, 头一回感受到了自己的行为推动了他人的命运的沉重感。

  她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手,缓缓地把它握成拳头。

  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受啊。

  单单是一个人的负担就已经这么沉重了,那么主动背负了许多人的命运的佐治椿,他究竟正在承担着怎样的痛苦?

  如果那一晚她没把话说的那么绝,而是劝解佐治椿及时回头的话,事情的进展会不会有所不同?

  家入硝子头一回为自己的冷酷而感到后悔,只可惜为时已晚。

  “……”乙骨忧太也看出了她的悔恨,但他更懂得往事不可追的道理,既然情况已经变得这么糟糕了,就不要再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了,想办法挽救才是最重要的。

  他下定了决心:“我还是去把这些事告诉五条老师吧。”

  乙骨忧太原本是想用柔和一点的手段让佐治椿放弃计划的,可现在情况有变,佐治椿简直是往死里折腾自己,乙骨忧太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目标能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他已经无法再任由佐治椿胡闹下去了。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佐治椿义无反顾地朝着死亡的结局前进,如果乙骨忧太真的那么做了,那他敢百分百肯定,自己一定会后悔。

  家入硝子本想出言阻止他,可她的理智已经无法压制情感。就算知道这么做未必会有效果,可她仍然忍不住希望五条悟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阻止佐治椿。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去吧。”

  如果旁观已经如此令人痛苦,那么不妨违背一次原则,出手干预他人的决定吧!

  不知不觉间,家入硝子变得和十年前的她不一样了。

  ……

  “……哇哦。”

  佐治椿侧目看向一旁双手托腮,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贵遥:“怎么了?”

  贵遥闭着双眼,双腿快活地在半空中摇晃:“乙骨忧太要去告密了。”

  “?!”

  看见乙骨忧太决定‘背叛’佐治椿,贵遥感到很开心。而当他看到佐治椿的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后,他更开心了:“别生气啊,乙骨君也是为了你好。”

  贵遥幸灾乐祸,佐治椿则心乱如麻:“他要去告诉五条老师?!”

  贵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然还有谁?”

  “硝子小姐就没拦着他?!”

  “没有。”贵遥回答得十分果断:“她还很支持来着。”

  ……怎会如此?

  佐治椿痛苦地闭上双眼。

  贵遥笑得无比开心。

  看到佐治椿神色不好看,绮花罗担忧地凑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换来佐治椿一个苍白的笑容:“哥哥没事。”

  贵遥的笑容消失了。

  只要有佐治椿在,就无法夺得妹妹的关注,贵遥阴暗地想着:要不然还是把他从精神世界里踢出去吧?这样绮花罗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妹妹了。

  可转念一想,如果佐治椿不在了,绮花罗会难过。如果非要让贵遥在‘欺负佐治椿’和‘哄绮花罗开心’二者之间做选择的话,还是让绮花罗开心比较重要。

  而且现在也不是好的时机,外面还有那个诡异的术士在,一旦佐治椿还保留有神智的事情露馅儿了的话,说不定会危及他的性命。而他的性命连接着绮花罗的性命,不能为了摔碎瓦片而伤到珍贵的瓷器。

  贵遥只好按捺下了心中蠢蠢欲动的阴暗念头,酸溜溜地看着佐治椿抱着绮花罗哄。

  其实绮花罗也很喜欢贵遥这个小一号的哥哥,只不过目前来说,是大号哥哥的状态比较让人担心,所以绮花罗不由得给他多分去了一点注意力。

  佐治椿没有注意到另一个自己复杂的心路历程,他还在为了乙骨忧太的‘背叛’而感到焦虑。

  “忧太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靠着箱庭带来的自信,佐治椿敢说这世界上没谁比他更加了解乙骨忧太,他记得忧太明明是个能够理解这种牺牲的人啊,甚至他自己也曾经表示愿意为了陌生人的安全而牺牲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预料之外的举动呢?

  贵遥语气凉飕飕地说道:“很简单啊,他变了呗。”

  人都是会变的,不管是当初再怎么坚定的信念,都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沉淀而发生变化。

  佐治椿下意识反驳:“可我明明没有从箱庭中看到……”

  “还要我提醒你吗?”贵遥打断了他:“你这段时间不是故意封闭了其他人通往箱庭的道路,就是为了不让他们看见你身为咒灵时的模样?”

  说到这里,佐治椿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没错,封闭了箱庭的是他自己,他不愿意再让他人看透自己的内心,因为有了‘不可告人’之事。

  可箱庭是双向的,他拒绝了别人的观测,那么别人的改变他自然也无法及时发现。乙骨忧太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他竟然毫无所觉。

  而贵遥还要火上浇油:“更何况,有些时候人可以接受自己做出牺牲,却无法接受亲近的人做出同样的牺牲……当然也有反过来的情况,不过你和乙骨忧太不都正好是前一种吗?”

  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贵遥是最能够把佐治椿说得哑口无言的人。

  佐治椿沉默了半晌后,垂死挣扎道:“可就算是这样,硝子小姐也应该会理解我……”

  “她好像是被你那个电话刺激到了。”贵遥优哉游哉地替他分析道:“大概是觉得你做出这个选择,有她在背后推了一把的因素,现在自责得很。”

  “……”平心而论,佐治椿其实很感动于大家的改变,这说明他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高。

  可是,这份感动来得不合时宜,在他已经做出决定的现在,这些好意只会为他带来麻烦。

  如果让五条悟知道了自己是‘自愿’被抓走的,等到他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带来的冲击力就不会有原先那么强烈,他的计划就无法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和术士相同,他也需要五条悟暂时地被封印一段时间。

  所以,虽然很感动,但还是头疼更多,佐治椿只好对贵遥说:“现在还是不能让五条老师知道,拜托你拦住忧太。”

  贵遥默默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考量着什么。

  佐治椿恳求道:“求你了。”

  “可以倒是可以,但你的咒力已经被封印了,我如果动手,你估计要吃苦头。”

  “无所谓。”

  “……好吧。”

  贵遥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步步远离了佐治椿的精神世界,最后消失在了白雾的边缘。

  ……

  另一边,乙骨忧太正打算去找五条悟。

  他刚离开家入硝子的感知范围,就发现自己意外踏入了一片白雾之中,看不清前路。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就算是身为特级的乙骨忧太都没来得及规避,就被带进了这片雾区之中。

  他几乎是瞬间拔出了自己的长刀,并在心里默念道:‘里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祈本里香并没有出现。她如同陷入了沉眠一般,对乙骨忧太的呼唤毫无反应。

  乙骨的冷汗几乎是瞬间就落下了。

  就在他惴惴不安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从白雾中出现,并向他走来。

  乙骨下意识叫了他一声:“椿……”

  但就在他说完后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果然,从白雾中走出来的贵遥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冷笑道:“我不是他,还真是抱歉呐。”

  乙骨忧太拿这个小了几号的‘佐治椿’没办法,他悄悄放下了拿刀的手,讷讷地说:“对不起啊……”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啊,为什么是他在说对不起?

  他很快板起脸:“那时候出现的果然是你!”

  贵遥知道他说的是胀相掳走佐治椿的时候,他吸引了他注意力的那件事,可他毫不心虚,也不跟打算和乙骨忧太解释什么,抬手就要把佐治椿求他办的事办了。

  看见贵遥的动作,乙骨忧太的内心下意识涌出一股危机感,他拔腿就跑,可是在这片白雾之中,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出贵遥的视野。

  而贵遥已经开口了:【释物之形,道明真理,此剑即为退魔之剑——】

  随着他的吟唱,白雾逐渐困住了乙骨忧太的手脚,而金色的咒力化作完全睁开的独眼,刻在了乙骨忧太的后颈上。

  贵遥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短剑,剑柄上有一颗造型诡异的妖魔头颅。那颗头原本是牙关紧闭着的,可随着贵遥的咏唱,那颗头忽然怒目圆睁,‘咔哒’一声张开了口,仿佛在宣判着无声的裁决。

  乙骨忧太直觉不妙,拼命地挣扎,可是在白雾构成的精神世界中,不管是咒力还是身体的力量,都无法发挥效果。

  所谓的‘神隐’术式真正恐怖的地方,直到现在才开始对乙骨忧太揭露。

  只可惜,很快他就将忘记这段经历了。

  乙骨忧太紧咬着牙关:“你……椿他究竟要做什么?!”

  贵遥历来讨厌别人把他和佐治椿混为一谈,可这次他却没有反驳乙骨忧太的质问。

  他来到被白雾压得半跪的乙骨忧太背后,‘噌’地一声拔出了手中的短剑。

  “不必恐惧,我将斩断你此时的所思所想,当你离开这里之后,你会忘记所有令你苦恼的事……”

  话音落下,短剑如同铡刀,毫无阻碍地斩下,乙骨忧太后颈上的金色独眼在挣扎了片刻之后,不甘不愿地闭上了。

  又是清脆的‘咔哒’一声,这次诡异的妖魔头颅闭上了嘴巴,仿佛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美食一般,狰狞可怖的脸色也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乙骨忧太没有感受到痛苦,可他却呼吸急促,冷汗直流,仿佛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某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贵遥的脸上无悲也无喜,平静地看着乙骨忧太的身影逐渐消失后,他将退魔之剑缓缓送回了剑鞘之中。

  “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再见,乙骨忧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