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家?为什么?”余漾嗅出些许不对劲, “许昼,你刚刚是不是在骗我,真的没出什么事?”
许昼:“没有。”
又说,“几个外地来的亲戚今晚要住我家, 他们没来过临川, 我妈不放心他们出去住酒店,让我腾个房间……”
他说得极其自然, 自然到他自己都恍惚以为是真的。
余漾勉强信了, “那还差不多。”
愣了会儿,他又问, “所以你今晚要住酒店?”
许昼嗯了一声。
余漾眉头微微拧着,显出点儿愤愤不平,“跨年夜, 又是你的生日, 怎么让你一个人住酒店?”
厚重的夜色下, 许昼的神情晦暗不明,余漾隐约听到一声叹息,散在风里, 好像是他的错觉。
许昼无所谓地说,“亲戚得罪了不好, 况且睡觉, 睡着了在哪儿不一样?”
嗯?
余漾心中一动, 抬起眼皮,“你真觉得睡哪儿都一样?”
许昼斜斜睨向他,“不是嘛?”
下一秒, 手里的蛋糕被抢走, 紧接着, 他的肩膀被揽住。
余漾直接推着他走向铁门,边走边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许昼警惕,“去哪里?”
余漾笑得爽朗,“去了你就知道,我还能把你拐跑了不成。”
出了家属院是条黑巷,狭管效应越发明显,风呼哧呼哧吹着,像是倾倒过来一盆水,将人浑身上下裹满冷意。
余漾没穿外套,但不觉得有多冷,只是两只手暴露在外面,寒风肆无忌惮掠夺暖意,很快,冻得有点僵硬。
他右手提着蛋糕,左手放在唇边,哈两口热气,再垂下。
算是无意识的举动,许昼却注意到了,他右手捏住外套前襟的拉链头,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余漾立马看过来,“不许脱!穿好。”
他甚至偏过身来,笨拙地把拉链往上拉到最顶端,完完全全遮住许昼的脖颈,那瞬间,他的手背也碰到许昼下巴。
许昼被僵得缩了一下脖子。
“实话实说,我这外套和你的卫衣还挺搭,你穿着…好看,”余漾不加掩饰地打量许昼,好几秒。
嗯,确实好看。
巷子并不长,快走到巷口,对着的马路只偶尔驶过车辆,街道两侧的灯光全是麦秆色,晕成一团,衬得街景朦胧黯淡,仿佛定格的胶片。
风儿越发猖狂地咆哮,吹得余漾头发颠前倒后,吹到眼睛里又涩得难受,他半阖着眼睛,低头看向地面。
光线弱,他和许昼紧挨的影子也就显得薄,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融化在黑暗中。
忽然,他看见许昼右手臂动了动。
下一刻,左手被温柔牵住,余漾楞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被疾风吹傻了,好一会儿,他呆呆转过身,喉结尖儿滚了两下,面对许昼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昼只瞥了他一眼儿,没什么表情地牵起他的手揣进兜里,又继续走他的路。
余漾眼睛瞪直了,亦步亦趋跟上。
羽绒服的口袋暖和且宽大,揣进两只手完全没问题,许昼握着余漾左手,手心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走出巷口,行人渐渐多了,但他并没有放开手,只是看向余漾,问,“往哪儿走?”
“啊?”余漾回过神来,下巴往上一扬,指了左边。
说话的间隙,余漾回握许昼,又觉得不满意,手心一转,直接和许昼十指相扣。
许昼神色微变,却没说什么,仍是不轻不重握着他。
沿着马路走出一段距离,余漾停下来,顿了两秒继续走。
“许昼 ,”余漾开口,“你元旦回来了,是不是寒假就不回来了?听说你们医学部基本上每个假期都要实习。”
“嗯,寒假去市一院实习,过年那几天可能会回来。”
“那你实习会回学校吗?”
“回,”医院并不提供住宿,“早去晚回,通勤差不多两小时。”
余漾皱起眉头,“这么久?会很累吧?”
“还好。”
“寒假我也要留校,”余漾别有深意,“没事我就去找你。”
许昼拒绝,“别来,我早上七点走,晚上九点回来,哪有时间跟你玩?”
余漾不以为意,“我又不是找你玩,我可以给你做早饭啊,晚上还能做夜宵,做点别的什么……也可以。”
许昼沉默地眨了眨眼,懒得回话。
两人安静走了会儿。
这边虽不是商业中心,但人流也比往日要密集,余漾紧扣着许昼的手,穿行在人群中,不说话时,只管认真感受手心那点温热。
直到走回他先前停住的地方,余漾又顿了一下,还准备往前走。
许昼忍不住了,拧紧眉心,扬头嘲讽道:“余漾,你有意思吗?”
“同样的路你要绕上几遍?要兜上几圈?”
“再绕下去,趁早滚蛋!”
说完,他抓着余漾的手往外拽,余漾使了力又压下去,“别,不绕了,不绕了。”
又呢喃,“就是想跟你多牵一会儿。”
他凝视他,吊儿郎当地笑,“要是平时你也让我牵,我才不绕这么久。”
许昼自动忽略,“能不能好好走?”
“能!”
余漾总算松开许昼的手,又从另侧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轻轻一按,不远处停着的SUV车灯适时地闪了两下。
许昼微愣,“你开车来的?”
“对啊,我爸的。”他第一次走到这里,本就可以开车走了,但想要和许昼多牵一会儿,硬是绕着这片儿走了三圈。
“你行吗?”许昼怀疑。
“我怎么不行了?”余漾说,“你放心,我是有证驾驶,正规上路,车技不能算了得,安全肯定能保证。”
许昼勉强相信,“好。”
他作势要去开后车门,余漾直直靠过来,后背压在车门上,许昼拉不动,问,“干嘛?”
余漾舌尖抵了抵脸侧,不满地说,“许昼,当我网约车司机啊?等会儿是不是还要给车费?”
许昼配合道:“你想要,我就给。”
“许昼!”余漾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语气生硬,“坐前面。”
他推着许昼坐进去,关上门,这才从车前绕过,坐到驾驶位。
SUV穿行在车水马龙中。
余漾开车还算平稳,车内暖气给得很足,过了十分钟,许昼迷迷糊糊险些要睡着,如果不是他一下意识到车子正在远离城区。
临川城区处在平整的盆地,四面环山,建有环山公路,曲折向上。
余漾此刻已经开着SUV到了半山腰。
临川的夜景尽收眼底,鸟巢形状的体育馆在一片金光璀璨中,氤氲着独特的蓝色光芒,尤其醒目。
“余漾,”许昼嗓音透着点疲惫,“我没心情陪你玩,开回去。”
这会儿开到山上能干嘛?许昼想不出来。
前面是红灯,余漾停下来。
“放心,没跟你玩。”他熟练地揉了揉许昼的头,好像在安抚一只暴躁的小猫,“困了就眯一会儿,还有十分钟。”
许昼思索后,打掉他的手,“开你的车。”
红灯转为绿灯,余漾松了刹车,SUV继续行驶在宽敞的盘山公路上。
许昼没有小憩,因为卫薇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他扭头看了眼儿余漾,调小手机音量后才接通。
“喂,许昼,”卫薇的声音几分凝重,“你的事你妈都跟我说了,你一向懂事,怎么也会犯这种错误,还被拍了那种照片,你妈简直要被你气死了。
她又哭又骂,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这会儿吃了一片安眠药,睡了。”
许昼别的不会说,只是道谢,“辛苦了,大姨。”
“我哪有什么辛苦的,辛苦的是你妈,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等着你结婚抱孙子呢,又出了这档子事。”
她变得严肃,“许昼,姨跟你说,你赶紧跟那个男的断干净,这会儿亲戚邻居还不知道,你找个女朋友,该恋爱恋爱,该结婚结婚,没人会发现,你妈也就不生气了。”
……
“许昼,你看这样成吗?明天姨给你挑个时机,你回来,当着你妈的面做个承诺……喂?许昼?听得见吗?”
“嗯。”许昼应了声,却久久沉默。
“许昼,要是行你给句话啊,姨也好给你安排,”卫薇劝道:“你要相信,这么做肯定是错的,你们年轻人不就是图个新鲜,年纪大了怎么办?没有孩子还要遭人白眼……”
她又压低声音,“而且你妈说,那孩子她认识,以前在一中是出了名的混混,逃课上网,打架斗殴,那可是天天写检讨的坏孩子啊,许昼,你别被他骗了。”
“还是说他在逼你?”
车已经停了,余漾见许昼在打电话,没有出声提醒,低头玩着车钥匙。
隐隐察觉到投来的目光,他歪过脑袋,果见许昼一眨不眨瞧着他,他瞪大眼睛,用唇形问:“怎么了?”
许昼只是冲他招手,他呆了片刻,抻着脑袋靠近,还以为他要跟他说悄悄话。
许昼却没开口,他抬起手搭在余漾头上,轻轻揉了两下。
余漾的头发干净清爽,扫过指尖,痒痒的,他微微加重力道,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余漾喜欢摸他的头。
许昼不揉了,也不管余漾呆滞的神色,只是打发他坐回原位,余漾乖乖靠回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写满欢喜,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像是害怕许昼会嘲笑他,他转头朝向窗口,一个人在那儿乐着。
却不想他那点小表情全落到玻璃窗上,被许昼一览无遗。
哪里坏了?明明是傻。
许昼心想。
“喂?许昼,”卫薇久没听见声音,还以为挂断了,一看却没有。
“是他逼你的对不对?那种不学无术的混混没什么能力,只会这一套,要真要这样,你也别怕他,我们可以……”
“不是!”
许昼急说,“不是,我自愿的。”
“大姨,我不想断。”
“我明天会回去,我会解释清楚。”
许昼挂断电话,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脑子明明一团浆糊,又好像胡乱想了许多事,直到屏幕骤然熄灭,他才回神。
他透过挡风玻璃看出去,发现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面,似有所感,他问,“这是你家?”
余漾却没回答。
“什么自愿,又要解释什么?”
“许昼,我怎么老觉得心里不踏实?”
许昼低头解安全带,避开他的目光,说,“这是需要我自己处理的事,你别打听了。”
余漾还想说什么,许昼直接推开车门出去,他只得跟着下去。
许昼四下打量一圈,“这不是区级公园吗?也能用来建私人别墅?”
临川附近好几个山头都被划成公园,北山公园、九鼎公园,还有现在他们位于的永隆公园。
余漾走到他旁边,“那是开发商的事,不止这一栋,往里进还有呢。”
许昼诧异,“也是你家的?”
余漾笑了,“怎么可能?买这么多空着干嘛?别人的。”
山里风大,余漾把许昼往门口拽,却根本拽不动。
许昼停在原地,淡淡道:“这是你家。”
“是我家,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余漾扣住他的手,“今天好歹跨年夜,就当你陪我过节,我陪你过生日,怎么样?”
他晃了晃另一只手提着的蛋糕,“不然去哪里吃这个?难道你要把它扔了?这可是我做的,你不想尝尝?”
许昼当然不想扔了蛋糕,他被余漾拽着进去了。
进了铁门,穿过两边有亭榭的小院,再开一道门。
余漾伸手往墙壁一拍,一楼的灯同时点亮,全是暖色调的黄,别墅自有的肃杀压抑之感荡然无存。
余漾把蛋糕放在茶几上,忽然想起外面的车还没停好,“你先坐会儿,我去挪一下车。”
走到门口,许昼叫住他,问,“家里的杯子在哪儿?我想喝水。”
灌了太多冷风,他的喉咙实在有点干哑。
“厨房柜子里。”余漾顺手一指,“我去给你拿。”
“不用。”许昼站起来,“你忙你的,我自己拿就行。”
他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灯的开关在进门左手边。”余漾叮嘱一声,出了门。
只是还没走出小院,他猛地一惊,又急急忙忙跑回去,鞋都顾不上换,一溜烟儿往厨房冲,“等等——”
几乎与话音同时,许昼打开厨房的灯,他嘴角一扯,怔在原地。
满屋狼藉。
许昼正对面的台子放着两个烤焦的蛋糕胚,焦得像两坨黑炭,地面、墙壁,包括许昼身旁的门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奶油,他抬眸,发现天花板上竟然也有。
灶台凌乱不堪,除了满溢的奶油,还堆了些花花绿绿的果酱,也能看到结块发黄的面粉。
余漾捂住许昼的眼睛,“噔”一声关了厨房的灯,欲盖弥彰道:“这里明天收拾,那,那个…我想起来饮水机下面也有杯子,我马上给你拿。”
他推着他往外走。
许昼扒开余漾的手,想要忍住,可肩膀还是一上一下抖动着。
余漾吼,“不许笑!”
“余漾,”许昼盯着他,认真地说,“我开始期待那个蛋糕了。”
余漾哼一声,“待会儿就算失望也要给我笑,不想吃也得给我吃。”
余漾给许昼接了杯热水,又打开电视,选了个还算热闹的跨年晚会,“先看着,等我挪了车,一起拆蛋糕。”
许昼心不在焉看着电视,视线下移,落到蛋糕盒子上面。
失望?他怎么会失望?
余漾很快回来。
“来吧!”他关上门,坐到许昼旁边,“给你看看我的杰作。”
他把蛋糕移到面前,动手去解最上面的装饰结,没想到第一步惨遭滑铁卢,他不知道为什么系成了死结,细红丝带被打成死结后,只小小一点,想要解开格外困难。
余漾低头拨弄着。
许昼看过去,第一眼望见的是余漾无名指上的对戒,纯银指环在吊灯映照之下闪着细碎的光,指环内里镶着一颗小钻,简单而别致。
这枚戒指戴着的确不张扬,不突兀。
“终于解开了!”余漾一声惊呼,打断了许昼的遐想,他匆忙看向蛋糕。
是一个小蛋糕,最多六寸,蛋糕胚歪歪扭扭,裹的奶油落了好些在纸盒上,不过余漾在蛋糕上面画的Q版小像竟一点没花。
许昼望着这个笑得有些呆傻的Q版人物,“别说你画的是我。”
“当然是你,”余漾一本正经道:“这你就不懂了,Q版就是要放大特征,你看,杏核眼、薄唇,还有这头发,一看就软软的,多像你……”
“我会这么笑?”许昼反问。
余漾撇了撇唇,“不会,”忽而眼睛又一亮,“但我希望你对我这么笑,我的画我做主,有意见?”
“没,没,”许昼不跟他贫,“赶紧吃吧。”
“不急,还没许愿吹蜡烛。”
正常蛋糕有的一切配备余漾都买了,包括纸碟、小勺,还有蜡烛。
余漾把所有蜡烛都插了上去,再点燃,“灯一关,感觉应该就来了。”
他跑到玄关处,关了大厅所有的灯。
蛋糕上的蜡烛成了偌大别墅里唯一的光源,烛火摇曳,明灭的橙黄光影落了一部分在许昼脸上。
许昼抬起眼眸,有点恍惚地看向缓缓走回的余漾。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余漾嗓音低沉,透着几分夏日汽水的冷冽,唱完后他又兴奋地加上一句,“祝许昼23岁生日快乐!”
“以后万事胜意,天天都要开心。”
“对我呢,也要笑脸相迎,笑得像那个Q版小人儿一样。还有就是,新的一年,最好快点喜欢我…”他傻笑两声,“最后一句不是给你的祝福哦,是我自己的新年愿望!”
余漾乐呵呵挨着许昼坐下,见许昼没反应,反而直直盯着他,眉梢轻挑,“你看我干嘛?许愿吹蜡烛啊!”
许昼没听他的话,只问,“余漾,你回临川就…专门给我过生日?”
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且也没有任何生活气息,显然这里长时间空置,他如果没有必要的事,犯不着回来独享冷清。
余漾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不是,我回来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余漾:“呃……”
他短时间内想不出好的理由,又看许昼一脸了然,索性承认,“是啦,就想回来给你个惊喜。”
“本来想的是你能吃我做的蛋糕就够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陪你过生日,还能给你唱歌,捡到便宜了。”余漾说得坦荡直白。
许昼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我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余漾不假思索。
他牵过他的手,勾着他的手指玩,点头沉吟道:“重要,非常重要。”
蜡烛燃烧过半,烛光依旧明亮。
两人的轮廓被一同映到身后的墙上。
余漾食指无意识地在许昼手心画着圈,正要开口催许昼许愿,晃动的手指被一下握住了。
余漾蓦地回眸看向许昼,四目相对,两人的眼底皆有烛光闪烁,是同样的明亮,同样的灼热。
没有人移开目光,长久的对视,使得两人深深望进对方的眼底,秘而不宣的情感疯狂发酵。
无数次被余漾按下的冲动再次袭来,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余漾:“你别躲。”
他倾身靠近。
作者有话说:
本来说今天上午发,留到现在拼了个肥章,
卡到这里我有罪呜呜呜,明天继续甜甜~
明晚准时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