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壶不开提哪壶!”余漾颓唐地坐在床边, 面色很难看。
“什么意思,没打赢?我儿子一身肌肉,就是个绣花枕头?”余大伟用力捏了捏余漾手臂的肌肉,一脸不可置信。
余漾这次难得没有反驳, 他点点头, 漫不经心地说,“打不赢, 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余大伟嗅出点儿不对劲, 小心谨慎地问,“什么叫把自己搭进去?”
余漾不答。
“你…你不会…”余大伟瞪大眼睛, 喉咙微微哽动,他重重地拍了一下余漾的肩膀,兴奋道:“你小子, 我当初说的绝对没错!你就是喜欢人家, 为了追人家死命考了Z大, 还说什么报仇,狗屁!”
“那姑娘是谁?是临川人?是个学霸?长得怎么样,我知道肯定好看, 是哪种好看?可爱的?温柔的?还是那什么御…御姐风?”
余漾斜睨向他,略带讥诮道:“知道的还不少。”
余大伟在床上翻了个身, 右手隐秘地按压着右腹的位置, “那可不, 我时刻紧跟你们年轻人的步伐,所以那姑娘到底…”
余漾注意到他的右手,“难受了?还问什么!你先眯一会儿, 等你好了我慢慢跟你说。”
余大伟想说他从三天前躺在这张床上, 就一直断断续续睡着, 实在没有睡意,但知道余漾性子倔,表面凶戾,心里其实也担心得要命,便点点头,“好,睡会儿。下午的手术我得清醒着做。”
“清醒着做?疼不死你。”余漾嘴里说着,顺手把遮光窗帘拉紧了。
余大伟下午两点进入手术室。
晚上七点推出来时,全身上下都插满管子。
手术很成功,但这并不意味余大伟就没事了,具体情况还要等病理报告。
余漾坐在病床前,盯着余大伟的吊瓶,间或垂眸看向余大伟的脸。
麻醉还没过,余大伟双眼半阖着,呼吸之间,氧气罩一会儿透明,一会儿布满水汽。
余小丽吃完饭回来,叫他出去吃东西。
“我不饿。”余漾倒也没撒谎,他没觉得饿。
余小丽:“还有一个晚上要守,现在不饿,晚上饿了难受的是自己,别任性。”
余漾最不喜欢余小丽说他任性,他沉默地眨了眨眼,站起身出去了。
医院下面饭店随处可见,余漾点了一份炒饭,味同嚼蜡地吃完。
回去时,周正宇发来消息,问他情况怎么样。
余漾回复:【手术很顺利。】
那头的周正宇发了一个祝福的表情包,【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会儿,他又发,【今天下午我在教工食堂遇到许大佬了,他问起你怎么不在,我就直说了,说你家里有点事回去了,没什么问题吧?】
余漾揉了揉拧紧的眉心,【没。】
没几步路又走回医院,余漾没着急进去,坐在木椅上,点了一支烟。
余漾的妈妈在他刚有点记忆时死于抑郁症自杀,女人仰面躺在血红的浴缸里,皮肤白如白纸,薄得像是一戳就破…十多年前的事了,按理说余漾早该忘记,如果没有噩梦时不时提醒他。
余漾的爷爷半年前去世,他前几年因为心脏病断断续续住了大半年医院,没想到最后死于脑出血,一家人明明还坐在一起吃着午饭,他爷爷往地上一滑,送到医院时出血量大到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在家里躺了五天后,多器官衰竭咽了气。
现在余大伟又出事了,余漾下午在手术室外查了很久的资料,越查心里越没底,他看了很多病人的抗癌日记,看着他们从正常身材逐渐瘦成皮包骨,快去世时,干瘪瘦小,面部所有骨头怪异地凸起,嘴唇根本盖不住牙齿,双目如死鱼的眼睛。
他太清楚,癌症会彻彻底底榨干一个人。
还没坐多久,小半包烟没有了。
余漾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要熄屏时,拇指像是不听使唤,自作主张点进通讯录,给许昼拨过去一个电话。
余漾大脑一片浑浊,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不管是余大伟的病情,还是许昼谈的恋爱。
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想听他的声音。
余漾愣怔地盯着手机页面,看着“等待接听”这四个方正的字。
好像过去很久,他面前陆陆续续走过好几个人,漆黑的暗影一个接一个覆盖他,又消失不见。
大约下一秒,拨号就要截止,余漾很沉地呼出一口气,紧咬着的牙咯吱响了一下,正要放下手机。
突然,他耳畔响起呼哧呼哧的风声。
“余漾?”许昼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细且轻,其实很是模糊,余漾却感觉他明明白白捕捉到了。
“许昼。”他叫了他的名字,嗓音哑得不像话。
“呲——”玻璃窗滑动的嘶鸣。
随之,呼啸的风声全然不见。
许昼问,“你抽烟了?”
余漾想了会儿,面不改色说,“没有。”
“撒谎。”许昼直接戳穿他。
余漾笑了两声,也没继续抵赖,转而道,“许昼,你说点什么吧。”
几个人吵吵嚷嚷走过,余漾顿了两秒,用那低哑至极的嗓音接着说,“随便说点什么,我想听你的声音。”
手机里一时安静。
余漾并不急,他把手机紧贴在耳边,耐心等着。
许昼斟酌许久,缓缓开口:“余漾,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很多事情当下看来可能是坏事,但或许它的出现是在避免一个更坏的结局,这也是一种幸运。”
许昼语速一贯的慢,听着却令人安心,余漾下意识点头,嗯了一声,“知道了。”
“回来了给我发消息,一起吃饭。”
余漾抿了抿唇角,“好。”
余大伟的病理报告在第五天出来了。
医生过来通知时,余漾看似冷静,其实屏气凝神,两只手不知不觉攥紧了手里的药盒。
“万幸,是肝细胞腺瘤,良性肿瘤。”
病房里,前来探望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前祝贺。
“我就说我余大伟福大命大,像我这样的阎王爷都不敢来收的!”余大伟咧嘴乐呵呵笑着。
病房里乌泱泱站满了探望的人,余大伟没来得及一一应付,就被余漾全部赶了出去。
余漾啪地关上房门,“看什么看?还想跟他们聊?精神就这么好?”
“放屁!”余大伟摇头,“我嫌他们吵死了,真想闷头就睡,谁也不搭理。”
虽然这么说着,一个生意伙伴回来拿他忘记带走的公文包时,余大伟又挣扎着坐起来,无比热情地和他唠了几句,再看似依依不舍地挥别。
余漾在一旁没忍住笑了。
余大伟叹了口气,一副你不懂我不怪你的神情,“都是生意人,适当的伪装是必要的。”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耽误了那么久,别到时候期末又考倒数…”
“谁考倒数了?”余漾白了他一眼,“明天回去,放心,不在这儿碍你的眼。”
余大伟笑得别有深意,“回去吧!早点回去找你那仇人,这一周不见,你怕不是想得很。”
余漾唇角有一丝上扬的弧度,顺从道:“你这话说得没毛病。”
“哟,就这么喜欢?”余大伟促狭道:“今年过年能带回家不,你爸对你这个仇人有些好奇啊!”
余漾盯着他看了会儿,“放心,会给你一个很大的惊…惊喜。”
当然,有可能是惊吓。
余大伟直觉余漾给他埋了一个坑,但他短时间实在想不出什么,猜测应该是他太敏感了,便不再多想,只是嘿嘿笑着,笑得眼角都是褶子,“好,那就好。”
余漾星期六回了Z大。
一到宿舍,他先洗了个澡,不管不顾躺到床上睡觉,一睡就是一下午,醒来时天都黑了。
周正宇知道他回来,特意打包了一份晚餐。
听到动静,余漾懒洋洋爬起来。
周正宇问了些余大伟的情况,听说只要切除干净就没什么问题,松了口气后,又开始叭叭。
“你知道吗?昨晚医学部的迎新晚会,那是人山人海啊!整个大礼堂都坐满了,听说学生通讯社的人本来准备拍音乐学院的晚会,临时改到医学部的晚会了。”
“对了,还有他们那个一周情侣活动,我特意蹲守了,许大佬根本没有参加,”周正宇的声音弱了几分,“上次那个消息是我打听错了,我就说许大佬不是那样的人…”
周正宇小心翼翼偷瞥了眼儿余漾,见他没什么表情起伏,这才心安理得地点进表白墙,“最近各个学院的迎新晚会都举办了,好多在表白墙上捞人的,捞的都是参加表演的帅哥美女,啧啧啧,颜值那叫一个高,你要不看看?”
周正宇拿着手机,跃跃欲试要伸到余漾面前,余光一瞥,“欸,怎么又有了新爆贴?”
周正宇拿近手机一看,面色突然一僵,他极为忌惮地望向余漾,好巧不巧,余漾刚好抬头,两人目光一撞,周正宇瞬间怔住,一下熄灭手机,起身就要走。
他这一番操作,余漾想不看出问题都难。
余漾轻松抢过他的手机,“打开!”
“没什么,没什么好看的,就玩表白墙那群人太无聊了,乱发的…”周正宇越描越黑。
“没什么就打开。”余漾把屏锁怼到他面前。
周正宇只得硬着头皮打开手机。
余漾看向手机。
【震惊!医学部双子星竟是情侣!】
“我去,医学部还搞什么一周情侣活动,还要评选最佳CP,这不是妥妥的CP天花板?男的是大才子,奖学金拿到手软,还是禁欲系神颜,女的学生会主席,能力强不说,全校出了名的美女。今天刚好偷拍到他们在共青团花园接吻,啊啊啊各位姐妹,我先磕为敬!”
余漾手指颤抖着往下滑了滑,照片现了出来。
周正宇忐忑不安看过去,还没看清楚,余漾就把手机丢给他,撞开椅子冲了出去。
“欸!你去哪儿!”周正宇追到门口,余漾已经跑不见了,他拿起手机仔细看了看,喃喃道:“虐恋啊虐恋…”
昨晚迎新晚会的事终于结束,许昼还没得到喘息,今天一早就跟着校篮球队去了市中心体育馆,陪同参加预选赛,回到Z大已经很晚了。
走到公寓楼下,他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按了几下手机都没亮,这才想起手机早没电了。
许昼沿着楼梯往上,不过才上二楼,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味,他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安。
越往上,酒味越来越浓烈。
因为心里有几分防备,当他走到四楼,看到门口蹲着一团黑影时,并没有多少意外,凭借以往经验,他知道是池亮回来了,而且没带钥匙。
他绷着脸往前走了两步,一下又顿住。
门口没有灯,借着楼道昏暗的光,门口的人身形并不明晰,因为半垂着头,更是看不见脸,可那一刻许昼就是认出他了。
他犹豫着,“余漾?”
扣在酒瓶上的手指往下一滑,余漾抬起头来,他旁边有一个超市购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空酒瓶,他轻轻一动,空酒瓶相互撞击,噔噔噔清脆地响着。
许昼光听这声音就知道他喝了不少,他靠近了些,沉声问:“你在这儿喝什么酒?”
余漾将手里的空酒瓶丢到塑料袋里,咚一声响后,他挣扎着站起来,质问,“你手机…为什么打…打不通?”
他刻意咬着牙,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可因为醉酒的缘故,他说话并不连续,语调奇怪,竟透着点孩子般的无理取闹。
“没电了。”许昼走到他身边,把他往后推了推,“让开,我要开门。”
话音刚落,腰忽然被搂住,许昼被力道带着转了半圈,后背抵到门上,余漾单手撑着门,一手仍旧保持搂住他腰的姿势,他欺身压近,无底线地拉进和许昼的距离。
许昼呼吸间全是啤酒的清冽气息,他想退也退不了,只闷声说,“余漾,别在我这儿撒酒疯。”
余漾眼里满是酒醉的迷离,他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放在门上的手垂下来,拿出手机,迅速点开表白墙那张照片,举到他面前,“这个你要怎么解释?”
他低声嘟囔着,“她亲你了。”
“她凭什么亲你…”
许昼在手机强光下微眯着眼,他艰难地看了几秒。
照片里主要是许佑姿的背影,能看出他在她对面,半垂着头,因为和许佑姿离得很近,两人的脸颊又微微错开,恰好显出极为亲密的样子。
其实看不到什么具体内容,正因为朦朦胧胧,才引人遐想。
许昼正要解释。
余漾又自顾自地问,“她亲你哪儿了?”
余漾大脑昏沉一片,额头无意识轻抵着许昼的额头,说话间,嘴唇几乎擦着许昼鼻尖,似有若无的触碰最为难耐。
“她到底亲你哪儿了?”余漾执拗地问,许昼没应,暗暗使力想要推开他。
余漾却像是根本没感受到他的力道,他偏了偏头,忽然吻了许昼半阖的左眼,问:“这儿?”
许昼愣住,喉结连着滚了两下,“余……”
名字还没念完,余漾又低头,往下迅速亲了亲许昼的脸颊,“还是这儿?”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卡到这里是我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