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 在甜珠珠三岁的时候,乌希哈第一次收到了来自亲人的死讯,爱星阿在睡梦中悄然去世。

  这时候的海金和阿克敦已经是战功彪炳的大将军, 去年率火器营在剿灭噶尔丹立下不世功勋, 一度带兵打到了背后作祟的沙俄边境,舒穆禄家一时声名赫赫。

  爱星阿的去世就好像是烈火烹油之时浇下的一瓢冷水,在哀荣已极的丧礼之后,关上了府门, 安静守孝。

  乌希哈收到消息的时候, 宫门才开启没多久。按照往日的作息,乌希哈本应当正在酣睡, 可那日不知为何,夜半凌晨突然觉得身心烦躁, 竟硬生生从睡梦中醒来, 睁眼至天明。

  直到看见传信的小太监连滚是爬地求见她, 形容狼狈,语气颤颤, “启禀娘娘,宫外传了信来,老大人于今晨丑时末离世, 如今已挂起白幡。”

  看见那小太监的一瞬间乌希哈就仿佛已经心有所感,听到这话时竟没有十分震惊, 好像平静无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将宫里鲜亮的衣裳摆饰都收起来,在西侧殿收一间厢房出来, 布置个佛堂, 我送玛法一程。”

  吩咐的时候还与连翘笑了一下, “也怪我平日不虔诚, 如今竟连佛堂都要现拾掇。等胤禛和珠珠醒的时候将他们也带到佛堂,给他们翁库玛法烧几张纸。”

  连翘和丁香红了眼睛,擦了擦眼泪匆匆领命出去安排人手收拾宫殿。

  乌希哈在内室呆呆地坐着,面容并不悲戚,眼泪却不自觉地淌下。

  她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拆了头上的珠钗,又取了左手边的一个木盒,里面是一只红宝石的宝簪,是她及笄的时候玛法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咱们满人不讲究汉人的及笄礼,但玛法寻思着那礼节也有几分意思,特意寻了私库里的宝石叫人给你打了这宝簪,也是玛法的一份祝愿。”

  乌希哈抬手将那宝簪戴到头上,极美,又放下。

  康熙一上朝就发现不对劲,一问就得到了舒穆禄府的老公爷去世的消息,心中一咯噔,匆匆走完了流程便赶紧往永寿宫赶去。

  一到永寿宫便发现往常挂在宫门口的红灯笼已被取下,门窗上的窗花也都被撕下,宫人静默无声,乌希哈贴身的连翘和丁香两个面色哀戚地守在西侧店门口。

  “你们主子可是已经知道了?”

  连翘匆匆行礼,“回皇上,您离开没多久主子便知道了,如今主子正在南边的厢房里带着阿哥和小格格念经呢。”

  康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低声吩咐梁九功。

  梁九功愣了愣很快转身离开。

  “你去挑几件素色衣裳,给胤禛和珠珠都挑上。”

  说完便抬脚往殿内去。乌希哈知道分寸,并没有挂白戴孝,只是穿的十分素净,跪在神龛前念着《地藏经》,两个孩子年纪小,便在前面烧着黄表纸,都是些不犯忌讳的东西。

  康熙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乌希哈一遍颂完才扶着她起身,“走收拾一下吧,朕带你出宫。”

  乌希哈头埋在康熙的胸前,声音颤抖,“我没有玛法了,我都没有多看看他。”

  康熙没有开口安慰,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那咱们再去看看他好不好?”

  从宫里出来了两辆马车,一辆停在正门,一辆则安静地驶向后门。

  前往舒穆禄府吊唁的人就看见在门口接人的富善和海金抛下了其余人径直迎向了新来的马车,三跪九叩,叩谢皇恩。

  方知舒穆禄府恩眷之浓,竟然皇上与太子亲来慰问。

  “乌希哈已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后门,不好叫人看见她出宫为老大人送行的,待晚间人少的时候你们安排一下叫她去磕个头吧。”

  富善老泪纵横,小声道谢,“奴才叩谢皇上隆恩,皇贵妃是孝顺孩子,与她玛法十分亲近,今日皇上允她为阿玛送行,奴才一家感恩不尽。”

  康熙扶起富善,“朕视皇贵妃为妻,自该想她所想,忧她所忧,富善你不必如此。”

  富善引着康熙和保成往大厅而去,保成已经熟知流程,前两年他郭罗玛法噶布喇去世时康熙也曾带他前去吊唁。

  乌希哈带着两个在后门一下马车就有机灵的门房悄声回了马佳氏,带着她小心地去了爱星阿身前的住处。

  马佳氏心中也很悲痛,见女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公公身前的住处,“你玛法这一年来身子一直不好,你也常常派太医出来诊治的,寻医问药咱们这些子孙后辈都做了,他老人家这一年来也不好过但也没受什么大罪,如今夜里安静去了倒也和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额娘知道你玛法疼你,你和你玛法感情好,他也惦记着你呢,昨儿晚上咱们吃饭的时候他精神头还可好了,还念叨着你如今日子也好过只是不能常常见家里人,他心疼你呢,还说了他若是去了还有些体己你们兄妹四个一并分了,知道你不缺这些也留着做个念想。给你留的那一份还给你分好了哪些是给你留着给珠珠的,哪些是给太子和六阿哥的,都是他做翁库玛法的一份心意。”

  马佳氏絮絮念叨着,声音几度哽咽,乌希哈坐在幼时常常和玛法做的罗汉床上,只觉得这里处处都是玛法的影子,看这里是玛法盘腿坐着听她和哥哥们背书,看那里是他叼着根烟枪对着阿玛和哥哥们吹胡子瞪眼…

  “…我知道,我都知道玛法自己不忌惮生死,我其实接受玛法去世了,我只是舍不得玛法,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再出宫的时候也见不到他了,额娘。”

  乌希哈埋在马佳氏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寻着最温暖的的地方,哭得一颤一颤地,毫无形象可言。

  “额娘你和阿玛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不想做没有阿玛额娘的孩子。”

  马佳氏的手轻轻拍着乌希哈的后背,就像曾经无数个夜晚哄她睡觉一样,闻言鼻头一酸,仰头擦掉了眼角的眼泪,“额娘答应你,你和你哥哥们有阿玛和额娘在,就还是孩子,还有阿玛和额娘给你们撑腰。”

  没一会儿,乌希哈的大嫂钮祜禄氏找了过来,家里办丧事最是忙人,且离不得马佳氏这个主母。

  乌希哈擦擦眼泪,“额娘去忙吧,还劳大嫂给我和胤禛还有珠珠寻丧服来,我不好出去,便在这儿尽一尽心意。”

  钮祜禄氏看了看婆母,心中犹豫,小姑子已经是宫中皇妃,这世上能叫她穿丧服的也就宫里头的三位主子,自家可是不好逾越的。

  乌希哈见大嫂不动,也知她心中顾忌,“大嫂叫人送来吧,皇上都知道的,何况我便是嫁出去了也是舒穆禄家的姑奶奶,哪里有不许我给自己玛法戴孝的道理。”

  钮祜禄氏咂舌,这天底下是没有不许出门的姑奶奶给娘家戴孝的道理,可是你去的是皇家,那地方又道理可言呢?

  她一直知道自家小姑子深受皇上宠爱,也怎么都没料到会是这般爱重,她可听前院的小子回禀了,皇上正带着太子爷在前面吊唁呢,这与寻常人家的女婿带着出嫁的闺女回娘家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晚间。

  爱星阿停灵的地方是前院的大厅,来吊唁的客人已经走干净了,马佳氏带着乌希哈去了前厅。

  康熙带着保成候在门外,看见她穿着孝服也不曾变脸色,上前一步接过她的手,“保成已待朕磕过头了,他自己也磕了头。”

  他是皇帝,这天底下也只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去世才有资格受他磕头,便由保成代劳了。

  门是大敞着的,棺木盖到了一半,要等下葬那天再合棺。

  乌希哈顿了顿,一步一步走到棺旁,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一个鲜活的人,怎么会这样像一个假的人偶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四四方方的棺材里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玛法,直到久久没有人应答,才膝盖一软嚎啕大哭起来。

  胤禛和甜珠珠刚刚在大人的指挥之下磕完了头,被乌希哈的大哭吓得跟着一起哭了起来,两人一左一右拽着乌希哈的衣服,胤禛隐约还有上辈子的影响又大了两岁只是红了眼睛,甜珠珠则是害怕地哭得一抽一抽地叫着额娘。

  乌希哈摸了摸一双儿女,起身又抱了抱担忧看着她的保成,抬头对康熙说道,“我想给玛法守一夜,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吧,明日一早我再回宫好不好。”

  康熙转身看着马佳氏,“还请福晋把他们三个安排到乌希哈的院子里睡觉吧,我再陪她一夜。”

  乌希哈没多说什么,只是抱着甜珠珠带着他们回了自己的院子,“额娘,我把珠珠哄睡着再过来。”

  第二天一早,马车混在内务府送东西的队伍里悄声回到宫里。

  舒穆禄府的丧事办的哀荣已极,慈宁宫的太皇太后也在说这件事情。

  “皇贵妃可回来了?皇帝真是胡闹!”

  原来康熙带乌希哈出宫的事情一点也没能瞒过太皇太后。

  “也罢,他纵容皇贵妃出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哀家倒是没想到他能稀罕皇贵妃那么些年。”

  苏麻在一旁劝慰,“知道的人也不多的,也就您手眼通天这才没瞒过您,这宫里宫外可都知道皇贵妃为了家里的玛法在宫里辟了个佛堂。”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便也作罢了。

  死去的人安然长眠,活着的人仍要生活。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在教养儿女,忙活宫务中,乌希哈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她的日子过得顺遂,孩子孝顺,康熙体贴,待她情深不变,便觉得日子如流水。

  太子出阁读书,保清上朝听政,康熙给保清和保成赐婚……

  就连胤禛也是个小小少年模样,搬去了乾坤五所,忙于课业,与保成一样早晚来请安用膳。

  甜珠珠也不再是个三头身的小崽崽,跟着姐妹们学着琴棋书画,不过她有皇父偏爱,比姐妹们底气更足。

  每日里还与兄长们一起骑马射箭,学四书五经,还会央着康熙允许她出宫玩耍,满朝皆知皇贵妃所出元安公主乃是皇上和太子的掌上明珠。

  作者有话说:

  当大家看见没分段的更新时,没有意外,就是作者生死时速来不及分段了。

  这种情况只需要等个几分钟,就会看见分好段的章节,不出意外还能看见结尾处多加的更新和修正好的错字。

  最后一点,大家能感觉到要完结的味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