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萧家郎,来迎萧家妇。

  屋内,一门之隔,秦筝伸长了耳朵,“外面怎么突然没声儿了?”

  天女蕊正拿着篦子给她梳理额际的碎发,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三下。

  有点瘆人。

  叶若依轻蹙了下眉,随后无奈地松开,“来了。”

  到底是没顶住。

  满院子的江湖豪杰都被一人一个点穴定在原地,那些战战兢兢的侍女丫鬟看到穿着冕服的皇帝陛下走来二话不说就跪下了。

  只听那叩门声后,屋里响起了一个温和低柔的女声:“何人到此?所为何事?”

  萧瑟在门外还没答话,就听到一个软乎乎的声音没好气地说:“一个坏东西。”

  屋内的喜婆和全福太太冷汗涔涔地差点就要跪下,刚才陛下没来之前一口一个坏东西就算了,怎么当着面也敢说?

  萧瑟也是顿了顿,随后笑道:“在下萧家郎,来迎萧家妇。”

  叶若依笑着问道:“既来迎亲,何人为媒,何人作证,何人作引,何人主婚,何人执礼,何人抬轿,路见何人,何人候驾?”

  门外人答道:“月老仙人为媒,桃老老人为证,嫦娥仙女作引,白鹤仙人主婚,神灵大仙执礼,八大金刚来抬轿。路上遇见是喜神,候驾乃是銮夫人。”

  “都搁哪儿跟哪儿呢?没瞅见啊。”小姑娘又是啧啧两声。

  天女蕊也忍不住想捂她的嘴,又怕沾到她的口脂,只轻轻捏了捏她两边的梨涡,这丫头,自己大喜的日子嘴还这么不安分。

  萧瑟在门外无奈地笑了笑,看来是前天没把人哄好,今天的小姑娘处处拆他的台。

  “新娘子还未梳妆呢,且等着罢。”叶若依说罢,朝天女蕊比了个眼神,后者小心翼翼地拿起搁在案台上的发冠戴到了秦筝头上。

  “为什么都打得这么小巧了还这么沉……”发冠一落下秦筝就觉得脑门上顶了个水缸。

  天女蕊低笑道:“足金的,当然沉。”

  足金啊……秦筝咂咂嘴,凑到镜子前左看右看,两侧垂下的金色吊坠琳琅作响,似乎觉得好听,小脑袋又多转了几下。

  喜婆深吸了一口气,她当了一辈子喜婆,也没见过这么活泼好动,还想和新郎对着干的新妇,她和全福太太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难以置信。

  要说这是皇后娘娘,怕是没人信吧。

  萧瑟听着里面一连串珠翠撞击的声音,似乎能想到小姑娘摇头晃脑的模样,他弯了弯唇,朗声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屋里,秦筝见叶若依含笑望来,不由捏了捏手指,“他在说什么?”

  “这是在催妆呢,就看你给不给他开门了。”叶若依掩唇笑道,“你要是同意,他就进来了。”

  “我不同意,他会不进来?”秦筝狐疑地问,那坏东西,指不定下一刻就推门而入了,就这么一扇门,都禁不起他一掌的。

  “你觉得呢?”叶若依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前面翻墙也好,轻功也好,都是为了甩开拦门的人,但到了这门前,一切都不一样了。

  秦筝一抿唇,清了清嗓子,“说得文绉绉的,听不懂。”

  听到小姑娘的话,萧瑟在门外笑了笑,“阿筝,我心悦你,今日乖乖跟我走可好?”

  酸,酸死了。

  满院子被定住的人不光觉得胳膊腿酸得要死,牙也酸得要冒水儿了。

  还不如文绉绉的呢。

  小嘴吧儿吧儿了一早上的姑娘终于有点脸红了,“说那么大声干嘛,别人都听见了!”

  萧瑟轻轻一笑,语言中满是宠溺,“那你让我进去,我悄悄说给你听。”

  嘶,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秦筝不太自在地抠了抠手背,见屋里的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她连忙挥了挥手,“他那嘴就这么坏,还不快点让他进来,再说下去我耳朵要坏掉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两侧立着的人纷纷退避,让出一条道。

  红纱帐幔,缠绵交织,一袭青衣背对着他坐在妆台前,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铺开的裙摆上绣的不是华贵的金丝凤凰。而是高雅的云中飞鹤,就连发冠上垂下的也全都是纯金打造的鹤羽。

  毓秀坊接到这件婚服的时候和负责人反复确认了几遍,第一次见人在嫁衣上不绣金凤绣白鹤的,还是给皇后准备的,古往至今,哪一任皇后不是穿着凤袍的呀。

  可小姑娘喜欢白鹤,不喜欢凤凰,萧瑟是知道的。

  秦筝没回头,只露给萧瑟一个脑勺,他俯下身去从背后把人抱住,“玩开心了?”

  小姑娘轻轻哼了一声,纤白的小手在他搂住她的手臂上一拍。随后扭过头来,一双明媚艳丽的眼眸瞥见了被旒珠挡住的俊脸,伸手把珠帘往旁边一拨,看着底下那双深邃温柔的眼,心跳乱了几分,但她还是故作不高兴地抱怨道:“我昨晚没睡好,前天也是。”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睡了,每天都陪着你。”

  萧瑟轻轻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青丝绾发,眉眼仍旧是那双眉眼,可给人的感觉却和平时格外不同,眉间的花钿娇俏妩媚,和她眼底明艳的波光交融,格外动人。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眼底的柔情仿佛要溢出眼眶,“今日的阿筝真好看。”

  秦筝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耳尖还是红红的,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我哪天不好看了?”

  萧瑟笑着把人抱了起来,“哪天都好看。”

  小姑娘顺势整个人靠在萧瑟身上,红着脸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也很好看。”

  萧瑟闻言唇角更弯,抱着秦筝转身就走,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和他的小娇娘赶紧行完礼拜完堂了。

  一出门,徐管家适时地放了一串鞭炮。随后成片成片的鞭炮炸响,前门的方向传来震天的锣鼓,和来时的一人一骑不同,六马金车,红绸纱帐,虎贲郎随车护送,数不清的花瓣从头顶落下,一大把一大把的喜钱朝长街两侧的人群撒去。

  新一任的帝王亲自抱着他的小皇后登上了天子车架,在人群的欢呼中直奔皇城而去。

  叶若依和天女蕊一直把两人送上车,看到那长长的仪仗在长街上蜿蜒前行,不由露出会心一笑。只是左右相顾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什么。

  雪落山庄的主院里,满院子你瞪我我瞪你的雷无桀等人在无心率先冲破穴道之后终于得到解脱,个个瘫在地上揉手捶肩。

  那实心的坏胚,接到媳妇之后就把他们这群兄弟撂这儿不管了。

  雷无桀一拍腿,“今晚上把他喝趴下!”

  沐春风点点头,“不能一起上,我们轮流上!”

  雷无桀满怀希望地看向唐莲:“大师兄,你可是酒仙的徒弟,看你的了!”

  只想当个透明人的唐莲:……

  接亲的彩车上,秦筝一上车就屁股一挪坐到了旁边,伸手扶正头顶的发冠,袖子一摆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的,萧瑟在旁边好笑地看着她,忍不住想去捏捏她的脸,“这么正经做什么?”

  刚刚在雪落山庄里可不见得有这么乖。

  秦筝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把不安分的手搁旁边去,“待会要进宫,我可不想被那些唠叨的家伙说没规矩。”

  萧瑟抓着她的小手挠了挠掌心,“不用管他们。”

  “他们会到你耳边来念的,那多烦。”秦筝一翻手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若依姐姐说上了年纪又唠叨的言官最麻烦了。”

  萧瑟轻笑了笑,伸手把人往怀里一兜,“我有当和尚的朋友,有当道士的妻子,我还怕他们念?”

  说阿筝没规矩,他可以更没规矩,看他们敢不敢来说。

  秦筝迎头撞在他胸前,发冠上的金丝流苏和垂下的五色旒珠缠绕在了一起,她脑袋一动就觉得头顶被扯住,“快松开!”

  指节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拨出卡住的旒珠,萧瑟微微抬头重新把人搂住,“一开始乖乖的不就好了。”

  秦筝白了他一眼,额前的花钿衬得娇俏的眉眼别有一番灵气,萧瑟忍不住想亲一亲他的小姑娘,结果一巴掌率先糊住了他的嘴,对方义正辞严地跟他说:“蕊姐姐好不容易画好的,不许乱亲。”

  萧瑟顿了一下,随后捉着手腕把她的小爪子拿开,有点委屈地唤道:“阿筝……”

  软软的嗓音莫名有点可怜,小姑娘眼角轻抽了一下,抿了抿嘴,仰头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天女蕊给她抹的口脂润得很,只轻轻一下就好像在那双削薄的唇上留下了令人遐想的颜色。

  秦筝连忙伸手要给他抹了,刚碰到他的唇就被猝不及防伸出来的舌头舔了一下,耳尖顿时爆红,“你……”

  萧瑟笑得像只阴谋得逞的狐狸,“阿筝的口脂好甜呀。”

  小姑娘脑子里轰的一声,连忙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坏东西,不许说话!”

  萧瑟被她扑得往后一仰,整个人咚的一声撞在车厢上,马车瞬间停了,在外驾车的虎贲郎小心翼翼地请示道:“陛下?”

  “无事,继续走吧。”萧瑟揉了揉被撞痛的脑袋,侧身去看坐到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心里虚得眼睛到处乱飘的秦筝,“阿筝,痛哦……”

  小姑娘扭过头,盯着他片刻,然后伸出小爪子帮他不紧不慢地揉着撞红的额角,“嘴巴再使坏就把你丢下去。”

  车轮转了一圈,秦筝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阿娘,我刚才好像听到皇后娘娘把陛下扑倒了,好剽悍哦。”

  原本还安安分分的指尖顿时用力一戳,萧瑟咳了一声,连忙拉开她的手,“别听他们的,阿筝一点都不剽悍。”

  就是下手重了点。

  马车穿过宫门一路行至奉先殿,被晾在原地的文武百官看见虎贲郎开道顿时重新打起了精神。忽然一想原本这仪程是要来来回回走几趟的,就这么等在奉先殿倒是省力许多,还是新帝贴心。

  待车停稳,一身冕服的萧瑟率先下来,衣冠已经重新整理过,看不出两人在马车里嬉闹的痕迹。随后他一转身,朝车厢递出手,一只纤白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掌心里,粉嫩的蔻丹在阳光下流转着娇艳水润的光泽,车里的人一手拎着裙摆低头弯腰从里面走了下来。

  兰月侯远远地看着那两个人缓步走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看起来小丫头和楚河倒是很般配。”

  萧崇抬眸瞥了一眼,随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萧瑟牵着秦筝的手走到奉先殿的门前,和垂手等候的齐天尘笑着打了个招呼,“国师,久等了。”

  “不久,比我想的要来得快一些。”齐天尘笑眯眯地一摆拂尘,“陛下,娘娘,请。”

  秦筝下意识就要做个道礼,却被齐天尘的拂尘挡住,“如今是娘娘了,身居凤位,不必如此多礼了。”

  小姑娘闻言收了手,但手指却灵活地比了个礼,随后眯了眯眼跟着萧瑟走了进去。

  齐天尘微微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笑。

  奉先殿中,一个十分年长的老人穿着亲王制服站在那里,他已经很老了,连站着都有些吃力,全靠旁边的小太监扶着,见到两人进来的时候他手肘一推,示意两侧退下,很努力地自己站直身体,“回来了?”

  “太叔爷。”萧瑟在老人面前很恭敬,这位守着奉先殿的老人,就是如今最年长的萧氏皇族,连明德帝都要尊称其为叔爷,“这位就是秦筝,是我要娶的妻子,我的皇后。”

  老亲王眯着眼看了看秦筝,后者也学着萧瑟的模样很恭敬地行了个礼,“太叔爷。”

  “你喜欢的,自然是好的。”老亲王点了点头,让开了路,“给祖宗们敬香吧。”

  奉先殿的墙上供的全都是历朝历代的萧氏皇族,有皇帝,有皇后,有皇室宗亲,还有一些配享太庙的功臣。

  秦筝接过香以后恭恭敬敬地在蒲团上跪下来拜了拜,这是一段她完全不熟悉的历史。但将来的某一天,她也会被写在这段历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