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阿筝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最可爱的小姑娘。

  看着一站一跪的两人,林语元敲了敲桌子,“婚期定了没有?”

  萧瑟轻咳一声:“我父皇已经下了圣旨,日子全凭阿筝的意思。”

  秦筝的意思都不知道在哪儿,她懵懵地看看这又看看那,正要张口,萧瑟又轻咳一声,“之前托钦天监看过日子,五月二十七是大吉。”

  林语元面无表情地看向秦筝,“你觉得呢?”

  小道姑一歪头,满脸呆傻。

  “那就这个日子吧。”林语元本也不指望她能说什么,揉了揉眉,叹了口气,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免得出了什么意外叫人说闲话。

  萧瑟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唇角却是微微翘起,只是挡着没让人看到罢了。

  他想,素天白当初让他等秦筝二十岁以后再成亲的话,应该是没有告诉过林语元的。

  小姑娘听大师姐的,如今大师姐都这么说了,五月二十七是跑不了了。

  他压下心底的窃喜,脸色恭敬地向林语元虚虚地行了一礼,“那我回头让阿筝把圣旨上的日子填好,再着人送去礼部。”

  林语元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师姐发了话,小道姑从卧榻底下掏出落了灰的圣旨,认命地写上了五月二十七的日子。

  萧瑟看她沮丧的模样,不由握住了她提笔的手,试探性地问:“阿筝可是不想成亲?”

  “成了亲就不是小孩子了。”秦筝瘪了瘪嘴,“不能吃糖不能任性,有好多好多规矩的。”

  原是因为这个。

  萧瑟在心里松了口气,伸手将人抱到腿上坐下,“年年岁岁,阿筝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最可爱的小姑娘。”

  秦筝歪头想了想,忽然问道:“萧瑟,你喜欢我什么呀?”

  萧瑟揉了揉她软糯圆润的耳垂,“哪里都喜欢。”

  喜欢她干净纯粹,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喜欢她一腔热血,拿剑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张扬明媚。虽然有时候虎头虎脑,但她嘀嘀咕咕的时候又会透出点精明劲来。

  他见不得她哭,喜欢她笑,喜欢她跟他撒娇,连跟他闹脾气的样子他都喜欢。

  三月初一的这一日过得非常迷惑,从早上开始大理寺、虎贲郎、五大监,还有天启城的一些底层势力就在四处活动。随后永安王府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明真相的朝臣还以为永安王行差踏错犯了什么事。

  午后三位已经封王的皇子被明德帝召进了宫秘密商定了什么事。随后永安王府的马车安然无恙地回了王府。

  那份名单上的人多方打听才知道明德帝没有发话。甚至默许了那份名单仅永安王知晓,心下大惊。

  当天夜里又有人看见兰月侯,国师齐天尘,还有给陛下治病的神医华锦从永安王府出来,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些人若是都和永安王交好,那永安王继位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因此三月初二的这天,秦筝还在苦恼自己要成亲的时候,永安王府的门房里已经陆续收到了不少各路人马送来的贺礼。

  徐管家带着一沓礼单来请示的时候秦筝一脸莫名,“这些人都是谁,为什么要送礼?”

  “昨夜殿下命千金台和城中各大酒楼为夫人放了烟火,勋贵们一打听知道是夫人生辰,便遣人送了礼过来。”

  秦筝挠了挠头,见萧瑟只顾看那封写完日期的圣旨,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咳……”萧瑟将圣旨卷好让徐管家送去礼部,“既是送给你的便收下吧,宫里有什么动静吗?”

  徐管家恭敬地接下圣旨,随后道:“陛下今早派内侍送了一堆珠宝和绸缎,一同来的还有两位御膳房专司点心的御厨。”

  小道姑的眼睛瞬间雪亮,“父皇真好!”

  吃的在前,秦筝瞬间把昨天还和明德帝对峙一般的紧张氛围给忘了。

  萧瑟好笑地看着那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跑去厨房找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徐管家未走,便知他还有事要报,神色稍敛,“说罢。”

  “昨夜陛下头疾发作,还好华神医回去得及时,才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薄唇微抿,萧瑟垂眸沉思片刻,“夜鸦虽然在我们手上,但太安殿伺候的人还得换一拨,宫里的内务越不过瑾宣,皇叔不能时刻在父皇身边,你遣人私下去黎长青府上走一趟。”

  带着婚期的圣旨发到了礼部,天启城各大勋贵之家也陆续收到了风声。

  赤王府,萧羽阴鸷地看着自己面前一群双目空洞仿佛失了灵魂的人,“这个时候来成婚,不知婚礼快,还是国丧快,呵!”

  白王府,萧崇听管家说完,微微沉默了片刻,身后蒙着白布的凌邵翰轻声说道:“如今永安王府得了那份名单,三位王爷只有他娶了王妃。若是等以后再有了孩子,只怕夺位的筹码会更多。”

  重获光明的萧崇淡漠地看着远方的天,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双明媚纯真的眼眸,“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清楚林语元什么时候会走,秦筝拉着她在自己生活的地方转了个遍,又兴致冲冲地上了街。

  林语元也有十几年没见过这般盛世繁华的城市了,她轻叹道:“有昔日长安之景。”

  只可惜那个盛世大唐,万国来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想起当初师尊同她说的话,李唐王室气数已尽,便是眼下战火暂歇,也只有短短几年安稳可过,将来山河再次动荡,纯阳宫未必能独善其身。

  既然有的选,与其留在没落的王朝,不如送秦筝去正值鼎盛的时代。

  萧瑟是天命之子,若他成了皇帝,必是四海升平。

  林语元看着笑嘻嘻地在喧嚣的人群中冲她招手的小师妹,心里暗道,这样也好。

  萧瑟在两人身后跟着,徐管家驾着马车不远不近地落在后面,永安王出门陪小王妃逛街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全城,附近里外盯梢的探子多了不少。

  他皱了皱眉,手背在身后比了个手势,徐管家会意,驾车落了几步拐进了旁边的巷道,不多时,四周的暗探就少了些许。

  他抬眼打量了一圈,手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腰间的无极棍,在无形威势的逼迫下剩下的人更加不敢动。

  走在前面的秦筝回过头冲他眨了眨眼,而后一蹦一跳地继续和林语元逛街。

  林语元也不是普通女子,她无奈地问道:“你们平时出门都有这么多人在暗中盯梢的?”

  “平时也不太出门,都在王府里练剑了。”

  秦筝摸了摸鼻子,后半句她没说,出门就是跟别人打架去的。

  几人回王府的时候,宫里又来了一波赏赐。

  明德帝知道婚期定下之后便降了一道口谕给礼部尚书命他认真操办,同时又赐了不少东西到永安王府,全都是给秦筝的。

  同一天接了两回皇帝的赏赐,也是没谁了。

  徐管家给了送礼的小太监每人一包碎银子,后者脸上个个笑得如同菊花,朝着秦筝说了不少吉祥话。

  小道姑揪了揪偷偷发红的耳朵,整个人往林语元身后躲了躲。

  林语元无奈地拉了她出来,结果她呲溜一滑,又躲到萧瑟背后去了。

  萧瑟笑笑,伸手拍了拍猫在身后的小姑娘,林语元瞄了一眼,就见两人的手握了一起。

  夜幕降临,林语元盯着做完晚课魂不守舍的小师妹,后者可怜巴巴地看着屋外,她用力揉了揉额穴,“去去去,我还能拦得住你不成?”

  小道姑不好意思地扭了扭,抱着枕头哒哒哒跑到主卧去了。

  林语元在后头叹了口气,心思一转,想到徐管家跟她保证他们家殿下啥都没对小阿筝做,两人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又不免泛起了些古怪的心思。

  这个萧瑟是不是有隐疾,不然怎么就看上了傻愣愣的小师妹?

  有了这个想法后,萧瑟总觉得林语元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意味不明地给他把了一次脉后就更奇怪了。

  夜里的时候,萧瑟旁敲侧击地问窝在怀里打哈欠的小姑娘,“师姐最近有说我什么吗?”

  “没呀。”秦筝想了想,“就问了问父皇好不好,有没有皇后什么的。”

  得知萧瑟的生母去世,中宫又没有皇后,唯一一个受宠的宣妃又是个多年不出宫门的,再往上虽有太后。但也是常年礼佛不管儿女事的,林语元心里稍稍安慰了一点。

  小师妹向来没规没矩的,如今又要嫁到规矩诸多的皇家,上头没有婆母和其他女性长辈,总归能少吃点苦头。

  林语元在永安王府待了七天,第七天的时候她的身体变得有些透明,耳边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她看着眼巴巴守着她的秦筝,有些不舍,“有机会再来看你,别哭。”

  秦筝憋了憋,红着眼,“那师姐要跟师兄们说我有想他们的。”

  林语元刮了刮她的鼻子,“师尊和师叔呢?”

  “都想的。”秦筝想扯她的袖子,手却直接穿过了林语元的衣袖,鼻子忍不住抽了抽,“你们要好好的呀。”

  萧瑟轻轻扶住秦筝的肩,“下次一定再请师姐过来做客。”

  林语元摆摆手,“量力而行,别伤到自己。”

  这还是林语元第一次说关心他的话,萧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微微拱手,“萧瑟明白。”

  林语元离开以后,永安王府便再无其他动静传出,这让天启城里紧盯永安王动向的大小势力一时迷惑不解。

  书房里,秦筝提笔默出了那份记了几遍的名单,萧瑟看了一眼,瞥见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怔愣了片刻,“你确定?”

  “第一个名字呢,怎么会记错。”秦筝趴在书案上,“这些当官的人都在想什么呀?”

  萧瑟沉思许久,终是叹了口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想谋乱,只是觉得父皇不行了,北离的江山需要换个人来坐。”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你?”秦筝一歪头,“反而选了萧凌尘?”

  “选凌尘,是因为所谓的大统,有龙封卷轴在,琅琊王即位也不是说不过去。”萧瑟往椅背上一靠,揉了揉眉心,“选我?我又没在龙封卷轴上。”

  明德帝迟迟不立太子,也是如今朝局动荡的原因之一。

  秦筝看了萧瑟一眼,没说话。

  萧瑟却看了过来,“怎么了?”

  小道姑抿了抿唇,“陛下为什么不立太子呀?”

  难道是对萧瑟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萧瑟沉默片刻,道:“龙封卷轴,或许是父皇的心病。”

  秦筝拧了拧眉,很是老成地叹了口气,她都那样和明德帝保证了,难道她说的话这么没信服力吗?

  他不会中意臭老七那个混球叭?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萧瑟将手里的名单丢进了火盆,动了动手指,时明时灭的火星很快燃成火苗,将那份名单焚烧殆尽。

  徐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隔着一层帘帐躬身道:“殿下,外面传来消息,太师董祝上书辞官。”

  董祝要走?

  秦筝愣了一下,这是要和叶啸鹰一样畏罪请辞?

  萧瑟一捏眉心,太师董祝是三朝元老,国之脊梁,在士子当中的威望非常高。如今他一辞官,无人知道内情还好,若是叫人知道他曾经站在支持琅琊兵变的一方,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董祝连续两日上书三次,明德帝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太师携家眷离城那日,天启城三百士子在城门送别,望马车渐行渐远,无一不挥泪痛泣。

  董家马车行至天启城外十里的时候,一匹健硕的夜北马仰天打了个响鼻,而后继续悠闲地低下头去吃草。

  一名披着青色狐裘的男子正懒洋洋地靠在路边的大树下,看着他的小姑娘在树旁练剑。

  银白的剑光如负霜雪,剑势迭起如浪,是风起,是云涌,是无尽的变换。

  董家马车停了下来,一只苍老的手掀起车帘,看着那一坐一站的男女,沉默了一息,道:“殿下这是何意?”

  萧瑟起身理了理皱褶的衣袍,拱手行礼道:“来送送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