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的尽头是天启,是北离的皇城,是萧瑟的故乡,那个他用萧楚河的名字长大的地方。

  他的确说得起这种话,他的剑名破军,名剑第五,他曾持此剑对阵南诀大军,以一人敌万人。最终杀了对方整整两千人后,南诀大军军心溃散,败退而逃。

  那一战后,南诀兵士闻其名如遇鬼神,纷纷避退。

  然而他并不是什么仁义侠士,杀南诀大军并不是为了北离江山社稷。只是因为南诀军队踏马而来的时候,惊扰了他的午觉。

  颜战天看着他,“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救你。”

  萧瑟望着那柄巨大的破军之剑,翻身下马,“我又何必别人来救!”

  “这几年的磨砺之后,你的确比当年要强多了。”颜战天幽幽说道,“同样是逍遥天境,如今的你,有资格与我一战。”

  萧瑟纵身一跃,踏云乘风步运到极致,一步就来到了颜战天的面前,他心有熊熊之火,刚好,遇到了一个可以不用留情的对手。

  长棍挥下,颜战天轻轻一跃,原来所站的地方硬生生砸出了一个一人多大的坑。

  他右手猛地握住了破军的剑柄,剑柄之处剑气横流,他猛地拔出了剑,四周土地轰然炸裂,剑身寒光乍现,周围似有血光缠绕。

  江湖传说怒剑仙的剑只有三式,第一式名怒拔剑,拔剑的时候就是他出剑的时候,中间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秦筝拉了拉缰绳退出几十步,一边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马儿,一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清俊如松的身影,松间云鹤和玄鹤唳天就别在马鞍旁边,静静地流淌着光芒。

  无极棍上的血色宝石闪出道道红光,棍风舞动,符箓封印的恶鬼仿佛脱壳而出,随着那根长棍的影子形成一张修罗面,那是萧瑟压在棍下的愤怒。

  颜战天眸光一凛,提剑一斩,第二式,怒剑斩,破军割裂狂乱的棍风,剑气惊天。

  踏云乘风步快到了极致,萧瑟的身形和他的无极棍一样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棍剑交接划擦的声音刺耳无比,两人周围的地面纷纷绷裂,卷入两人之间的草泥和碎石皆消失于无形。

  内力相撞,两人各自退出三丈。

  颜战天持剑看着面前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呼出了一口浊气,当年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必然会成为整个世上顶尖的高手。

  马蹄声踢嗒踢嗒地靠到近处,夜北马刨了刨蹄子,在这般杀气四溢的氛围下很是不安,一只手揉了揉它的马鬃,坐在它背上的红衣小人儿拽了拽缰绳,“又有人来了。”

  远处,烟尘滚滚,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颤动起来,来的人不止一个,不止十个,不止一百,有一千!

  金衣猛虎,天启虎贲郎。

  秦筝不认得,松间云鹤出鞘半寸,银色的剑气在她身边盘成一个旋,仿佛有数只白鹤围绕着飞舞。

  但萧瑟认得,他看了一眼,随后看向面前的颜战天,脑海中恢复清明,他收棍立在身后,意思不言而喻。

  颜战天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们拦得住我?”

  “你杀得了平民萧瑟。”浩浩荡荡的虎贲郎由远及近,萧瑟一顿,“但是你杀不了大名鼎鼎的金衣兰月侯,你杀了他,会让你背后的人难做。”

  领着虎贲郎来的正是当初说过要来迎萧瑟回天启的兰月侯。

  颜战天一剑收回鞘中,动手不留余地,杀人不问是非。但他的确不能不管他所代表的那个人,“等你成为真正高手的那一天,我再来杀你!”

  说着,他纵身一跃,远远掠去。

  秦筝策马来到萧瑟身边,伸出左手,后者舒了口气,搭着她的手上了马。

  “楚河!”兰月侯策马迎了上来,他的身后,是一千三百的虎贲将士。

  “皇叔。”萧瑟微微垂首。

  兰月侯眼底有欣喜,“你回来了。”

  “不,还没有。”萧瑟看向前方,他从秦筝手里接过马鞭一甩,直接从兰月侯身边奔袭而过。

  兰月侯对此见怪不怪,下令虎贲郎跟在萧瑟身后返回天启,“还是跟当年一样,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

  不过倒是有点不同,他想着那个被萧瑟堂而皇之护在怀里的红衣小丫头,“这小马驹长大了,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了,皇兄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吧。”

  冲在最前的夜北马上,秦筝从布兜里摸出一颗聚气散塞进萧瑟嘴里,“还好吧?”

  “嗯。”萧瑟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回家。

  她看着前面的延绵不绝的官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天启,是北离的皇城,是萧瑟的故乡,那个他用萧楚河的名字长大的地方。

  疾行百里,前方终于出现一座城的影子,那是一座巨大的城池,比她至今为止看到过的所有城池都要大,它像个庞然大物俯卧在平原上,扑面而来的威势令人心惊。

  身后,地面的颤动带起尘烟滚滚,一千虎贲之后似乎还有更多,更凶猛的军队,“萧瑟,后面……”

  “我知道。”萧瑟看着越来越鲜明的城门,血脉里某种东西在咆哮,他的胸腔里翻滚着热气,连他的呼吸都开始变得灼烫起来。就算是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也无法冷却。

  秦筝在骤然变化的气息里紧张地揪了揪马鬃,夜北马立刻甩开蹄子疯狂地朝城门奔去,他们终于奔到城楼下,勒马而立,城门上写着两个巨大的字。

  天启。

  “我回来了。”她听到身后的人轻声说道。

  落雪寂静。

  萧瑟忽然拔出了长棍,全身真气随之荡起,“我回来了!”

  他们身后,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举剑同吼。

  一直未曾出鞘的玄鹤唳天猛地蹿出剑鞘,幽荧蓝火引出风雷之声,数不清的鹤唳冲着紧闭的城门而去。

  秦筝瞪大了眼,连忙挥手召回长剑,萧瑟现在的气势太过骇人,娇小的身子下意识地抖了抖,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天启城门豁然大开,夜北马长嘶一声冲了进去。

  “阿筝,睁大眼睛看。”

  宽阔得可令八匹骏马并驾齐驱的的大街,鳞次栉比的酒楼茶肆,秦筝见过的雪月城也是这般热闹。但是这里不一样,这里除了热闹,还有豪华。

  沿街飘荡的帘幔,镶金嵌玉的招牌,华美艳丽的灯笼,她一处一处看过去,雕楼小筑、天下轩、毓秀坊、千金台、邀月楼……

  她还看到了皇宫,朱红的城墙如同一团火绵延不绝,明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得她眼睛疼。

  萧瑟纵马踏遍了城中繁华之处,“阿筝,你说你生在战乱,看不到盛世,我给不了你一座长安,但我可以给你一座天启。”

  刚从迷了眼的景象中还过魂来的秦筝懵了,他在说什么?

  她忽然被人掰了过来侧坐在马鞍上,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鲜衣怒马的男子,他的身上有说不出的少年豪情。

  “阿筝,等你长大,嫁给我好不好?”

  是了,这是永安王,萧楚河。

  秦筝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转动着眼珠让自己回神,“你胡说八道什么,听不懂。”

  萧瑟看着装傻充楞的小丫头,笑了,就像正午的骄阳,炫目耀眼。

  他俯身吻住那双殷红的唇,抵上她口中慌不择路的小舌,缠绵辗转,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呼吸,染上他的味道。

  秦筝被他吻得全身发软,一双耳朵艳得和斗篷融为一体,脑海里坏东西狗东西颠来倒去地骂,骂到后面脑子都迷糊了,齿缝中溢出几声低吟,转眼就被他吞了下去。

  旁边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雷无桀捏着鼻子混在人堆里出声,“差不多得了哈,天都要黑了。”

  秦筝一听这声音双脚顿时抻直了,她狠狠地掐了某人一把,拉起兜帽挡住脑袋扯紧斗篷上的系带,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缩头缩脑一副谁都不认识我的模样。

  萧瑟好笑地看着她怂成一团,随即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一行人,雷无桀,司空千落,还有一群白衣少年,都是在雪月城里见过的。

  “大师兄呢?”

  “还没到,不过他肯定会来的。”雷无桀笑道,“雪月城的大师兄,可靠程度天下皆知。许是路上耽搁了,我们再等等吧!”

  秦筝偷偷撩起斗篷的一角,看向他们所在的地方,她这才发现旁边有一座很大的宅子,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四个清楚的大字:雪落山庄。

  她愣了一瞬,这不是……

  她想第一次见到萧瑟的地方,那个四处漏风落雪的雪落山庄和眼前这个相比差得也太远了叭?

  门口站着一个管家,管家两边各自站着一排持刀的侍卫,个个面色冷峻。

  不知道是不是秦筝的错觉,那管家看着她笑得格外得慈祥。

  她一想到刚刚萧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藏着兜帽里的耳朵烫得快要烧起来一般,她连忙扯扯帽子,把自己的头严严实实地挡好,接下去的几天她都不想见人了。

  管家看着萧瑟的视线扫过来,屈膝一跪,两行泪水瞬间淌了下来,“公子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不苦,在外面住得也是雪落山庄。”萧瑟从马上跃下,扶起老管家,“徐老头,受苦的是你吧。”

  徐管家摇头,正色道,“这天启城,谁敢欺负我们?”

  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笑道:“也对,谁敢欺负我们。”

  他回过头,看向慢吞吞挪下来的秦筝,有些好笑,“我给你们带了个女主子回来。”

  “公子,夫人,回家休息了。”徐管家急忙让了开来,两边的侍卫也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乱七八糟的,亲都没成!

  坏东西!

  狗东西!

  趁机占她便宜!

  萧瑟一把拉住满腹牢骚的秦筝走到了山庄门口。忽然,他转过了身,望向依然站在那里的雪月城众人。

  司空千落和雷无桀心中同时升起了一种感觉,面前的萧瑟很陌生,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萧瑟了。

  可下一刻,他们又同时醒悟,这只是一种错觉。

  萧瑟伸出了手,对着他们笑道:“傻站着干什么?都进来,以后这就是我们在天启城的家了。”

  天启城的雪落山庄很大,亭台楼阁无一不缺,水榭池塘错落有致,不知道走过几座连廊,穿过几座拱门后才到了一处精致华美的客院。

  萧瑟对后面的众人说道:“这里的空房间很多,挑你们喜欢的住下,不必拘束,在雪月城的时候怎么来就怎么来,有什么需求就和下人提,他们都会办到。”

  “萧瑟,你现在有那种有钱人财大气粗的味道了。”雷无桀笑道。

  “我一直很有钱。”萧瑟耸了耸肩。

  是有钱,但是之前抠啊,哪有现在这么大方。

  一群人欢呼着去挑房间,秦筝刚想迈步就被萧瑟拖住,“你和我住一起。”

  秦筝拔腿就想跑,萧瑟哪能让她跑了,一跑指不定好几天都见不到人,他把人打横一抱,那张早就涨得通红的小脸露了出来,“你……你欺负人!”

  萧瑟抱着她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太远了,见你要走好久。”

  “谁让你这破地方这么大。”秦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嗯,怪我。”嘴上这么说着,脚下的步子却不停,跃上房顶几个起落之后才停在一处悠然静谧的庭院里。

  萧瑟看了眼阔别多年的住处,走上前去一脚踹开了房门,香炉里正点着当年他最习惯的香,房间四处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把秦筝放到了床上,小丫头当着他的面说了一路他的坏话,口干舌燥得很,他倒了杯茶递过去,她二话不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接过她塞回来的茶杯,萧瑟好笑地问了句:“累不累?”

  “累!”秦筝鼓了鼓腮帮子,骂得她累死了。

  萧瑟伸手拉下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双红艳艳的耳朵,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错觉,他不是在摘帽子,而是在揭盖头。

  在外面那么多年,他终于回来了,还把华山上的小绵羊拐回了窝。

  “阿筝,我在门口说的话算数的。”

  秦筝抬起头瞄了他一眼,他说什么来着?

  哦,说要把天启城送给她。

  他老子还在呢,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