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不要随随便便把自己保命的东西给别人了,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没有你重要。

  “那位叫华锦。”他一指床前还在炯炯有神盯着他的小姑娘,“是药王的传人,是她给你扎的针,她这一手针法可厉害了,我上一次见到这种针法还是大师兄……”

  “闭嘴!”华锦手一挥,一根银针破空而出,冲着雷无桀飞去。

  “可别小看我。”雷无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张嘴就轻轻松松地咬住了那根银针,正得意着。却忽然觉得嘴上一麻,想要开口说话,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李素王笑呵呵地拍了拍外孙的肩,“华锦除了医术高超以外,用毒也是天下一绝。不然你以为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是怎么闯荡江湖的?”

  雷无桀一脸苦闷,张牙舞爪地问华锦讨要着解药,华锦却不理他,扭过头来继续问萧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秘密。”

  华锦瞪圆了眼,萧瑟恍生了一种见到秦筝的错觉,他闭了闭眼,放缓语气,“待我问过这丹药的主人,她愿意相告我才可以说。”

  小姑娘这才点了点头,满意地抬手将他胸前的银针一根根拔下来。

  这一点她倒是能够理解,这种绝顶的丹药都是秘传之物,她就是想长长见识。

  拔了针之后,萧瑟的呼吸畅快了许多,“秦筝呢,她为什么不下来?”

  这一路她都愿意亲力亲为照顾他了,总不会还在心里憋着气。

  雷无桀的脊背一僵,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退,司空千落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华锦倒是不知他们的心思,直接道:“你说的是那个小道长?她进冢前不知道使的什么功夫,内力反噬了,这会儿还在疗伤呢。”

  萧瑟眼神一变,“怎么回事?”

  司空千落往旁边一坐,“那天我们被暗河的人追上,她让我们先走,自己留下来断后,那些人当时受的伤都不浅,加起来都不是小道长的对手,谁知那天后来她是被剑心冢的护剑师抱回来的。”

  李素王捋了捋胡子,“一下子操控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导致真气逆行,华锦给她扎了几针,她就自己跑到屋顶上打坐调息了。”

  刚刚醒来的萧瑟瞬间感受到了久违的心梗。

  日落黄昏,阳归于阴,阴生于阳,秦筝面对天际最后一丝霞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一睁眼,脑袋就被人一敲,“哎!你怎么敲我!”

  脑门上接二连三又敲了好几下,她啊啊大叫几声,道袍都没捋直接跳了起来,“不许敲了你个混蛋!”

  萧瑟披着那件半白不白,灰又不灰的大氅坐在她旁边,不知道是坐了多久了,他眯眼看着面前这个神气活现的小道姑,“老君丹是什么丹?”

  “问这个做什么!”小道姑安抚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瞪了他好几眼,“早知道不给你吃了,还不如喂狗!”

  萧瑟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可惜的话,你来拿回去?”

  “吃都给你吃了,难道你还能吐出来!”小道姑气呼呼地扭过头。

  “是不是就一颗?”萧瑟忽然低声问。

  秦筝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很难炼?”

  哼了一声,秦筝就地盘腿一坐,“老君丹十年才出一颗,前头的用掉了,现在纯阳宫上下总共就两颗,一颗在我师尊那里,那是师祖亲自炼的,这一颗下山前师叔给我的。”

  然后被他吃了。

  萧瑟的语气淡淡的,分不出喜怒,“你分明还有其他不少好的丹药。”

  “我一时着急拿错了不行?!”秦筝现在后悔死了,她作甚用师叔给她保命的丹药去救这么个槽心玩意儿。

  肠子都悔青了!

  “秦筝。”

  哼,她才不理!

  “秦筝。”又是一声,带着无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他来到了她身后,那声音就像黏在她耳根子底似的,秦筝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她的名字在他舌尖打了个转,从他的嘴里念出来的时候好似要溺毙在那温柔里。

  她戳了戳耳朵起身就要跑,一双手直接锁住了她的腰,这回那声音是真的贴着她的耳朵,呵出来的气就像狗尾巴草一样挠得人痒痒。

  “下回不要随随便便把自己保命的东西给别人了,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没有你重要。”

  秦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下次我才不会救你!”

  萧瑟笑了,笑的时候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刚好被夜幕吞没,他轻勾着唇,仿佛衔起了长夜的月光,清冷又温柔,“好,那下次遇到有人追杀我,你可千万不要出手,离得远远的。”

  秦筝觉得他这话莫名地让人很不舒服,但嘴上还是硬气得很,“再管你我就是小狗。”

  “你是要得道修仙的,要真当了小狗,那我雪落山庄还不怕多一条看门的。”萧瑟笑道,“别的不说,一天一根骨头还是可以满足的。”

  她觉得他就在骂她是狗,可她没有证据。

  她气呼呼地转过头去瞪他,却望进他含笑的眼,耳朵倏地红了,她垂眸去拍他的手背,“登徒子,放手!”

  “哦?”萧瑟轻轻挑眉,原来她脑子里居然是有这个词的,“那师兄师姐有没有告诉你,下山之后遇到登徒子怎么办?”

  秦筝想也不想回了一句:“乱剑砍死!”

  萧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尖轻轻勾了勾小道姑的腰,提醒道:“那我抱了你那么久,你怎么不砍我?”

  “我……”秦筝脑子一片空白,脸上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啧,你看你,耳朵又那么红。”萧瑟捏了捏那片软绵绵的耳垂,艳丽的色泽和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江南最有名的桃花糕。

  小道姑急红了眼,“我耳朵它坏掉了!”

  “嗯,好。”萧瑟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带着笑意重复了一遍,“它坏掉了。”

  秦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倏地跳了起来,小脸像是喝醉了一样酡红一片,一脚踩上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玉清玄明,滋溜一声,跑了。

  萧瑟笑看着视野里那道流光飞到了远处的山坡上,没有去追。而是顺势躺在了屋顶上,仰头望着夜空,暗河的人忽然对他下手,除了那个原因,他想不到别的了。

  若只是一个破落客栈的老板,入了雪月城,拜在枪仙门下,还不足以引来暗河的追杀。

  让那些人忌惮的,是他真正的身份。

  如果幕后的人铁了心要他的命,想必暗河真正的高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赴的这一场英雄宴,已经成了鸿门宴。

  一行人在剑心冢里待了五天,秦筝之前拦路留下了暗河的几个人。但她终归不想杀人,她把他们打趴下之后喂了一种药,叫截元丹。

  照她的说法是,这种药能让重伤倒地的人三天内无法起身。如果他们不想死,狼狈地躺了三天以后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滚回暗河去;

  如果他们急着送命,那他们现在就在剑心冢外头。

  剑心冢有一处剑心崖,秦筝坐在这悬崖上已经整整三天了,玉清玄明躺在她膝头,她看着这满山谷的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有人走来,步伐沉稳,每一步的步子却不大,是个老人。

  “小姑娘,看了那么久的剑,看出什么了?”

  李素王撩了袍子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在想一个人。”秦筝看向远方,“他也在一处叫剑冢的地方闭关了十年。然后练成了无上心剑,以心为剑,我认为那是剑术最高的境界。”

  李素王捋了捋胡子,“听上去到有点像我剑心冢的剑心诀。”

  秦筝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我之前不太明白师尊为什么说剑气双修能更好的参悟剑道,之前和雪月剑仙比剑的时候稍稍想到了一点。”

  “寒衣那个丫头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李素王笑道。

  “我那会儿的人剑合一可给二城主骂惨了。”秦筝想起当时的场面就有些尴尬,“道门剑术讲求个手中无剑,心中无我,人剑合一,无我无剑。

  以气驭剑算得上是手中无剑,可心中无我,我总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无我法?”

  玉清玄明从膝上飞了起来,立在她前面微微旋转,“这坐忘经我也练了很多年了,坐忘无我我也想不透。”

  “你自己都还是半大孩子,想那老成的道法做什么?”李素王看着满山的剑,“少年人就该有少年意气,少了快意恩仇那是要做神仙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才会想那些个东西。”

  小道姑很是虚心地问道:“那前辈觉得我应该想什么?”

  “你想想什么?”

  秦筝看着浮在前面的玉清玄明,“我想成为这世间用剑第一人。”

  李素王哈哈大笑了起来,“小丫头倒是好志气,不过老头子我……”

  “不服气。”

  秦筝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眼睛眨了眨。

  李素王往山下一指,只见一红衣少年郎背着剑正从阁楼里走出来,“世间用剑第一人,是我孙子。”

  哦,是雷无桀啊。

  三天不见,他居然入自在地境了,腰间的剑也换了一把。

  秦筝眯眸远远地看了会,微微点头,好剑。

  忽的,她看到了雷无桀身后跟着走出来的一道青衫身影,视线顿时收了回来,眼神不自觉地乱飘,反正是不往那里看了。

  李素王瞧见她的小脸出现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色彩,顺着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人,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笑得更爽朗了,“年轻真好啊……”

  秦筝摸了摸耳朵,“前辈为什么也说这话?”

  “哦?还有谁说?”

  “枪仙前辈他也总说这个。”

  “那小子啊……”李素王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就喜欢看年轻人的热闹,图人家小情侣之间的乐子凑个趣儿,不正经。”

  秦筝:……

  “小丫头,那可是你中意的小郎君不?”李素王往剑阁的方向指了指,其实也就是瞎指,旁人看着都不知道在指谁。

  “才不是!”秦筝立刻否认道,“师姐说了要找像师兄那样宠我,师姐那样疼我,长得好看又要比我厉害的郎君,他除了长得好看哪一条符合了!”

  说着,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她狠狠地一揪,可恶,这耳朵是真的坏掉了!

  李素王看着急得抓耳挠腮的小道姑,忍不住掏出了一杆烟枪,狠狠地嘬了一口,“年轻真好啊……”

  秦筝:……

  许是她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太大,总觉得那剑阁里刚走出来的人好像听到了一般,他朝山崖的方向望了过来,也不知道到底看没看到她。

  随后就听到雷无桀的喊声:“小先生,要出发了!”

  秦筝站起身,玉清玄明横在面前等着主人踏临,李素王忽然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在背后叫住她,“小丫头,你知道拔剑的意义吗?”

  拔剑的意义?

  李素王颇有深意的脸在烟熏雾缭中看不真切,“你会御剑术,剑心相通自有法门,但你可有想过手中的剑,到底为何挥舞?”

  秦筝低头想了想,忽然冲李素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道家礼,踩上剑朝山下掠去。

  剑冢门前,一行人已经整理好行囊,萧瑟站在人群中央,望着前方插满剑的沼泽地不知在想着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唤了他一声。

  萧瑟转过身,看到华锦一路小跑出来。

  “萧瑟,我知道你身边有人,也知道你有钱,那么金贵的蓬莱丹当糖果吃。但这些都治不好你的经脉,我将来一定会学会补魂之术,到时候你来找我,我救你!”华锦朗声说道。

  对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医女,萧瑟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挠了挠华锦的头:“好的。”

  秦筝刚好踩着剑飞到这里,看见这一幕愣了愣。

  萧瑟听到剑吟传来,抬眼便看见了那个躲他好几天的小道姑,刚要说话,后者却像逃一样地逃远了。

  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了还这么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