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扣门声,贝茜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厅。尽管跟她解释过,她对布莱克和卢平的绯闻还是耿耿于怀,要是布莱克真临时决定跟好友彻夜长谈,明天恐怕又要费不少口舌。

  “太晚了!我和爸爸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斯内普将窗帘拉上,刚才在外面小路上奔跑的黑狗已经变回人形,西里斯的头发呈现出一种风中凌乱的状态,他笑着蹲了下来,与贝茜平视。对贝茜说话时他常这么做,这个男人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出贴心,斯内普想起那副手套,此时正在他提包里,准备返回城堡时带过去。

  “怎么会呢?”布莱克一条胳膊以翼护性的姿势将贝茜揽近,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此类Alpha父亲与幼崽的互动在这间房子里已是平常,“我怎么舍得我的晚安吻呢?”

  贝茜抓住他的右腕,把自己的印上去,布莱克低头笑笑,随她去了。斯内普知道他觉得这种对父亲宣示所有权的行为很可爱。贝茜分化后没准是个Alpha,他想,斯内普更希望她是Beta,状态相对其他两种第二性别较稳定,对身体状况有利,但无论如何他都会为她自豪。

  睡前还有件事需要说定,斯内普的发情期预计后天开始,明天上午西里斯得把贝茜送到陋居,让她在那儿住几天。贝茜年纪越大,他在这方面便越谨慎。巴蒂·克劳奇的事后,斯内普对于贝茜跟其他人待在一块倒放松了许多,这几个月尽管珀西住校,她与金妮·韦斯莱的关系有所改善,偶尔也会在陋居留宿。韦斯莱家的孩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贝茜回来时常常像只偷吃了鱼缸里金鱼的小猫咪,斯内普觉得女儿又在隐瞒些什么,但他正学着不当控制狂老爹,努力地没有追究。

  “西里斯也不留在这里吗?”贝茜的失望溢于言表,

  “不。”斯内普回答,“我告诉过你的,贝茜。”

  布莱克在旁边轻轻动弹了一下,但不管他要说什么,都肯定不是提出自己想连着干斯内普一星期。即便他提出,斯内普也不会同意,别的不说,他还没准备好应对二次怀孕的可能性。即便理智上明白是小概率事件,但上次他甚至不在热潮期,他们就有了贝茜,斯内普既不想再生下一个对方不想要的孩子,也不想再生下一个身体不健康的孩子。贝茜是他身上发生过最好的事,但生产前后的一系列事情都不堪回首,他不想从头经历第二次。

  “没什么好担心的。”布莱克说,“去睡吧。”

  “你们不能吵架。”贝茜退而求其次,要求道。

  “我保证我会很努力。”布莱克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

  好容易让贝茜去睡了,两个大人在客厅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阵好笑。有关育儿的书籍上常有如何回答“我从哪里来”一节,贝茜给他们省了这麻烦,可在这年纪对种种微妙之事的不解却添了别的困扰,带孩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也真没捷径可走。

  “明天还需要我带点什么回来吗?”布莱克问,起身时重心倾向一侧,斯内普皱起眉头。

  “食物和水放假前就在房间里备齐了。”他回答,从随身携带的药囊里掏出一个罐子,“这个先给你。在手掌上化开,涂在伤处按摩几分钟,有外伤也能用。别让贝茜看着你一瘸一拐的。”

  布莱克惊讶地看了它几秒,伸手接过,抛起来掂了掂。

  “谢啦。”他说,“我的屁股正需要呢。”

  “……它的质地恐怕不适合作为润滑剂。”斯内普干干地说,布莱克险些把瓶子摔了。

  “我是说我刚才打雪仗摔了一跤!”他笑得前仰后合,为了不惊扰贝茜努力不发出声音,“你已经满脑子都是这回事了吗?”

  “你,和卢平,打雪仗?”斯内普鄙夷地上下打量了布莱克一圈,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夜深人静在街上打雪仗,亏他们干得出来。

  “哎哟,这表情我认得。”布莱克把瓶子揣进怀里,“想笑就笑好了,你的童年缺憾可不是我的错。”

  “你的心智还处在童年也不是我的错。”斯内普回道,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你头发里有几根草。”而且乱得一塌糊涂。

  “哦,我到浴室清理好了。”布莱克无所谓地耸耸肩,真是只邋遢狗。“晚安,斯内普。”

  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斯内普直觉胸腔里像有蓬蝴蝶轻轻振翅,他的Omega本能很清楚周围有个合适的结合对象,正发出催促,此次发情期想必也会比平时难过些。他不打算发出邀请,但他想跟这个Alpha再待一会儿。

  “贝茜不能打雪仗。”

  “我想也是。”布莱克回身点点头,“要我去跟亚瑟和莫莉说一声吗?不过她自己肯定也明白。”

  “的确。”斯内普说,“她四岁的时候溜出去玩雪,我打了她,后来她就再也没碰过雪了。”

  布莱克张大了嘴,吃惊极了。斯内普坐回沙发上,双臂不自觉地环抱自己,这不是他最愿意谈论的话题,但它第一个跳了出来。斯内普感觉脆弱敏感,这是信息素的缘故,但知道也没什么用处。布莱克也坐了下来,维持着合理而讨厌的距离。

  “她小时候是很顽皮好动的,并不像现在这样。”斯内普低声说,“11月她发起了低烧,我起初没太在意,但接下来她的呼吸开始出现问题,最后到圣芒戈住了一个多月才出院。那时候是期末,米勒娃也很忙,帮不了我太多,而且我不想——不想当个无用的Omega,除了幼崽什么都顾不上。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上了床也睡不着,到后来脑子都不怎么清醒了。好不容易贝茜出院,我才松了口气。”

  他对麦格都没有说过这件事,贝茜似乎也没有,然而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渐渐不再调皮捣蛋了,越来越像现在这个老成懂事的姑娘。

  “那天我满心想着总算可以休息了,出去买了贝茜喜欢吃的东西,想做点汤,晚上好好睡一觉。但我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贝茜的裤子和袖子是湿的,咳嗽个不停,拉着我去看她堆的雪人。我只想到她今晚肯定又会发烧,进医院,然后再来一遍。然后——我不知道,有根弦绷断了。我把她按在沙发上,打了她的屁股,告诉她如果她再这样,她就会死。”

  布莱克身体前倾,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指绞在一起,仿佛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斯内普记得当时那种轰然崩溃的感觉,他拼命想证明自己能负担起抚养孩子的责任和一份完整的工作,拒绝援手,然而全世界仿佛都在跟他对着干。他咬牙挺过抑制剂过量的腹痛,期末繁重的工作,重症病房外不眠不休的等待,最后却被那个小小的雪人压垮。

  “她那天晚上的确发烧了,但没有我想象中严重,四点左右烧就退了。第二天早上我走到院子里,看着那个雪人——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件事。贝茜什么都没说,她再也不玩雪了,留在屋子里,按照治疗师的嘱咐喝下所有的药,太苦的时候也不抱怨。她知道如果她不照做就会死——我真想为此杀了我自己。”

  斯内普领着布莱克去了那个房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布莱克进入。找到那张照片很容易,他时常拿起它,回忆那种锥心的内疚和悔恨。由于制作者体力不支,雪人堆得很潦草,只能依稀分辨出脑袋和身体,两侧插着树枝,按进去做眼睛的石子已经掉了一个。但贝茜那时是如此快乐,他却将死亡的阴影加诸于她,因为他错误地高估自己,将虚假的证明看得比她更重要。

  布莱克从他指间抽出照片,看了几秒,放回原处。他抬起双臂。

  “如果你允许。”

  斯内普不加犹豫地上前贴近,他们都不是很擅长拥抱,他的胳膊垂在身体两侧,布莱克环住他,两手不知所措地在背上轻轻拍打。斯内普放松身体,将更多体重倚在对方身上,鼻子凑在后颈附近,布莱克的信息素就像他的身体一样强健有力,使他感到被保护和安慰了。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不在。”布莱克轻轻地说,斯内普摇头,他不想听这个,于是布莱克换了说法,“没事了,她很好,她懂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太好了……”

  斯内普咬牙忍住哽咽,似乎他花了许久等待听到这句认可。他的胳膊自发地抬了起来,两人在这间装满贝茜童年时光的屋子里相拥着轻轻摇晃,终于找到了彼此契合的方式。

  等那阵突如其来的冲动过去,斯内普收拾好情绪,直起身退后,只见布莱克眼神飘忽,一一看过周围架子上的什物。他想把附在这些东西上的故事都讲给布莱克听,补全那个漫长的空缺。

  “你该……试着原谅自己了。”布莱克磕绊了一下,“贝茜并不怪你,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斯内普说,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骨往上爬,他们终究还是要到这里,“有些事情无法挽回,不值得原谅,只能铭记。”

  “既然无法挽回,一味用它们折磨自己,也没有太大意义。”

  布莱克凑近去看一个护树罗锅形状的小玩偶,脸上是架子留下的奇怪阴影。斯内普有种陡然踩空的失落:这就是布莱克的表态吗?如此轻易就得到原谅,他又该如何自处?

  “我在努力,可能要花很长时间,但我不打算改变方向。”布莱克又说,“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惩罚,你的希望会落空的。我花了太长时间惩罚自己,现在我只想过好我的生活,照顾好我周围的人。我已经领教过够多的绝望了,那没太大意思。我知道你也在努力,自救的人值得第二次机会。”

  “可是你说过,那一瞬间的选择决定了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斯内普艰涩地说,黑魔标记在袖管下噬咬他的皮肤。

  “我也说过到了那一刻,你才能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选择,究竟是改变了,还是没有。”终于拖延够了,布莱克直起上身面对他,神色并不轻松,但没有什么别的,“那样的时刻可遇不可求,难道为了等它,我们的日子就不过了吗?”

  “可要是我没有改变呢?”斯内普带着一种迫切问,“如果我还是那个人,还和从前一样,又该怎么办?”

  “那我们只好大哭一场,接着活下去,继续尝试。”布莱克回答。

  此时此地,斯内普疯狂地想要亲吻这个男人,索求他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将他占为己有,被他据为己有。但现在时机不对,他被信息素带来的情感冲动支配,绝望而渴求,就像十年前那晚。斯内普其实隐约知道为什么那些阻止贝茜降生的措施会失败,他为一个未知的可能推翻了过去信仰的一切,太多孤独、太多恐惧,与他人发生联系的愿望在那刻压倒了一切。他的身体比他更固执,也比他诚实得多。

  “等你状态平稳我们再谈。”布莱克承诺道,灰眼睛镇静专注,“我不会逃走的,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