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今天去把孩子生了。”女人十分平静,欣赏着自己的指甲。
“噢?为了赶天蝎月的尾巴?”男人淡定非常,瞄了眼报纸的日期。
“我对星座倒没那么多讲究,尤其是这家伙的。”她指着肚子。
“抱歉。”他挪开报纸,望向妻子,“那是因为?”
“剧情需要,凯瑟琳这周该生孩子了。”她耸耸肩,“当然,还有防狗仔。他们知道预产期是明天。”
“明白了,我这就去联系格里姆森。”
盖勒特·格林德沃此刻还无知无觉,在温暖的羊水中享受最后几小时的宁静。过不了多久,他就将被一种名为催产素的闹钟吵醒,开启咋咋呼呼、缺乏耐心的一生。然而,毕竟是他胆敢在一对年轻男女浓情蜜意时趁虚而入在先,就怪不了自己要认的父母已将他的人生初体验安排得明明白白。
蹲守在前门的零星娱乐记者并没有在意别墅区小路上经过的一辆小型厢式货车。
“没遇到麻烦吧?”盖佐打开后门,左右张望,帽檐压得很低。
“放心吧,先生。”搬家工人打扮的格里姆森露出一个虎牙尖尖的笑容,接过待产包。
“好极了。啊,亲爱的——”盖佐松了口气,回身要去接妻子。
“好,先生们。”莱诺拉自己跑出来了,披着件宽宽的敞口呢大衣,侧面完全看不出肚子,紧身裤下踩着双极高的细跟高跟鞋。她略略将墨镜下拉,点头微笑,跟格里姆森打了个烈焰红唇的招呼。
“有问题?”丈夫似面露艰难,莱诺拉扬起一根精致的眉毛。
“你的鞋——”
“我喜欢这双鞋。”女演员任性地噘起嘴。
“就是怕你累着……没什么,上车吧。”盖佐搀她一把。货厢内别有洞天,被改造成了一间明亮舒适的休息室,盖佐欣慰地看到她换了拖鞋。
“好,我们出发去医院吧,格里姆森。”
司机却没有动,满怀惊诧地望着夫妇俩。
“我身体状况自己有数。”莱诺拉不满地撇撇嘴。
“倒不是那个,太太,您今天一如既往的漂亮。只是……”格里姆森不确定自己是否多嘴,“二位……带婴儿篮了吗?”
“噢,你这么说还真是。”准父母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了此行目的。
望着催产针的点滴干瞪眼令人昏昏欲睡,盖佐索性掏出了论文。
“哎哟!”读得正入神,胳膊上被狠狠拧了一把,盖佐回头,见莱诺拉面容扭曲,嘴唇颤抖,一下子顾不得自己手臂上那点小酸痛,“开始了吗?很疼对不对!我在呢,你疼就掐我——”
莱诺拉却调皮地吐吐舌头。
“骗你的,我学得像吧?”毕竟演员不能没点儿凭空表现痛苦的技巧。
“傻瓜,我又没见过别人生孩子。”盖佐收起论文,假装生气,刮她的鼻子,“现在省点力气,一会儿且累呢。你想吃什么吗?”
盖佐一语成谶,不多久随着宫缩加剧,疼痛慢慢变得难以忍受,阵痛一波一波升级,莱诺拉再也没心思和精力开玩笑。所幸麻醉师及时给上了无痛,才让她好受些。
“完了,这小子,”莱诺拉侧蜷在床上,拉着盖佐,“准是个不省事的家伙。”
“你怎么知道是男孩?难道产检的时候……”盖佐略略心虚。妻子整个孕期他并没有全程陪伴,两人一个泡在剧组风风火火,一个留在学校兢兢业业——盖佐说到底还是个全日制大学生,而莱诺拉在他们开始约会几个月后才过十八岁生日——来来回回的周末火车票攒起厚厚一堆。
“我就是知道。”她固执地说,“好了,我现在不痛了,帮我把剧本拿来,我记记词。”
“那我——”
“不许看论文!”
“好嘞。”
过了会儿,医生进来做内检,不料目击了一幕生离死别。
“如果……我没能挺住这一关……啊!”产妇哽咽,紧接一声痛苦的尖叫,两道泪水流得很是唯美,“你要带着……我们的孩子……”她直起脖子,身体痉挛,像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医生大惊失色,“难道麻醉没起作用——”
“不会的!凯瑟琳,你要坚强!”丈夫紧握妻子的手,指节发白,“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你父亲不能,这个孩子也不能!”
“请问……”医生皱起眉头,病人名字也不叫这个啊。
“我……我已经听到……外面马车的声音……”女人气若游丝。
越来越不对头了,医生用咳嗽打断他们。
“抱歉啊,大夫。”盖佐终于回到现实世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在对台词。”
“或者说在彩排。”莱诺拉松弛地伸了个懒腰。
“真是敬业。”医生忍不住夸赞,他也是《纽蒙迦德庄园》的剧迷,“开指很顺利,一会儿就能生。我这就让护士们准备一下。”
“太好了,熬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夫妇俩紧握双手,热泪盈眶,医生本以为是母爱泛滥,直到——
“——终于不用每天带着这累赘开工了。”莱诺拉怀揣着美好的愿望,忽然眉头一锁,自言自语,“不对,他们给设计了一个抱孩子的镜头……万一特别丑怎么办?”
医生强忍着没有指责她,哪有这么诅咒即将见面的孩子的,但嘴上还是说:“照二位的外形条件,怎么会呢?”
“那也不能扔了不是?”丈夫的态度却更加过分,“对了,送给巴希达姑姑怎么样?她喜欢孩子,但自己没结婚——”
“好了好了,现在节省一点体力!”医生严厉地打断道。
他们不说话了,只含情脉脉地对视着。
“如果他随我是金发……噢,盖佐,陪在我身边!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会支持不住晕过去的!”片刻,莱诺拉小声撒娇道。
“你要往好的方面想,莱诺拉。”盖佐温柔地安慰她,不住地抚摸她的脸,“万一他出生时没头发呢?”
“确实,唉,假发拯救一切。”
“就是这么小的型号难找……或许可以戴一顶小帽子?”
“老天爷,要是个金发臭小子……杀了我吧!”
医生默默退了出去。他快要支持不住晕过去了。
几小时后,盖勒特·格林德沃用嘹亮的哭声表达了对父母的抗议——莱诺拉第一眼看到被提起来放到胸前的小崽子,无情宣判“太难看了快拿走”。不过她坚强地没有昏倒。
“不得了,附近好几个孩子都跟着哭了!”一个巡逻护士探进头来说。
“这小子,领导力可以啊。”
“怕不是跟他爸爸一样,是个上讲台的。”莱诺拉调节床背半坐起来。
“也说不定会去当导演。”盖佐亲吻她的额头,“亲爱的,你真棒。”
提到拍戏又让莱诺拉激动起来。
“完蛋,盖勒特会毁了我的剧的!”她还是无法接受儿子皱巴巴的第一印象——并且还是金发——絮絮地说,“我要让摄影别给特写了,远景抱着来个镜头完事算了!”
“来,爸爸也抱一下吧。”那边小家伙已经清理完毕、裹上襁褓,由护士托着送到盖佐手里。
“谢谢!”盖佐感激道,又柔声哄着,“盖勒特,爸爸还是接受你的……”
说着,他上手哧溜提起——
“先生!”护士惊呼,“孩子不是塑料袋!”
“不好意思,外卖拿惯了……”
虽然他们提前开溜,狗仔们仍然千方百计探听到了莱诺拉生产的消息。
“母子平安……孩子很漂亮……这些狗屁小报,就好像他们亲眼看到了似的。”莱诺拉在窗边扭腰,盯着窗户底下一堆鬼鬼祟祟的记者直摇头。今天她计划出院。
盖勒特躺在一旁的婴儿床上,噘着嘴不知在做什么梦,脸上不屑的表情和他母亲如出一辙。新生活开始两天,莱诺拉勉强承认“他开始长得像个人”了。
“联系好了,我们从仓库走。”盖佐兴冲冲地跑进来,“格里姆森弄到了辆更低调的车,他就是有办法。”
出院手续办理妥帖,忠诚的司机上来病房为他们引路,以便迅速撤离,避免长枪短炮偷拍。
但仍然出了点小小的岔子。
“所以,婴儿篮……”格里姆森无力地淌汗。
“呀,忘在来时的车上了。”
盖勒特打了个不耐烦的大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