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一行年轻人将车子停在游人步道口,打算与大自然亲密接触。

  “盖尔,我们还是轻装吧?来回不到两英里,我觉得连水都用不着带——”阿不思余光瞄着同学们聚在入口处闲聊,就等他俩了,而盖勒特还兴冲冲地钻在后备箱里倒腾装备。

  “那怎么行!”盖勒特一音三拐地“哎”了一声,终于将两个鼓囊囊的背包拖出来,递给阿不思那只侧边的条带是红色的,“不背,买来干嘛!”

  这正是阿不思想问的。他们明明有书包,存放度一个长周末的行李完全足够,可盖勒特非要买一对新的——他的新背包是和阿不思相同的蓝色款——声称是为了体现“专业”。至于真实目的,阿不思是知道的,并且决定不要点破。

  他们穿着同款衣裤、鞋子,只是颜色稍有区别。要不是他俩的尺寸不完全一致,估计网店卖主会认为买家是位贴心的、为了方便户外夏令营带队教师辨认双胞胎儿子的母亲。

  “我们非要背这么多东西吗?”阿不思接过包,手臂一沉,“又不是远足——”

  “背上就不重了。”盖勒特兴冲冲地合上后备箱盖,将包往身后一甩,“它采用了贴合人体曲线设计,最大限度分摊重量,不会让肩膀单独受累!”他不由分说,帮阿不思把包背上。

  “重是一回事,需不需要是另一回事。”阿不思无力申辩,“我们这样像两个傻子。”

  “不,你好看极了!”盖勒特真诚地说,回避重点,掰着阿不思的肩膀把他原地转了一圈,“而且,这包就该撑起来才精神……墨镜?”

  “不要了!”阿不思逃也似的跑开了,“如果你还记得我们是要去林子里!”

  盖勒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对他来说,造型永远不能怠慢。

  “……说到结婚,他俩可够磨蹭的?”阿不思跑去,隐约听到他们在交谈。

  “哟,来了。瞧瞧这对儿甜美的爱情鸟呀!”纳吉尼开玩笑道。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阿不思有点儿脸红。

  “带这么多东西?”克拉尔紧张地看着盖勒特和阿不思的装备,“我们是走短步道、没有要扎营吧?”

  “我们晚上订了小木屋,你忘啦?”尤瑟夫提醒道。

  “那就好……”克拉尔松了口气。他一向容易精神紧绷。

  “糟糕!我该带帐篷出来的。”盖勒特小声咒骂自己。

  “盖勒特!”阿不思衷心希望他不要在装腔作势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反而显得缺心眼,赶紧打断,陪着笑冲大伙儿说,“那……我们快出发吧?”

  大家陆续走上小道。这条路上铺满松针,踩在脚下软软的;阳光斑驳洒落,空气中散发着树皮被晒过之后暖烘烘的味道和草汁的清香。鸟儿不知都躲在哪里,不见踪影,但听它们一唱一和倒十分起劲。

  “在野外东西带齐一点是对的,”纽特赞许道,“水、食物、光源、小工具、救护包……万一有突发状况呢。”

  “哎呀,哪有那么夸张!”几个姑娘嘻嘻哈哈的,她们随身就带了相机,时不时摁个快门,“走,前面好看!”

  盖勒特则眯起眼睛。他喜欢被夸奖,但是当夸奖来自纽特的时候,好话也打了折扣。

  “对了,刚才你们好像提到结婚?”阿不思闻到火药味,及时插话来解围,“纽特,难道……你?”

  纽特倏地脸红了。

  “可以啊,”盖勒特冷哼,“莫非这一回是真的——”他阴阳怪气地暗示着上回他们误会了蒂娜的那件事。

  “咳,咳!”阿不思蹩脚地假咳着。

  “不,不是我!”纽特连连摆手,“是忒修斯要结婚了!”

  “对哦,”阿不思一拍脑门,“我们在伦敦碰到还提起过呢。那忒修斯已经飞回去了?”

  纽特又摇头。

  “莉塔到时候来。他们打算旅行结婚。”

  “她有心了!替我恭喜他们。”阿不思真诚地祝福道,“对了,他们要在美国登记吗?如果忒修斯需要尽管问我,可以少走点弯路——”他听上去就像个老道的结婚专业户,尽管只宣过一次誓。

  “这……就交给他们自己去操心好了。”纽特本还想再客套几句,然而看到从阿不思头顶越过来的、他那位结婚宣誓对象的威胁目光,立即脸色刷白,匆匆支吾。

  “纽……?”

  “嗨!我们离瀑布还有多远——”纽特已经冲到前面和别的同伴搭话,非常做作地拍了一下克拉尔的肩,这可怜人又吓了一跳。

  “阿尔,来,我给你拍视频。”阿不思疑惑地回过头,盖勒特脸上恬静安然,挂着和善的笑容。

  Greylock虽然也有山,但平时忙于学业,他们都没有机会好好地出来走走。而南部的山林大不相同。相比北方一年中几乎有一半时间掩在雪下的山头和总是预示着落雪的灰蒙蒙的天空,这座森林苍翠润泽,吸进肺里的空气似乎都是绿的。

  “为什么叫它大雾山呢?”阿不思微微上提肩带,舒活肩膀,向蒂娜提问。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把课堂上那一套带过来。

  “因为这里的树木蒸发量很大,所以总是雾气缭绕的。一般早晨更容易见到,就环在半山腰。哦,不过——”蒂娜说到一半,抬头望望树木之间的天空,出发前晴朗的日光不知何时已经被云朵遮蔽了。

  噼,啪,噼噼啪啪……

  “——不过,雨水相应地也很丰沛了。”蒂娜耸了耸肩。这等规模的雨并不能引起美国人的重视。

  同行的伙伴们也只是有兜帽的扣上,没有的就象征性用手挡一挡,仍然继续往前走。

  “反正待会儿看瀑布难免也是要淋湿的。”他们乐观地互相鼓励着。

  但盖勒特可没那么不讲究;事实上,他往自己和阿不思背包里塞的某样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

  “给,防水外套!”盖勒特得意地先抽出阿不思的那件递给他,还硬要帮助他穿。

  “我自己来……我不是小孩子啦!”阿不思飞速套进袖子。

  “好了。”盖勒特仍不肯放过他,盯着阿不思戴好帽子,又帮他把包拉严,“背包的两个拉链要收到同一边,拉在顶上容易滑开,还漏雨。”

  “怪惹人注意的……”阿不思感觉四面八方都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在私语着“撒狗粮”。虽然对面经过的路人只是投来善意的微笑罢了。

  “要的就是这效果!”盖勒特满脸写着“正合我意”。

  “快穿你的吧!一会儿雨都该停了。”

  “不怕,我这么有诚意地带了雨衣,怎么也该给我些面子。”说着,他潇洒地一抖外套披上,硬是穿出了风衣的架势。

  有层层叠叠的叶片遮挡,这雨一点儿没带来前行的障碍,而更像是漫步中的背景音,平添一份活泼生趣。

  它还带了另一份礼物。

  “啊,起雾了!”有人叫道。

  悄然无声、不知从何而起,白雾像守护着森林的精灵,飘渺又害羞地不肯显出原形,给周遭染上一层薄晕。

  “真美啊……”阿不思感叹道。大家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步子。

  雾气当然没有浓重到能掩盖掉一个吻。

  不过,阿不思没再费心去打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