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考试周,盖勒特表现都很良好,好得有点儿过了头。

  他主动又恭敬地将牛奶和巧克力味饼干棒——复习期间阿不思最喜欢的零食搭配——端上阿不思的书桌,一言不发就退出了房间。

  “盖——”阿不思望着他那近乎卑微的态度疑惑不解,怕不是做错了事或是正在策划鬼点子。然而他刚一开口,盖勒特早就溜得没影了。

  眼下还是为考试做准备更重要,阿不思说服自己,然后夹起一根饼干棒满足地嚼起来。嘎嘣嘎嘣,咯吱咯吱,脆脆的饼干在牙齿间崩裂、研磨成糊状,他假想自己是只勤于囤粮、而现在正在享用劳动果实的松鼠。巧克力的香甜四散,有节律的咀嚼声顺着牙齿和骨骼直接传导到耳朵,没有什么感官体验比这更能舒缓学习压力了。

  除非算上呷一口热牛奶为口腔再添一波温柔的慰藉。

  阿不思过完一个章节的笔记,准备奖励自己再来一根。

  窸窸窣窣,厨房里有响动。

  阿不思笑了,盖勒特准是在偷吃。虽然他拒绝交谈,但只要还肯吃东西、没有玩十几岁孩子动不动就绝食的那一套,想来问题不大。阿不思玩兴上来,蹑手蹑脚溜进厨房,盖勒特正坐在餐桌边上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

  “嗨!被我逮到了吧!”他猛地抓住他,胜利似的呼喊,又为盖勒特今天居然一直没发现他靠近的迟钝感到稍稍吃惊。

  “噢,阿不思,一家之主。”盖勒特却对这“突袭”无动于衷,他被阿不思揽住只轻微晃动了一下,甚至没回头,仍是用低迷的、令人不爽的嗓音说,“你当然有权利开心。至于我呢,只配为你服务——请不要误会,阿不思主人(Master Albus,正好阿不思读的是Master学位),我非常愿意效劳。”

  阿不思才看清他没有在吃东西,而是在磨咖啡豆。

  “干嘛啊你!”阿不思最不喜欢他这样阴阳怪气了,狠狠揉了揉盖勒特最宝贝心疼的头发,以期他能恢复正常。

  “当然是为主人准备他学习时需要提神用的咖啡。”盖勒特却无动于衷,任凭头发乱翘,“这大概是我唯一剩下的价值——”

  “盖勒特!”阿不思又好气又好笑,“快别演了!”

  “主人嫌盖勒特吵,”盖勒特慢悠悠地站起来,向自己房间走去,手上依然不停地磨啊磨,“盖勒特只好把自己关起来……”

  “你,”阿不思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攀上他的双肩用力摇晃,“你把我的盖尔怎么了?快把他还回来!”

  阿不思知道的,他亲爱的丈夫无非是周期性索要关注,就想听好话。

  没想到盖勒特眉头一紧,两眼一瞪,手臂一收,闪身绕开阿不思,极其烦躁:“别妨碍我给阿不思主人磨咖啡豆。”

  得,现在是表演六亲不认了。

  “那今晚分头睡吧!”阿不思冲他的背影高喊。

  盖勒特一怔,顿住脚步,然后惨兮兮地回过头,眼圈还演技爆表地染上了红。阿不思心想这回他该收敛了,分床睡一直是个有效的杀手锏。

  “唉,如果阿不思主人已经下定决心了的话,”他叹了一口气,暗自神伤,“谁让盖勒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呢……”

  “噗……”阿不思胃里的牛奶翻搅了一下,也就放任盖勒特自己去作了。

  拔智齿掏空了盖勒特的钱包,也掏空了他的自尊心;更不用提暑假还要去戈德斯坦家借住,盖勒特认为自己的家庭地位急转直下。

  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是停课复习。天气渐渐转暖,只是刮风时还留有瑟瑟寒意。阿不思每天下午坐在通透的玻璃窗前,既隔绝了户外的风又能晒到暖融融的太阳,简直惬意。

  而盖勒特不在家里卖弄忧郁的时候,他也宁可跑出去,弄得一头汗回来。阿不思有一次出于担忧去小区健身房找他,盖勒特却并不在那里,回头才发现他从墓地方向跑回来,好言劝他小心着凉感冒也不听,只一头扎回自己屋里去,关门,放洗澡水,然后长时间不出声,让阿不思摸不着头脑。

  他连ins都不爱发了。

  “……说实在话,我真的有点担心了。”考试前三天,阿不思忍不住向学习小组的同学们表达了担忧。

  忙于总结题型、记忆要点的大家从忙乱的笔记和草稿纸堆里抬起头,面面相觑。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阿不思那样的脑子,在期末的要紧关头还能分出心思来关心别人的感情困扰(秀恩爱)——他们平时已经在网上看得够多了。

  但由于阿不思待人一直不错,他们也不好打击或者不理他。

  “男生其实也有情绪周期什么的,你知道,类似每个月有几天——”

  “春天吗,就是个适合烦躁的季节,多愁善感——”

  “要我说,”蒂娜“啪”地合上一本心理学相关的大书,她在为即将着手的新工作的研究项目查资料,“他的青春期可真够长的。我之后开始干活可能需要观察对象,可以借用盖勒特做几次访谈吗?”

  “当然了!”阿不思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毕竟蒂娜出借自己房子的人情太大了,“只是我们六月初就去纽约了,最好在那之前。”

  “的确当面最好,”蒂娜点点头,“不过电话访谈也是可以的。”

  “说起来,还没有好好恭喜蒂娜找到工作呢!”纳吉尼说。

  “恭喜呀!”克拉尔露出微笑。

  “谢谢,谢谢!”

  “还是纽特最有福气!”尤瑟夫用力拍着纽特的背。

  “哪里、那里……”纽特不好意思地挠头,被拍一下,脸就红一层。

  “对了,你们暑假都有什么计划?”修竹问道,“我大概会回趟国,但在那之前我想出去转转。考完期末褪一层皮,得好好犒劳自己!”

  “出去玩,好极了!我想盖勒特心情也会好起来的!”阿不思乐观地说。

  “哎呀,我五月中就入职了。”蒂娜不无遗憾。

  “没事,”纳吉尼仰到椅背上,慵懒地伸出手搭上她的肩,“有Memorial Day嘛,三天小假期,够了。”

  这次小组学习便在愉快的商讨出游计划中结束了。

  与此同时,家中的盖勒特当然没有忙于伤春悲秋。他充分意识到没有钱就没有发言权,以及借住是多么矮人一头(这么想的时候他完全忽略了去年他蹭了阿伯内西的屋子一整个暑假)。他必须工作,但并不是因为多么勤恳、多么需要证明自己。他推掉了之前收到的坐办公室的无聊实习,关起门来紧锣密鼓地整理手头上自己的所有照片和影像资料——日积月累,克雷登斯给他发的那些偷拍派上了大用场——制作个人形象片,然后撒网式地投向了纽约大大小小的广告媒体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