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早该料到,盖勒特极其爽快地答应了忒修斯共进晚餐的邀约,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

  “我们,呃,”阿不思在试衣间镜子前来回打量身上簇新的深色礼服,虽然合身,但浑身别扭——他只在毕业舞会这种不得不正式的场合才这样穿过,“真的要穿成这样去吗?”

  盖勒特用一叠待搭配的衬衣告诉阿不思:不行。他只是妥协,放弃大礼服改穿小礼服,免得“让斯卡曼德过于难堪”。而当店员端上一盘十几条不同颜色的发带、并打算给他头上抹油时,阿不思真情实感地慌了。

  “不要!”阿不思死死捂住刘海,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夹一个盖勒特的糖果色小发夹都比把头发全部抹到后面要舒适一百倍。

  盖勒特不以为然,熟练地梳了个背头,线条立体的脸像极了美术生用来临摹的古典石膏像。他神色正经,并无半分不合时宜的嬉皮笑脸,阿不思瞄到一眼却忍俊不禁。

  “我脸上有东西吗?”盖勒特些许疑惑地皱皱眉,整理着衣领。

  “不,没有。”阿不思望着他,情不自禁抬手拉了拉他的领结,油然而生一股骄傲。

  在阿不思能看清身上一件件衣物配饰的价格牌之前,盖勒特已经迅速结完账,剪去了挂在脖子后面、裤子侧边的一堆标牌。

  呵,有钱人。

  “盖尔,等我下学期奖学金下来,你得让我看看账单——”

  “就当是新年礼物。”盖勒特打断他,叫上出租车,直接奔餐厅去,时间差不多正好忒修斯一行回旅店休整完。

  他们果然穿得太正式了,餐厅只要求business casual而已。

  “我去叫个牧师,你们当场宣誓得了。”文达打趣道。

  她一改朋克少女风,只化了淡妆,穿着暖色的连衣裙,甚至没有戴金属感十足的大耳环,阿不思差点没认出来。

  “怎么着也得双方父母在吧。”蒂娜考虑事情就比较周全。

  “至少也该有婚戒。”忒修斯附和道。

  “我们打算慢慢来的,对不对,盖——”阿不思努力表现出“此种打扮非我本意”。

  “婚戒已经去订制了。”盖勒特抢过话头。

  “……”阿不思本要问句“什么时候”,忽想起他的订婚戒指无比合手,手指尺寸肯定老早就被盖勒特量去了。

  纽特正在招呼爸妈和蒂娜的父母落座,听到盖勒特的声音,一个激灵,险些撞翻一堆玻璃杯。

  “阿不思!嗨……呃,盖勒特……”他慌乱地问好,脸红了好几度。

  不好,阿不思心道,捏起一把汗,盖勒特可别在这个场合找纽特麻烦呀。

  “你好,纽特。”盖勒特极其自然地开口,笑容非但不阴险,反而洋溢着温暖,阿不思甚至误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借盖勒特的嗓子发出来,“这两位想必就是斯卡曼德先生和太太吧?幸会幸会。”他优雅地欠身与纽特的父母握手,“噢!还有戈德斯坦先生、太太!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们本该在感恩节就见上面的,只可惜我和阿不思不在——我带他拜见了我的父母,毕竟我们一致认为,得到长辈祝福的感情才会长久美满……”

  他可真会歪曲事实。阿不思很厚道,只配合着微笑聆听,没有戳穿。

  盖勒特能说会道,侃侃而谈,仿佛他才是这顿晚餐的灵魂人物,而不是路上正巧碰到的一个“朋友”——没错,阿不思质疑在场除了自己和文达,是否真的有谁能入盖勒特的眼——大人们倒还挺喜欢他,毕竟他人帅嘴甜;况且玩了几天,和另几位小辈能聊的也都差不多了,正好新人有新话题。

  他的餐桌礼仪也无可挑剔。桌上碗碟刀叉杯盏大大小小、令人眼花缭乱,阿不思不免担心,盖勒特虽说不至于像上次拿筷子那么外行,但按照他吃惯外卖的德性——而且偏爱比萨、玉米卷饼之类用手抓的食物,其次喜欢单纯能用勺子吃的沙拉或者糊状的土豆泥之类——天呐,他不会连刀叉都用不熟练了吧?

  但很快阿不思就发现这顾虑完全多余。使用正确的餐具当然不在话下,并且盖勒特手法娴熟,加上一身精神的行头,活脱脱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上流贵族少爷。他只小小地尝了一块牛排,便准确地报出腌制用料、时长和烤制的木材,并且大胆猜测了牛的产地。忒修斯惊讶又怀疑地眯了眯眼,专门托服务生向后厨打听,结果盖勒特的推断一一得到印证。

  呵,生活模式切换自如的有钱人,阿不思默叹。不过他肯表现良好、收起攻击性,真是再好不过了。

  碰了几轮杯,大家脸上都泛起一些红。阿不思对酒量有自知之明,加上平安夜自己闹出的笑话,不敢多喝。盖勒特就不一样了,推杯换盏很是来劲。阿不思不知道他的极限是多少,但看他平时常常小酌,度数都不低,也就没有阻拦。

  然而盖勒特接下去的举动逐渐走向怪异。

  “斯卡曼德先生……嗝……太太……”他醉眼朦胧,面带憨笑,一手重重地拍上纽特爸爸的椅背,“听说明年……您家……呃……双喜临门啊……”

  “盖尔,你喝多了。”阿不思赶忙扶住盖勒特,想把那只放错位置的手拉回来,却被牢牢攥住,他只得说,“抱歉啊叔叔,他可能今天跨年,一高兴就没收住……”

  “没事,阿不思。”斯卡曼德先生十分大度地摆摆手,让阿不思别紧张,估计年轻人喝上兴头的场面也见多了,就问盖勒特,“双喜临门是怎么个说法?”

  “您看,啊……您家两个儿子,明年,唔,都要成家……可不是好事么……”盖勒特絮絮叨叨地说。

  “真的吗,纽特?”斯卡曼德太太欣喜地问,“我们都不知道。”

  原本氛围轻松的晚餐,空气开始凝固。毕竟,纽特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蒂娜?”戈德斯坦太太脸上虽还带着笑容,但语气偏冷,“你大了,如果做了重要决定,也要让爸爸妈妈先知道。”

  蒂娜不愧是家中长女,盖勒特突然投放的炸弹没有打乱她的阵脚。

  “纽特,你是有什么计划提前告诉盖勒特了吗?”她微笑着来回看额头沁汗的纽特和迷糊半醉的盖勒特。

  “我……”纽特上哪知道去啊!他就算要商讨求婚方案,盖勒特估计是世界上会征询的最后一个人。况且,他连和蒂娜是否是男女朋友都还不确定?

  “哎,蒂娜!”盖勒特仿佛在帮焦头烂额的纽特救场,抢过话来,“我这个兄弟啊……纽特,好人!虽然他说你像火蜥蜴,或者如尼纹蛇中间那个头之类的,但这只是他特有的小浪漫!嗯?阿尔,怎么……”

  “少说两句!”阿不思小声但严肃地制止他。真是糟糕,如尼纹蛇的比喻是某次纽特去完蒂娜的office hour,脑子一热跟等在办公室门口的阿不思分享的,阿不思回家后顺口又说给了盖勒特。如果纽特没有跟别人提过,那阿不思就成了万恶的泄密者——毕竟在座除了两对长辈,或许加上莉塔,谁都知道纽特绝不会主动跟盖勒特打交道。

  盖勒特在装醉。问题是,他装得惟妙惟肖,至少他言语中两位主角的父母深信不疑,于是盖勒特一点儿不觉得尴尬。

  奎妮见状,悄悄跟文达咬起了耳朵。

  “我们纽特,从小就喜欢动物,心地特别单纯、善良——”忒修斯连忙解释。

  “纽特,你跟我出来一下。”蒂娜却从容地起身,拿着手包,径自先往露台走去。可怜的纽特还在状况外,被蒂娜走动起来时裙子上的亮片闪得大脑空白。

  “快去呀!”奎妮和忒修斯同时催促,纽特才跌跌撞撞跟上去。

  盖勒特还在假装醉意,傻憨憨地笑,心里却恶意地想象纽特在冷风中被一顿教训,接着暧昧彻底被搅黄。但他只遐想到一半。

  “你,也出来一下。”阿不思甩了甩头发,用力拉扯盖勒特的胳膊,一点儿没想跟他开玩笑。

  “哎哟哟……阿尔,你好凶……”盖勒特摇摇晃晃站起,然后半跌到阿不思身上。阿不思却故意不扶,盖勒特左摇右晃好几下,终究没让自己摔倒。

  “抱歉,我带他去醒醒酒。”阿不思向席间剩下各位赔了笑脸,拉起盖勒特就走。

  “砸了吧?”文达不怀好意地在盖勒特经过时小声嘲笑。

  “看哥的。”盖勒特镇定自若,几乎不可察地眨了眨眼,继而又“哎哟”着在厅里扭着S形,时不时蹭上阿不思,占点儿小便宜。

  “说说,为什么这么做?”露台很大,风也很大,阿不思审问道。远远能看到蒂娜纽特还在阴影里谈话,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阿尔,嘶……”盖勒特扶着栏杆,装着头痛,“别忙……呃,我有点不舒服……”

  “盖尔!”阿不思也顾不得风度了,紧捧着盖勒特双臂大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纽特?况且还当着两边父母——”

  “针对?”盖勒特如梦初醒,错愕地说,“噢!你误会了,阿尔,我这是在帮他。”

  “帮?”阿不思挑起一根眉毛,“恕我没看出来。”

  “来来,亲爱的,”盖勒特迷糊着眼睛,力气却不减,他搂过阿不思,把他抵到栏杆上,“你想啊,纽特是什么情况?他可不就需要一个人推一把么……”

  “这么说……”阿不思仍然怀疑,但不免动摇了些,“你是真心?”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盖勒特说着,委屈地眨巴眨巴眼,“他是你朋友,现在我们在一块儿,我当然也要把他当朋友……你以为我老是跟他过不去,那叫恨铁不成钢!追人嘛,你知道的,我可没耐心慢慢磨——或者看别人慢慢磨。至于这推一把之后,就得看纽特怎么把握咯。”

  盖勒特赌纽特肯定把握不住。一般姑娘怎么能忍受自己被比作爬行动物呢?

  “你……呃……”阿不思现在被压制着,盖勒特的阴影挡着他看不见纽特那边的情形,蒸腾的酒精、互相摩擦的礼服、还有未婚夫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晚风非但没能醒脑,反而让他也晕乎乎的了。

  盖勒特知道此时不能让阿不思冷静思考,当机立断,牢牢抱住他吻到不可开交。感谢Youtube,感谢Quora,让盖勒特在与阿不思交往的短短时光内,达成了吻技:从入门到精通。

  他们没有费心回到席间——盖勒特提议阿不思随便给谁发个信息,就说他实在喝得太多需要休息——然后从逃生梯飞快离开,打上车直奔酒店。

  “糟糕……”床榻一片凌乱,一个枕头不知为何已和枕套分离,阿不思望一眼大开着的窗帘——盖勒特的主意,他表示不该错过跨年烟花——外面已经亮堂起来了,“来不及穿衣服了……”

  两人七七八八的衣裤、腰带、袜子散落各处,昏暗的灯光下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管什么衣服啊,走着!”盖勒特挺身跳起,用被单将阿不思一裹,直接抱起到窗口。

  烟花绚丽,震人心魄,开阔的河面上闪耀缤纷。

  “新年快乐!”阿不思靠在盖勒特肩膀上,“我爱你。”

  “我也爱你,阿尔。”盖勒特轻轻吻着阿不思的头发,“在新的一年里,和之后的每一个新年里。”

  他们幸福地相拥而眠。想到纽特的悲惨跨年夜,盖勒特在梦中的笑意又浓了一分。

  “盖尔?盖尔!”朦胧间有人在推他。

  “嗯……?阿尔,怎么……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天已经亮了,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盖勒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哦,也没什么,纽特说谢谢你。你继续睡吧,今天也没有特别安排。”阿不思体贴地将手机屏幕摁灭,又起身将窗帘缝拉严。

  “谢谢……嗯……斯卡曼德……”盖勒特还沉浸在美梦中,反应有些延时,几秒后忽觉不对,腾地坐起来,双眼圆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