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歇洛克怀疑自己遭到了古怪运气的攻击, 但他并不相信马车无故被劈。

  检查了车顶的残骸,发现有半截金属零件外露,像根小型的导电杆斜插在车顶。

  “这辆车并不是遭受了恶魔的暗算, 只是车顶的金属零件出故障了。”

  歇洛克看向仍在惊恐的车夫,“该庆幸车被劈毁时, 人和马都不在车边。车行一直强调定期检修的重要性, 希望您能遵守行规落到实处。”

  车夫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感觉到一星半点的安慰。没定期检修的马车千千万万, 为何偏偏是他的车被劈了?

  “哦, 我向上帝发誓, 今后一定会定期车检。只是三位要稍等两三天,我得去最近的车行借一辆车。”

  幸亏刚过莱茵河边界不久,还能折返寻找车行。如果是进入山林地带, 压根没地方多弄一辆马车。

  车夫骑马离开,留下的三人并不好过。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仅有的食铺规模极小。老板与伙计拼房住, 倒是能提供几顿伙食与洗漱用具,但实在提供不落脚点。

  老板指指东边, 步行一两个小时能看到树林边缘。

  那里有几栋木屋, 曾经是猎户的住所。这些年小规模战争不断,人们又多奔向城市谋生, 渐渐没人打猎而荒废了木屋。

  “有一间木屋就不错。”

  凯尔西轮换到推平板车,上面是借宿野外的物资。

  三人没冲动地一拍脑袋就走,在食铺买制备齐了煮水锅、脸盆、食材、临时铺盖等物。

  刚刚,凯尔西眼见雷劈也十分惊讶。迅速扫视四周, 怀疑某人在附近出没,但没有发现风吹草动。

  按常理, 歇洛克应该回到约克郡过圣诞节,而她也不该疑神疑鬼。

  当下,凯尔西顶着安迪的身份,暂压疑惑,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乐天派。

  “等我们到了木屋,迅速找到水源,再升起柴火堆,这两天就能过得很舒服。安安静静等马车来就行。”

  听一听,这过度乐观的口吻。

  歇洛克扫了一眼络腮胡,他对林间木屋一点都不期待。

  华生却很赞同,“这比夜宿郊外好多了。何况寒风冬夜,不是独自一个人面对沙沙作响的针树林,三个人的木屋只比伊甸园差了一点点。”

  歇洛克眼见一个比一个更乐观,微微勾起嘴角。

  “可别忘了,那曾经是猎户的屋子。这些年狩猎的人少了,请计算树林里多了什么?大家一起在伊甸园玩耍,真是美妙的冬日。”

  请停一停冷幽默,别提醒会遭受野兽攻击。

  华生再度尴尬笑,他果然领会不到德国人的笑点。

  “说来我们的目的地一致,阿尔卑斯山下的雷奥镇。往那走的马车不多,依照今年的天气恐怕会遭遇大雪。”

  华生有些小担忧,抵达雷奥镇后,来接他的马车能顺利上山?为什么就不能选一处温暖的地方聚会,宜人的地中海气候不舒服吗?

  悬于峭壁的城堡,一推开窗,蓝到眩目的大海;或者海边庄园,食物、美酒、阳光、沙滩,哪一样比不寒冷的阿尔卑斯山好。

  可,犹如春日的场景只是幻想。

  一个半小时的徒步,眼前只有积叶满顶的木屋。

  和想象的有些出入,猎户暂居处并非独栋小屋,而是占地有些大木结构的五室两厅。

  正门的锁已经坏了,稍用些力气一拉就能入内。

  屋内的一些家具都缺胳膊断腿,可看出是人为锯断,而在厨房找到了它们的残迹——是被人当柴烧了。

  五间房的玻璃窗多已破损,寒风穿过窟窿,吹出呼哧呼哧的响动。

  “厨房、卫生间勉强还能用。”

  华生利落地将暂住必用的两处简单收拾,发现两位同行者在折腾卧室。

  就是折腾。

  金边眼镜可能有一些洁癖和强迫习惯,否则不会将屋内的物品以五为基数,一一归整。

  他居然把能打开的柜门、橱门等都打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好像不揪出潜伏的毒虫蛇蝎,晚上三人就会深受其害。

  另一间屋,络腮胡倒没做无用的整理,但像从没见过木屋,上窜下跳地看了一个遍。

  华生看着络腮胡一脸的新奇,似走进新世界的少年,他忍不住问,“亚戴尔先生,您从没见过这样的木屋吗?这和苏格兰的建筑差别很大?”

  “哦,抱歉,我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凯尔西似后知后觉地从椅子上下来,结束了对头顶屋梁的观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我喜欢各种建筑,一到新地方就停不下来。您看那巧妙的卯榫结构,再看屋内各处的不同木料选择,真是太棒了。我……”

  凯尔西像意识到多话了,连忙改口,“对了,几间房的窗户都破了,如果不补上晚会睡不安稳。可以用木板钉上,但材料不够,恐怕三人要挤一间卧室。您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华生微微侧头示意朝对面房看,金边眼镜男就不好说了。“事实上,能用作燃料的木头也不多,三人一处点一堆火取暖更好。”

  “那我先把窗子给补上。”

  凯尔西自动忽略询问金边眼镜,荒郊野外,人没法活得精致。都要学会妥协。

  她拿起锤子,准备卸一块柜门板补窗,就听哐当一声巨响。

  “怎么了!”

  华生前脚跨过门栏,就听背后络腮胡的惊呼。转身,他看到木质地板被锤子砸出一个大窟窿。

  “亚戴尔先生,没伤到脚吧?”

  华生瞧着络腮胡蹲着没起身,以为人被锤子伤到了,赶忙上前去搀扶一把。

  凯尔西却是茫然摇头,又是一脸不确定地说:“没伤到脚,是锤子卡在地板夹层里了。请看一看,我好像砸出一个地下室入口。”

  地下室?

  华生诧异地朝着窟窿里看去,往内看有一个圆形拉环,刚好卡住了锤子的一端。

  “真是意料之外。”华生起身再细看地面。

  从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屋内地板经过了二次铺设,有人彻底封存起地道的入口。

  “打开,下去弄清楚。”

  不知何时,歇洛克已经进了屋看向络腮胡,入口的发现真是一场无心之失吗?

  他也要坚持住西格森的设定,“必须知道下面放了什么。如果是动物尸体,我绝对不要在这间屋过夜。哪怕隔着一层地板,那还是太脏了。”

  华生微笑,如果下面有尸体,重点还在脏不脏吗?

  撬开封层,拉起拉环。华生本想先下去,却被叫住了。

  “华生先生,请您留在上面。”

  歇洛克不会让三人一起进入地下室,然后入口被封住的情况出现。“以防万一,入口盖突然关上。”

  至于为什么不让络腮胡留在地上,可疑的人别管笑得再怎么傻憨,都不能掉以轻心。

  凯尔西仿若无觉地接受了安排,自告奋勇地第一个冲下去。

  地下室内并无尸体。

  除了常年不通风的霉潮味道,算得上空空荡荡。

  仅剩可躺一人的石桌,与角落里的些许杂物。

  说是桌子不够恰当,它就是一块长方体大石块,敦敦实实地被放在了地下室正中央。

  歇洛克用手帕拭去表面积灰,这桌子竟像未完工。

  桌面与四侧都没有完全抛光,大面积的打磨痕迹遗留其上,而找不到任何从前使用过的迹象。

  凯尔西看着石桌,它不一定是未完工。

  依照木屋被二度铺设地板,石桌的打磨痕迹,很有可能是进行彻底地翻新处理。

  「如果有血液检测试剂就好了。」

  「明年,应该设法弄出检测血液的试剂。」

  两人同时想着,怀疑石桌曾经被安置过尸体。

  这并不是胡乱猜测,只因角落的一堆石膏废弃杂物。

  歇洛克按照五为基数,将这些石膏整理好,大多是看不出原形的边角料,但也有八块能瞧出是半张石膏面具。

  “这些面具有点怪。”

  凯尔西拿起其中一张半脸石膏面具,比在自己脸前挤眉弄眼,“明明都是笑,我可模仿不了她们的表情,笑得时候其他部位像是僵住了。”

  “这些未完成的是死亡面具。”

  歇洛克说着,“去博物馆参观一番,展览厅里不少。死亡面具本就要在人死后在脸上倒模制成,有些僵硬是常态。”

  凯尔西当然知道死亡面具,从古至今,欧洲大陆的不少名人都在身故后留下了死亡面具。

  然而,从没见过死不瞑目的这一款。另外,死亡面具多为男性,此处的却都是女性面具。

  她直接问,“您没有认错?这里大概有十几张不同脸的面具,虽然都只有残缺的脸,但能看出她们的表情是睁着眼。”

  因此,才说这里可疑。

  歇洛克却没当场出声,“您问我,我也回答不了。我并没有相关从业经验。”

  两人继续收拾杂物堆,碎石膏上没看到可疑的血迹毛发等物。

  简直就要怀疑那些不是在尸体脸上倒模制成的死亡面具。表情诡异的残片,仅是按照普通面具制作流程,高度仿制的死亡面具。

  除了石膏,杂物堆仅有一张半旧不新的羊皮。

  上面画了一颗人头,头盖骨上被画出一块块不同区域,每个区域标注着一行小字。不是英文,而是一串数字,可能是某种密码。

  “颅相学用具。”

  歇洛克见过类似的分解图,而数字部分本是书写‘善心’‘欢乐’‘智慧’等词汇,表示着这块头骨对应着人类的哪一种心理。

  凯尔西抬眸,“颅什么?您真不是医生吗?都见过这种奇奇怪怪的骷髅图?”

  “当然不是,我从事的音乐相关工作。您不觉得五线谱很美吗?”

  歇洛克说着看向那些五五成堆的物品,“我只是有幸见识过颅相学。柯奇教授曾为我指点一二,表示我非常适合音乐这一行。果然准确,音乐陪我度过了几十年的美妙时光。”

  凯尔西亲眼见识到一位颅相学支持者的出现。

  别看平时金边眼镜不多话,说起他喜欢与支持的事,竟有几分狂热。想象不出他让人摸头骨的模样。

  是真的狂热吗?

  凯尔西持保留态度,毕竟这位对陌生环境细节的检查,也太过深入了一些。

  “嘿!两位,下面的情况怎么样?”

  华生在地上等了许久,“有问题上来一起说,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刻痕。”

  地下室,两人看了看对方。

  暂且压下对彼此的怀疑,将几张半残面具带上楼。

  华生刚刚把屋内二次铺设的木地板都撬开了,他发现一块的背面后刻字。“其他都没有字,就这块靠墙角的位置,反面刻着字。”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

  『玛丽,玛丽,非常叛逆,你园中的花草长得怎样?

  银色的铃铛,美丽的贝壳,漂亮的女仆排排站。』

  华生不确定地说,“这是童谣吧?怎么刻在木地板背面?谁刻的?什么意思?”

  一时间,这栋看似平平无奇的林间木屋,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