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章以堪称凄惨的模样死去——他死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狰狞丑陋的紫色肉块堆在一起,在朝阳的照耀下反射出诡异的光芒。血管鼓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肉的约束,把肮脏腥臭的血喷的满地都是。

  “父亲……救我……”

  这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动发出的刺耳轰鸣,甚至于听清楚那个巨大的肉块到底在说什么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这样的变故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在场的妖怪谁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而即便是有能力遇见这样的发展,他们也束手无策。

  隐神刑部狸焦急的看着眨眼间就被撑得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想要伸出手触碰安抚小儿子的情绪,却又怕这样的举动会加速儿子的死亡。

  一旁古老的式神们在看到异变的一瞬间就明白了玉章必定的结局,沉默背过身,即便是他们再见到那样悲惨的一幕也会不忍。

  金发的祖先贴心捂住了棕发少年的双眼,不让对方看到接下来几乎注定的悲惨一幕。

  玉章——或者说是紫色肉块——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身体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疼痛,血液在血管里翻滚沸腾,已经有细小的血管受不了这样强大的压力爆裂,他深紫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流满了细微蜿蜒的血痕。

  这就是代价吗……

  然而他已经没有再去思考或者询问的机会了。肉块终于承受不住那样的压力四散爆裂开来,反应不及的小妖怪们不可避免的染上一身血污,有些女性妖怪已经因为这样恐怖的场景尖叫起来。

  和狼狈躲避的妖怪不同,已经早有准备的式神们默不作声撑开一道妖力组成的结界,安安稳稳把沢田纲吉保护在里面,Giotto也张开自己的漆黑披风为后代挡去一丝一毫残忍画面,半点血腥都无。

  眼见亲爱的儿子在自己的面前化作血块,隐神刑部狸悲鸣一声,丝毫不管满地血污拼命想把儿子的遗体拼凑在一起。

  他不恨任何人。这一切的缘由都是由他的儿子引起,遭受如此恶果也是他的儿子自作自受。然而见到此景,作为一个父亲也难免会感到悲痛。

  似乎是理解隐神刑部狸现在的心情,滑头鬼只是长叹一口气默默带着自己的百鬼离去,另一边的小白等妖也在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仍旧在悲鸣的隐神刑部狸,沉默离开。

  新生的初阳已经升起,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终于落下帷幕,然而本该是众妖欢喜的胜利却莫名让整个组的气氛都变得低糜。

  不过这些和奴良陆生倒是关系不大了。妖怪们洒脱不羁,同样的忘事也快。在他昏迷两天醒来后组里还是一样的热闹嘈杂,小妖们闹腾到几乎让人心烦的地步。

  不……让他心烦的还有一点……

  “所以为什么他们会今天来啊?!”

  正准备参加庆功宴的奴良陆生在听说自己那群不消停的同学来访,整个人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吩咐自家的妖怪们藏好,不痛不痒被某些顽固的家伙讽刺了一下,奴良陆生端端正正做好看着面前十分兴奋的同学,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笑容。

  “啊,奴良君似乎已经没事了呢。”

  棕发少年清朗的声音突然钻入耳中,奴良陆生下意识对上那双蜜色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那双蜜色的眼眸里像是装满了莹莹星光。笑意凝聚在那双眸子里久久不散,就那样顺着微风飘进奴良陆生心里,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

  他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空。初夏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照在身上远不是春日那样温煦柔和,而是带着点点火辣。

  “嗯。已经没事了呢。”

  年轻的少主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心中因为大战而暗自埋下的阴郁就那样莫名其妙的,仿佛是被这样的温度蒸发掉了。

  再也找不到踪迹。

  ****

  贫乏枯燥的校园生活在气温日渐升高的夏日里更是让人烦躁。不过好在期末将近,期末考在早就因为假期而躁动的学生们的千盼万盼中终于来临,为这不算平静的半学期划下句号。

  “啊……”沢田纲吉生无可恋的看着自己的期末考卷,卷子上几乎遍地开花的对勾和最上方惨不忍睹的分数让他简直要怀疑人生。

  夏日的燥热可不能成为他考不好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小白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在给他一个香袋之后阳光骇人的温度就和他似乎绝缘。即便是要出大量汗水的体育课沢田纲吉也能感到全身清凉。

  所以……这果然还是因为他真的是很废柴吧?!

  棕发的少年暗搓搓决定把这张试卷藏到某个鬼畜小婴儿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阴阳师的宅邸也终于不再见之前的清凉冷寂,这段时间他的式神伙伴也越来越多。容貌姣好,大气稳重的天后,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关照他几乎到事无巨细程度的姑获鸟,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座敷童子,还有好多好多形形色色的式神。

  但是很显然清十字清继在无数次错过妖怪的情况下寻找妖怪的势头仍然不减,即便是顶着巨大的太阳也要把他们这些无辜的同学拉入这场加入寻找妖怪的行动,着实把那几个同学吓得不轻。

  好在他们遇到的妖怪奴良陆生和沢田纲吉足够把他们解决,就算花开院柚罗没有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清继他们也不会受到任何危险。

  ……至于花开院柚罗前来会不会让某两个家伙手忙脚乱暂且不提。

  而另一边的花开院柚罗当然也没闲着。自责自己没有履行阴阳师的责任,没有保护好普通人类。

  这场妖怪间的争斗开始的突然,结束起来也突然。等她赶到争斗的地方除了满地血污能看出战斗的惊险之外,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阴阳师少女不甘心,雄心勃勃离开本家独自来到陌生之地的她不甘于这样的挫败。拒绝了来自同学的邀约,花开院柚罗独自寻了一块偏僻的地方暗自磨炼自己。

  但是很显然,她的修行并不顺利。

  “真没才能!”阴阳师少女自暴自弃地想。多日的修炼不见成效,当初立下的目标离实现简直是遥遥无期,不管是谁都会感到沮丧的吧。

  不过她的沮丧没有增加式神的准度,反而是引来了两个熟人。

  “啊!花开院同学果然是在这里啊。”

  奴良陆生跟在棕发少年的身后,竭力压住不断抽搐的嘴角。找到花开院柚罗完全是沢田纲吉的功劳,对方根本不带犹豫带着他在大街小巷穿梭,就像是早就知道花开院柚罗早就在哪儿一样。

  但是问起对方为何这么有信心,沢田纲吉只是很无辜的看着他,“啊,可能因为直觉花开院同学在这个方向吧?”

  认命般跟着棕发少年到处跑的奴良陆生本来没抱多大希望,却没想到居然真的被对方找到花开院柚罗本人。

  到底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奴良陆生已经不想去追究了,反正对方身上神奇的地方不止一个,再加一个已经无所谓了。奴良组少主自暴自弃地想。

  谁也没想到,不过是找一个阴阳师少女而已,竟然会再引来另一个阴阳师。

  而且,还是个可以说憎恶妖怪的阴阳师。

  奴良陆生可以说是一下子就漏了底——和尚未成熟的阴阳师少女、刚刚开始接触阴阳术的半吊子阴阳师不同,那个花开院龙二不仅是有着真刀实枪,还是个善于耍嘴皮子的家伙。

  一场战斗可以说是莫名其妙开始的,而且还是两个阴阳师为了保护一个半妖而跟另一个阴阳师对打的奇怪搭配。

  ——这可以说比Mafia拯救世界还要奇葩的情况吧。沢田纲吉挡在奴良陆生面前,不合时宜地分神想到。

  战斗同样也是以堪称闹剧的状况收尾的。奴良组的妖怪围着自家的少主,沢田纲吉的式神把自家主人护在最里面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看着“欺负”了棕发少年的阴阳师,相比之下花开院柚罗反而是看起来最凄惨的那一个。

  “柚罗,该回京都了。”

  沉默收回布下的结界,花开院龙二对妹妹这么说道。

  相隔四百年,羽衣狐的再次行动来势汹汹,曾经致力于守护京都的花开院家族也实在是束手无策才会召回独自在外的本家子弟。

  “京都?”

  就像奴良陆生在听到羽衣狐的名字奇异的感受,在听到京都时沢田纲吉心里也微微一颤。

  无奈又带着悲凉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就像是守卫一方土地的神明在看到自己深爱的地方变得物是人非,当初的守护徒劳无用一般的酸涩在心底爆炸。

  沢田纲吉不自觉抹了一把脸,在这样的情感渲染下他甚至以为自己流了泪。

  这不是他的感情——沢田纲吉可以确认。

  这到底是谁的感情?

  “呐……小白……”

  轻轻抚摸狐狸式神柔软的皮毛,沢田纲吉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口,“我想去京都。”

  然而却没成想,一向对主人乖乖顺顺的狐狸式神此时却像是被触及到了雷区一般瞬间爆炸。

  “绝对不可以!”

  小白跳出沢田纲吉的怀抱,死死盯着不知所措的棕发少年,罕见的对自己的主人露出了攻击的姿态。

  “绝、对、不、可、以、去、京、都!”

  沢田纲吉还没搞明白小白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一低头却撞进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

  那是只有处在绝望痛苦边缘抓住了最后一根希望蛛丝的人才会有的、孤注一掷的、祈求一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