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最大的那家“莲屋”, 在“那件事”之后终于迎来了新的一任花魁, 说是店老板托关系花大价钱从南边调来的头牌。有留宿的男人惧怕娘家回来的妻子拆穿自己的丑事, 就在第二日一早, 便急急系上了裤腰,踏上了归家的道路。

  然后他在花街空荡寂寥的路上, 无意间撞见了花魁的轿子,那艳丽的色泽与华美的饰物无一不在彰显女主人身份的名贵。似乎不想花街这么早会有人出没,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了轿子的帘子,绝色的花魁向街边投出了慵懒的一瞥。

  ……

  极致的美和极致的暴力都是可以杀人的, 男人那一刻感觉自己被杀死了,他感到一片空白,他感到万念俱灰,他想要哭泣,想要膜拜,他在最后失魂落魄,落荒而逃, 茶不思饭不想地呆坐了一天后, 才把自己的经历分享给了他人。

  这样的遭遇引起了一些猎艳者的兴趣,然而远道而来的花魁还在静养, 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接客, 只让满脸堆笑的老板给出了个明确的倒计时,像这般的噱头让男人们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轻笑。

  只是个美丽的女人而已,这在游戏花丛的浪子们眼中,并不是什么值得特别瞩目的大事。

  然而有关她的故事并没有随着他们的忽视而消退。开始只是零星的传闻, 接着传言随着时间的推进而升温,在跟着花魁脚步从南方赶来的粉丝加入后,舆论变得更加喧闹,呈现出了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到了最后,花街里那些会更新游女信息写诗作画的诗人们,这几天仿佛中邪一样,近几日传唱的全是那个女人的故事,从她美貌到身世到那些残酷又天真的发言无一不有。

  这样铺天盖地而来的信息,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焦灼,极为撩人的氛围,仿佛这个女人已然成为了莲屋存在的理由,好像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他们舔着自己干燥的嘴唇,一下又一下,以这样的动作将倒计时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要来了,要来了,日子一天天逼近了,就连被持续不断的信息轰炸得心烦的路人,都生出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

  喧闹的三味线声,宣布着花街的夜晚正式拉开了帷幕。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莲屋边慕名而来的男人们将窄窄的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带着自大的表情,却像是聚在一起的麻雀一样吵闹不已,猜测着所谓的花魁是否如传言般貌美,然后在目睹女子真容时,一起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那女人不像是其他游女般搔首弄姿,也不像贵族小姐般端庄正坐,她看起来更像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安静地垂下眼眸,猫着柔软的腰肢,全神贯注地凝视身前的一缸金鱼。

  那种不可侵犯的凛然美貌,与这专注的姿态,让在场的男人们与她同坐的游女一同摒住了呼吸,呈现出了一种噤若寒蝉的安静。

  女人伸出苍白的手指,用那被蔻丹染的鲜红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水面。于是那不消美人恩,只知啄食水藻的鱼儿,似乎将她的手指视为了鲜甜的耳食,终于摇曳着薄纱似的尾鳍向她凑了过来。

  她在金鱼忽视自己时玩得不亦乐乎,看到它游近时反而突然失去了兴致,那仿佛被鸽血染得鲜艳的嘴唇,因为不快一下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用妩媚的眼眸平静地凝视着愚笨的鱼儿,在它的小嘴即将啄上自己指尖的前一刻,猛然张开了手掌,像捕食中的猫儿一般,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呵。

  可怜的金鱼哪里受过这种捉弄,它惊慌地掉转身子,因为挣扎于水盆里溅出了一朵漂亮的水花。

  这狼狈的姿态逗笑了残酷如幼童的花魁,让她美艳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那如开至荼蘼的罂灬粟似地表情,轻易摧毁了意志不坚定之人的矜持,有人因为脱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声音打扰了女人自娱自乐的好兴致,花朵在她白雪似地脸上凋零了,剩下的只有冷酷与傲慢。她顺着声音的起源,朝栏坊外投去了无情的一瞥。

  为了方便客人们欣赏游女的美貌,以及催发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莲屋”作为展示的房间,是比地面低上不少的。可这个美丽的女人却给人一种,他们才是被俯视被选择一方的感觉。

  “吵死了,猪猡。”

  名为“紫”的花魁轻启朱唇,发出最为恶劣的嘲讽。

  这种和身份不相符的傲慢与恶劣,本应遭到人们的嗤笑,被贬为不知现状的,但结合他们之前听闻的有关她的故事,却给人们一种她本应如此的感觉。

  怜爱、渴求、占有欲、征服欲,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于人群中传开了,在现场涌现出了一种极为狂热的氛围。甚至为了第一个冲进茶屋,向老板提出自己的诉求,男人们险些引发一场恶斗。

  屋外的吵闹让“紫”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极为不快的表情,她有一双如水柔情的美目,在此刻因为冷酷凝成了冰。那种冰冷的视线不但没有浇灭人们的热情,反倒激发了他们某种情怀——

  逼良为娼,劝妓从良。

  他们在她纯洁无暇的时候,将她拉入极乐的淤泥,当她深陷其中时,又开始打着爱的旗号,要领她走向幸福了……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我愿意为紫小姐赎身!”

  “哪里来的穷鬼?哦?原来是你,你家的那位不是有名的凶悍么?怎么偷偷溜出来还想用感情牌欺瞒这位美人么?”

  “滚开!我愿意遣散所有的妻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

  对于他们各式各样的“真情表白”,花魁显然早已习以为常,她带着那种嗤笑的表情,心里很清楚会来花街这种地方的男人很难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承诺。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让她清冷的眼眸内出现了一丝动摇的痕迹。

  “让开。”

  那是年轻男子低沉而有充满磁性的一声低语,似乎因为主人心情不佳,而沾染了一层薄怒的意味,让人打心底萌生出了一份敬畏。

  原本排在他前面等待进入“莲屋”的男人,在听见他的声音后下意识就让到了一旁。他的老实引起了友人的嗤笑,友人一边说着“你怎么这就怂了,你这时候心意就不如我了吧”,“我可是赶着见‘紫姬’的,绝不对让步的”,他说着说着就一脸挑衅地去看发声的男人。

  这一眼望去,原本不可一世的男人也露出了“安静的像个鹌鹑”的表情。

  是他!肯定就是他!

  看这英俊不凡的外表,看这挺拔的身板,这贵族男子凛然傲慢的气场。

  就是花魁传闻里的那个痴情不改的男主角哇!

  现在这个男人正自上而下,用一种看害虫似冰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再加上男人腰间那把绝非凡品的佩刀,一下让他因为心底的自卑与畏惧而半天说不上话来,只能老实地往旁边退去。

  这个男人生了一双细长而上挑的眼眸,含着月光的那种顾影自怜的清幽与冰凉,为那张清秀的脸庞增添了一份说不清阴郁情意,看起来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只可惜他那双眼里,此时正肆虐着冬日的暴雪,虽然他抿着嘴唇,脸上并无怒意外露,但是那种武家男儿浴血奋战培养出的杀意却若有实体紧紧将他包围,仿佛要将排在他身前的恩客们都尽数斩杀一分为二了。

  无人敢反驳,无人欲挣扎,喧闹的人群重新归于寂静,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觉让开,给前进的男子让出了一条通路。

  “莲屋”的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因为男人的出现莫名损失了一大笔的竞拍费用,心底不禁产生了埋怨的意味。但老板到底是个惜命的聪明人所以也没有直说,在听到了男人给出的价格后,他甚至还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好的好的,秀康大人,小人这就通告紫姬。”

  “像您这般尊贵俊美的男子,必然会得到紫姬的青睐的!”

  按照“莲屋”的规矩,花魁第一夜接受指名,第二夜走一回“花魁道”两人喝喝茶培养感情,第三夜才是正式过夜,之后顺理成章提出赎身,所以这令人不快的任务至少还要持续个三天。

  一想到自己的珍宝,自己的妹妹还要被这群“害虫”围观这么久,化名秀康的岩胜心情一下就跌到了谷底。他抱着双臂安静地站在栏坊外看着蜜发呆,身上环绕的杀气让其他男人们自觉给岩胜让出了一片空地。

  也让原本摸鱼做任务,在脑子里和蛇莓叭叭“我演技是不是特别优秀,有没有傲慢花魁味道”的蜜,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岩胜几眼,产生了“他是不是发现我摸鱼了”的恐慌感。

  【太完美了大人!你成功表现出了那种用刻薄、残忍又天真的感觉,我为您骄傲】

  无脑吹神明的蛇莓今天你也发挥稳定,然后在听见蜜之后的吐槽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哎,我觉得岩胜也演得很真欸。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阴沉感真是太厉害了!”

  【是么,大人。其实我觉得,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什么?他生气了?天啊!”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岩胜生气原因的蜜,只能借鉴过去的经验,仔细想了想还是找到点眉目。好像她原来在家跟岩胜独处的时候,好像没脸没皮怎么做都行,但是有外人在的话,她要是不端着点,岩胜就会有点不开心。

  于是这会儿,蜜只好重新坐直了腰背,维持着高冷的表情,看起来反而像个贵族小姐了。

  这变化完全是岩胜出现后才产生的,围观群众结合之前的故事,一下就察觉了傲娇和傲娇之间的爱情要素,开始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殊不知蜜其实不光在看岩胜,还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除了岩胜,在场的还有两处让蜜感觉到了异样——

  一个是角落里垂首散发黑气的游女,这一看就是那位不得了的诅咒了。

  一位则是一脸玩味望向这里的贵族男子。他留着海藻似弯曲的黑发,有着猫儿一般水红的眼眸,看起来完全是个不亚于岩胜的美男子,就是身上给人的感觉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