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怀着对凉薯的美好期待,在母亲的怀里入睡的,但继国蜜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噩梦。梦的上半截她还在跟一群凉薯手拉手围成圈唱歌,梦的下半截就变成了大逃杀。

  梦里她瞧见了一双男人的手,明明是双好看的手,纤长白皙,骨节匀称,就是这样的手,却硬生生撕开了小小的森林,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走了。

  虽然不甘心,虽然很恐惧,但梦里只能她只能像个木偶似的,无奈地远望着东倒西歪的凉薯伙伴,任由男人拖拽着离去。

  那漆黑的土地,那闪烁着萤光的树木,那皎洁的月光,那些熟悉的景色连带着耳边的祈愿,呼啸着不断后退,只有哀哀的哭泣声始终紧追不放。

  “大人,大人……”

  “大人您在哪里……”

  她在黑暗的尽头看到了一抹殷红的影子,它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跟在自己的身后。在它的不懈努力下,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最后直接到了一臂之间,影子只要向前伸长触手就碰到她。

  明明是最后关头,明明影子已经离她很近了,但它却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一般,只能胡乱地到处摸索,用沙哑地声音发出哭唧唧的声音……

  那副狼狈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再加上它浑身上下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蜜忍不住想要回应。她在梦里憋足了一口吃奶的劲儿,终于勉勉强强提起了手臂,将手指伸向了影子的位置。

  【在这里哦!】

  【我在这里!】

  、殷红的怪物终于触碰到了自己的主人。

  “!!”

  “是您!”

  影子在那一刻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声音,无数殷红的触须癫狂似的在空中一阵乱舞,接着悉数缠绕上了她的指尖。它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那样,小心地托住了她的手掌,声音颤抖,态度恭敬,无比慎重地向她提出了保证。

  “我会去接您的!”

  ”请再等等我。”

  “这次一定……”

  或许是这同伴似的宣言让蜜感到了一丝安心,梦中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慢慢的淡去了。

  而在那之后她就直接醒了过来,梦里的努力如实反映在了现实生活中,蜜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觉得身体就像被掏空了那样使不上什么劲儿。而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什么东西卷住似的,又软又凉的触感,若要细心观察,似乎还能闻到指尖萦绕的一丝甜甜的,莓果似的香气。

  ……

  虽然说总喜欢摆出长男的架子,但事实上继国岩胜还是个颇为心细的男孩,也有过一段孩童嬉戏的岁月。在那时候,他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放过风筝,玩过捉迷藏,会兴致勃勃地研究些孩子喜欢的小玩具,和下人们聚在一起讨论技艺,于灯下亲手为弟弟制作过木笛,也为妹妹做过梳头的小木梳。

  但后面满满当当的“继承人课程”挤占了他的事件,如果下课去玩,熬夜做手工,第二天就会困,然后剑术老的竹剑就会毫不留情地抽在“走神”的学生身上,艰苦的训练磨伤了他的手掌,让他一度握着筷子都会觉得手疼。

  而那些被贬为玩物丧志的东西,自然全被父亲扔了,就算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继国家的家主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糊。

  做没用的事就会被打,做的不好就会被打。

  小小的男孩也不是没有请求过,没有阻止过。

  但被揍成年男人一拳揍在脸上的感觉实在是太疼了,而且周围的人又总喜欢用慈爱的语气跟他说什么——

  “老爷这是为您好。”

  “作为男子汉是不能流眼泪的。”

  “不要松懈。”

  “不该有的仁慈即为懦弱,会阻碍您成长的脚步,让您像妇孺般无法提起剑。”

  ……

  “不许哭,岩胜,不要让人看你的笑话!你想被人说是废物么?!”

  开始还会有点委屈,有点不解,但被揍的久了,连岩胜都忍不住全信了。

  不想被骂了,不想被打了,不想被人耻笑,不想被人看成垃圾一样……

  我也想被夸奖啊,我也想变得有价值啊。

  于是他学习着为人处事,把它们化为“继国家继承人”的人生信条,将曾今的自己唾弃为幼稚弱软,坚定地走在被规划好的道路上。

  在那之后,父亲终于会对他笑了,周围人也跟着夸赞他的成长,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这种转变让他觉得,可能这样才是对的,是正确吧……

  他在“变强撑起整个继国家” 的路上越走越远,表情也越来越不苟言笑,他逐渐变得像另一个父亲。

  但妹妹不一样,她好像一直是原来那样,会偷偷把被父亲扔掉的东西收集起来,就算他一脸不满地说什么“自己已经不需要那些无聊的小玩意了”,妹妹也只是会露出撒娇的笑容,轻轻地去扯他的袖子。

  “我喜欢嘛,我玩具不够多!”

  “你就当把玩具给我,好不好嘛?”

  妹妹把小小的“岩胜”,连同过去的回忆一并小心地藏了起来。

  她是被父亲嗤之以鼻的“金丝雀”,因为不是男人,所以握不起剑,写不了诗,从不了政,甚至作为女人也不够端庄,也不够风雅,她不成体统,是个不被抱有任何期望的小女孩,好在足够漂亮,到时候只要嫁人就好了。

  他不觉得父亲说的是错的,因为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评价标准,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偷偷觉得她很好。

  她真的很好……

  光是看着她笑就能感到幸福。

  和他被教导的冷漠,强硬不一样,那是只能出现在女子身上仁慈、宽容的好,是必须被保护起来的,若是落在他身上,就变成了傻,必然会被父亲呵斥,被下人们暗地欺辱。

  那种样子实在是太弱小了,让他经常会止不住的担心——

  你会遇到父亲那样的男人么?

  你会被欺负么?

  我能为你做主么?

  我要怎么样才能保护住你呢?

  他得很努力,才能维持住现在的生活,因为除了父亲要求的道路,找不到别的什么“微笑着变强实现愿望”或者“看一次就成为天才”的方法。

  因为还是孩子,所以得很努力,得咬着牙不能被比下去,才不会因为大人的随口一句,失去现在有的一切。

  这种心情妒恨焦灼又疲惫,仅在呆在妹妹身边才得以和缓……

  “我应该做的还可以吧?”

  “这种小东西太久没做,好像就那样了。”

  “反正我也没有花太大心思,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可能是怕年幼的小女孩用大人尺寸的农具会砸伤自己,第二天岩胜亲自给蜜带了个特质的儿童版小锄头。

  虽然因为长久练剑,男孩的手掌相较从前结实灵活了不少,但刻刀还是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一些细小的伤口。此时,他有些紧张地将负伤的双手背在了身后,因为拿不准见惯香粉首饰的妹妹的态度,口头对礼物的评价也越说越低。

  但好在她妹妹是个观察新奇事物时相当仔细的主,她喃喃着“这就是锄头呀,尺寸刚好,我也能挥动诶”,对着光打量着锄头的外形,很快就发现了其中暗藏的玄机。

  岩胜在木柄中部刻了些深深浅浅的格纹,正是他身上穿的那件紫黑色外衫的花样。寻不着女子的花样,他就在灯下照着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的图案,仔细地雕刻了起来。

  “和哥哥一样。”

  “感觉是很高贵沉稳的花样,真好看啊。”

  女孩摩挲着木制的花纹,赞赏的语气让绷着脸的岩胜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目前为止,蜜表现的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在刚开始从阿系手中接过锄头的时候,望着男仆的脸,她露出了一个有些茫然的表情。在从他手中拿走东西后,走的更是干脆,她直接躲在了岩胜的身侧,似乎难得连眼神都不想多给他一个。

  “哎呀,我怎么觉得今天的小姐有些嫌弃小人。”

  “请问小人哪里冲撞了么?”

  这种有意回避让阿系露出了困扰的表情,他观察着躲在岩胜身后的蜜,态度十分的诚恳。

  “这不是很正常么?优秀的淑女会回避外人。”

  可岩胜把女孩严严实实挡在身后,脸上那副“我的妹妹除了我谁都不喜欢这很正常”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过理所当然,让阿系忍不住嘴角一抽移开了视线。他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抬头望向了逐渐走近的继国缘一。

  那个男孩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丛带土的植物,在看到等待中的岩胜和蜜之后,露出了略带歉意的表情。

  “十分抱歉,我在路上遇到了这个,稍微耽误了一会儿。”

  “因为果实很多的样子,就挖了过来。”

  在缘一手中的,是一从生的郁郁葱葱的蛇莓,殷红的果实像一盏盏精致的红灯笼,沉甸甸地挂在深绿色的藤条上,那漂亮的色泽让一旁自诩种植达人的阿系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叹。

  “哦?”

  男人收起了脸上灿烂的笑容,微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