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知道娜塔莎说的是对的，这件事只能是他们两个的秘密。如果王耀真的爱他，那他起码还有点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现在却是没必要了。他跌跌撞撞地去书房里翻了一会儿，把一份报纸拿出来，和信一起点着烧掉了。
那是一张中文报纸，报道建国十周年大庆的时候上海组织的群众游行。配图中的一张王耀入镜了，正好在画面中央。尽管印得不清晰，但能看出来王耀正扭头向后看——还能是在看谁呢？
伊万记得他在台上看到王耀，举着旗子站在队伍里，直到走过了还一直看着他。他为此而欢欣雀跃，开心得想在原地转圈跳舞。他一心想见王耀，不管是下午的参观还是晚上的宴会都心不在焉，只想快点结束好去找他。后来伊万看到这张照片，便特意拿了一份报纸把这版剪下来，小心地夹在书里最后带回了苏联。这是他能得到的唯一一张王耀的影像。
这也是假的吗，这也会是假的吗？！你果真能骗我到这个地步，还是说我记忆错乱，幻想你在看我，最终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回忆中的甜蜜过往，都是我自欺欺人的幻觉吗？
但这也没什么重要了，就当我是在做梦吧。
“是你先放开手的。”在摇曳的火光里，伊万轻声对自己、也对远方的王耀说。
02
后来成为了伊万妻子的卓娅与伊万第一次见面是在1960年的8月25号。那天是娜塔莎生日，伊万答应陪她去动物园。
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莫斯科动物园里人不多。他们在熊猫园边站了一会儿，这时候两个女人说着话走过来，一人抱着一个筐子，身上还带着动物的腥臭味，大概是这里的饲养员。路过的时候那个较年长的中年女人停下来，皱着眉头问伊万和娜塔莎：“你们两个小同志，怎么工作时间来这里约会？大家都在工作，你们怎么不去上班？”
对方似乎误会了他和娜塔莎的关系。伊万有点尴尬，娜塔莎倒不觉得，挽着伊万的手臂活泼地说：“我们今天都放假哦。我是大学生现在还在放暑假，他是我哥哥，刚从中国出差回来，还没正式恢复工作呢。”
卓娅在旁边笑着轻轻撞了撞同伴的肩膀，说：“薇尔卡，你太严肃了。”又对两人说，“下午好，我叫卓娅，我们是这两只熊猫的饲养员。真不好意思。您刚从中国回来吗？中国就是这两个小家伙的家呀，您在中国做什么呢？”
他们聊了几句，伊万忍不住注意起卓娅。她留着金色短发，用发箍拢在脑后，这发型和她阳光的气息都让伊万想起了冬妮娅。尽管外貌并不十分相像，但她们给人的感觉如此相似，甚至卓娅讲话的语调都让他感到亲切而熟悉。
刚说了几句薇拉便催促卓娅，说：“我们还是快过去吧，别让小家伙们饿着了。”
“嗯。”卓娅点了点头，向兄妹二人告别，“祝你们今天在动物园玩得开心。”
把信全部烧了后的一个周末下午，伊万到动物园里对着熊猫发了一下午的呆。没过多久他在报纸上看到说其中一只熊猫生病了，再去的时候果然只剩下了一只。之后他每天下班都绕道去动物园看一眼，他觉得自己在这两只熊猫身上寄托了一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他总是希望另一只能回来。
在一个傍晚卓娅主动过来找他说话，她刚下班换上了常服，说：“您好，同志，我是这里的熊猫饲养员。已经一周了，我每天都看到您来，我想您一定很喜欢他们。”
伊万一眼就认出了卓娅。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这般印象深刻，一定是因为觉得对方太像冬妮娅，便不自觉记着了。但伊万想卓娅大概不会记得他了，他不打算贸然提起，只是如实回答道：“其实我更在意另外一只。我听说他生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您是说平平吗…唉，他病得很重。我也希望他能好起来。”卓娅看起来有点难过，很快又开朗起来，说，“让我们为他祝福吧，希望他能挺过这个难关。”
伊万笑着点点头。卓娅看着他，微笑着说：“其实我是想来告诉您，下周末是我们动物园的开放日。既然您这么喜欢这小家伙，如果您有兴趣也有时间的话，可以报名来当志愿者。可能会有点累，但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他，会很有趣的。”
伊万真的去报名了。工作只是向游客介绍熊猫，不过在开始之前志愿者们有机会到离熊猫很近的地方看他们进食。工作结束后伊万请卓娅去喝了杯茶，他们边喝边聊。伊万试探性地提起去年的第一次见面，意外的是卓娅对此也有印象，两人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他们一开始是在聊熊猫，然后就聊到工作、家庭，最后还交换了联系方式。因为卓娅很好奇，伊万甚至还说了一点中国的事情，当然他没有提到王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