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不跟这帮江湖人士一路, 拉了木耳回到祈福客栈里头。掌柜的仍似个没事人般坐在一楼的大厅里,照常算他的账目。连城璧凑近柜台,话不多说, 直接取出快掌心大小的玉牌子, 往台上一放。掌柜的见得词牌, 面色稍有诧异, 并不多问,只拱个手, 道句:“请随我来。”

  掌柜的将两人往客栈一楼账房里引。账房里放着枚偌大的铁算盘,掌柜的只管在上头拨动算珠,但听啪声响,脚下弹起块地砖来。原来客栈下方已然镂空,直有一条密道, 可径通太师府后院。

  掌柜的不引路,只打个自便的手势。木耳同连城璧便下了密道, 抄起入口处的木棍点燃当火把,径直往前走。走不得几步又听得门后一声响动,掌柜的已将入口封起,密道里一片黑暗。

  木耳有几分担忧:“他若把咱们关在里边怎么办。”

  连城璧只管摸他的头:“不会这样。”

  “你怎么那么相信他?”

  “我不是相信他, 我是相信他怕死。我们无垢山庄做事, 向来有踪有迹,前边的人不回来,后边的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跟我们合作的人,不敢对我们如何。”

  连城璧说到他的老本行很是自信, 好似能把一切算得清清楚楚。木耳不打击他的信心, 只问:“你跟太师府也有合作?”

  连城璧不瞒他:“不错。”

  “什么合作?”

  连城璧不说话了只是笑,任木耳再问便打哈哈过去, 显然有些话即便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能说。

  木耳只得随他。两人走不得多时,密道便到了尽头。连城璧应是来过此处数次,轻车驾熟在尽头的石壁上,以特殊的节奏扣了七声。石壁就被打开,透出道亮光,两人自石壁里头走出,原来那面石壁的另一头是太师府里偌大假山的一块石头。

  来接应连城璧的人背上背着一杆长棍,剃个阴阳头,肤色偏黑,浑身壮实得很。看他满脸皱纹,声音却只有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模样。连城璧称那人叫“不求人”,据说他来自金刚密宗,因练功走火入魔才成的这般鬼样子。现在不求人在太师府里头当后院的护卫,太师府中如他这般的高手,数来也有四五十人之多。

  不求人问连城璧:“连公子至此有何贵干?”

  连城璧不提救楚留香,只道:“来看看太师的紫玉鼻烟壶。”

  不求人忙压低声音:“公子怎知鼻烟壶给盗帅看上之事?”

  原来五天前盗帅就寄来信函,称今日要上门取走先帝御赐给老太师的鼻烟壶。老太师心想这人横竖连大内御前的东西都能盗取,何况他这小小的太师府。于是索性把消息压下来不让外传,以免惹得江湖人笑话反助长盗帅气焰。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消息灵通暗探广布的连城璧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连城璧应他:“你莫管我怎么知道的。但去告诉太师,我来保住他的鼻烟壶。”

  不求人摇头,太师并不在府上。原来齐太师既然笃定保不住鼻烟壶,索性眼不见心为净,找个借口出门盘桓数日。府里的公子齐麟偏不信盗帅的邪,两天前就命家臣把太师府围得水泄不通,断不给一只苍蝇飞进来。

  按理来说,从密道进来的连城璧也是要给人扯扯脸验明身份的,只是不求人见他身份尊贵又相识多年,凭着感觉断定并非冒牌货,不至于下手而已。若是引到齐麟公子面前,万一出些差错他可担待不起。

  连城璧不甚介意,与他道:“最多半盏茶功夫,再不带我去,楚留香便入府了。”

  不求人还是犹豫,只好道:“公子稍候,容我去禀。”

  他脚步轻快往正殿去找齐麟。余下木耳和连城璧在空旷的园子里,没有他人相伴。

  木耳四处张望:“他倒挺信你。”

  连城璧笑着说:“不是信我,是信府中的机关。你没看他走时,脚步歪歪斜斜,定是要避开园中机关。这园子看似无人,实则可当千军万马。”

  “有那么神?”木耳不信。正好脚边有块小石子,随脚一踢,那石子咕噜噜滚个弯,在后花园的草丛边上卡住。草丛里刷声响,木耳连里边是个什么东西都没看清楚,那石子就被它叼进去。看来连城璧说得不错,这看似平和的园子暗藏机关,不容外人造次。

  木耳又道:“有那么好的机关还怕盗帅?”

  连城璧与他比较:“太师府上的园子再好,也不过民间巧匠公输先生造的。楚留香连鲁班后人造的皇宫园林都能闯过去,这当然难不住他。”

  木耳倚着连城璧的肩膀歇会儿:“楚留香那么厉害还不是给抓了。”

  连城璧用手指弹弹他的额头:“一个厉害的人被抓,说明他故意被抓。这样他连前院后院的机关都不必闯,能直接被带到太师内府去。”

  木耳一下子站直身子:“这也太歹毒了吧。就为偷东西,还杀一个小二。”

  连城璧皱皱眉:“江湖传言香帅从不为盗窃而杀人。我看此事定有隐情。”

  两人闲聊间,不求人已报告回来。齐麟公子还算开明,不管是真是假,放进来自能对付。

  不求人在前方引路:“请连公子跟我走。园中机关复杂多变,每次只能过一人。待连公子过后,我再回来接木公子。”

  连城璧只笑说不必,拍拍肩膀叫木耳:“上来。”

  木耳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两人关系很好,可当着外人的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不求人只一副冷脸,见怪不怪看破红尘的模样。

  连城璧催他:“一来一回的半盏茶功夫就过完了,快上来。”

  木耳只好跳上他的背,扣住他的脖子,给他背着。连城璧的背很厚实,趴在上面很舒服,叫人忍不住想睡一觉。

  连城璧偷着乐半天,险些得意忘形没跟上不求人的脚步踩陷阱里。他多次告诉自己,木耳已经是他的了,日后定要淡定些、稳重些,才不会给当成傻白的毕连城。虽说这么想着,连城璧还是出了一身大汗,不亚于跟绝顶高手打过一架。

  木耳用袖子给他擦擦脖子上和额头上的汗,很委屈,我很胖么?

  他想,再胖也胖不过齐太师的鼻烟壶。那鼻烟壶中间简直团成个球,上下都小,造型十分诡异。据说是先帝特意命人给太师打造,赏赐的第二天太师就辞官回家,或许他以为先皇赏赐这个鼻烟壶给他就是让他回家养养肥膘,做个闲人,不要理会朝廷中的事情。

  就这么个难看寓意又不好的鼻烟壶,难怪太师巴不得盗帅把它给盗走。只有齐麟当它是个宝,把全府过半的人手都集结在藏书阁附近,连屋檐上都站着四五人。

  齐麟自个儿就捧着那个丑肥的鼻烟壶坐在书桌前,翘起二郎腿,端本书看。连城璧和木耳过来,他正眼都不抬,只警告:“两丈外。”

  连城璧倒不破坏他的规矩,在两丈以外站定。他时间算得准,站不到片刻,外边就有人来报:“行刺小二的凶手抓着了!”

  齐麟早知那小二是他弟弟。纵然没什么感情,为着家族颜面也得把贼人绳之以法,他猛然把书拍向桌子,犹如县衙里的老爷审犯人喝句:“带上来。”

  报信的人面露难色:“那人,那人听说就是楚留香。”

  齐麟面露诧色。说好的今天来偷东西的楚留香怎会给人抓着送上门,其中必然有诈。他也不知到底怎么有诈,指着连城璧:“你出个主意。”

  连城璧跟齐麟互不相识,这齐麟纯属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对谁都吆吆喝喝。木耳可看他不惯,横插一嘴:“齐公子府上还要我们做主不成?”

  齐麟再拍桌子,还站起身:“你们不说话来这干什么?”

  木耳坦言:“我们若让楚留香进来,万一丢东西,算我们头上怎么办?我们若不让楚留香进来,又贻误公子爷替兄弟报仇的兴致,也不好。左右都不对,你自己做主罢。”

  连城璧本来是不跟齐麟计较的,但听木耳这么说,觉得有趣,遂一言不发,随两人斗嘴去。

  齐麟愣在原地琢磨半天,竟觉木耳说的有几分道理。想过一阵,拍着脑袋:“那我换去大堂审他。”

  木耳故意给他搅混水:“你要拿着鼻烟壶去大堂不?拿着去,当场丢了怎么办?不拿着去,在看不见的地方丢了怎么办?”

  众人听着都想笑,这分明是为难公子来着。可他们平日给齐麟呼呼喝喝多了,巴不得他出出洋相,遂默不作声,看木耳怎地折腾他。

  齐麟又在原地纠结半天,不知带上好还是不带好,无所适从。

  木耳继续捉弄他:“你怎么还不做决定?待久了楚留香跑了怎么办?可是决定做得太快,正好中了楚留香的圈套怎么办?”

  齐麟简直要疯了,天杀的怎么那么多怎么办,事情明明没那么复杂的呀。

  犹豫来犹豫去他的胃开始疼了,这时第二个报信的过来:“楚留香他,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