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非常不对。

  悄然潜入,不屈不挠,阴险狡诈。

  巴里身上有什么不对而且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对。

  这远远不只是他体内开始积累神速力这件事;那只是一个大毛病的其中一种症状。他不断发现自己犹如凭肢体记忆做出各种各样的举动,但是他这辈子完全没有以前曾经做过这些事的记忆,比如跑向那些他不认识的建筑,或者伸出手想用手指抚过……什么呢?他不能确定然而他的手指仍旧对此深深渴望。他只是脚跟一转奔向家;像烫到了一样抓住自己的手拉回来。

  早上他醒来——每一个早上——然后已经感觉缺少了一块碎片。他脑海里有一块地方,每当他刺探,露出的只有一团朦胧而不可穿透的迷雾。他穿着睡衣坐在床尾,感到与世界割裂,而那层薄如蝉翼将他隔绝在世界之外的帘幕完美地映照出他内心的状态。就好像,有时候,他的目光能够穿透横亘在他与真相之间的那层薄纱,紧接着仿佛一阵轻风吹拂,那层纱会摇曳摆动然后再度掩盖一切。

  ***

  哈特利·拉瑟威乐于认为自己是个不太按常理出牌的人。这让日子每天都过得妙趣横生——对他来说,而且他乐于想,对他身边的人也是一样。

  上个月他闹着玩抢劫了一家拉瑟威工业的子公司。他觉得这是自己向父母报平安的独特方式——哪怕这种方式可能并不健全。他每次都轻松得手而且通常收获丰富。那些钱他倒是一点也没有留下;他从父母那里偷来的每一分钱都捐给了流浪LGBTI青少年。把钱留着自己用这个念头他想想就受不了。

  不过这个星期,他正在信守对西斯科的承诺,当个好人换取闪电小队的帮助报复丽莎·斯纳特和她的小团伙。

  谁知道他下个月又会做什么。

  在内心深处的深处他偷偷(或者也许没有那么偷偷)希望会和现在一样。这倒不是说和老好人们一起工作又或者他们要哈特利帮忙的案件让他觉得有哪里特别刺激。大部分案件对他的脑力而言都只是散散步的功夫;很少会出现需要他冲刺的程度。

  但是他喜欢和大卫·辛格警监一起工作,假如对方终于愿意点头答应和他约会,他也许还会乐于留下来。他的邀约到现在竟然连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对哈特利来说简直是个谜,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没有努力。那些叫哈特利来帮忙解决的案件,他在里面提供的协助全都是纯属意外,而且他出手帮忙并不是出于什么无私的理由,而是试图想让大卫忘记他过去犯下的种种小罪。

  哈特利觉得自己可能终于快要攻破那层坚硬的外壳了。他早上带着咖啡来,在大卫忙得甚至离不开桌子时给他带午餐,他有求必应而且尽可能避开闪电小队。他们其中特别是西斯科有个非常烦人的习惯,经常在大卫面前说些有损哈特利形象的话。作为报复,哈特利会到处暗示闪电侠的身份。这是个非常好玩并且两败俱伤的游戏,大卫尽自己最大努力无视之。

  哈特利目前坐在巴里·艾伦的桌面上,鉴证员本人此刻正忙着检验来自最新犯罪现场的证据。大卫越过巴里的肩膀低头看着对方干活,哈特利搞不懂他这样站是想施压还是想鼓励。不管目的是什么,他出现在这里很可能都拖慢了神速者的进度,因为巴里不得不以常人的速度工作以免暴露自己的超级英雄秘密身份。

  随着检验过程拉长,哈特利开始重新布置整理巴里桌上的东西。他按顺序把送来的文件堆排列了一遍,将他认为最紧急的放在最上方,接着他把办公用品从桌子的一边换到另一边,然后在各种试管上留下自己的指纹。

  哈特利很快就没有了能分散注意力的地方,他已经往巴里的计算器上敲了“58008”[1],刚开始思考要不要甚至更幼稚一点用回形针拼出小鸡鸡的形状,就在这个时候大卫一眼也没有看他便说道:“哈特利,别闹了。”大卫似乎和他心灵相通,这件事更加让哈特利确信他们日后一定会是对无人可挡的强力夫夫。

  没了东西可玩(因为和大卫对着干没有任何好处),哈特利从桌子上溜下来走过去加入大卫站在巴里身后,他的靴子在实验室的工业水泥地板上发出空荡荡的闷响。鉴证员正看着显微镜,完全没有去注意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于是哈特利抓住机会把手伸到他和大卫之间然后和他十指相扣。大卫原本正看着巴里的头猛地一抬,向哈特利这边射出一记警告的眼神——但是他先握了握哈特利的手然后才松开稍微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身后的动静吸引了巴里的注意,他回头看向他们,于是大卫为了转移他的好奇心问道:“艾伦先生,进展如何了?”

  巴里把椅子推离自己的工作台,双手揉了揉脸。“DNA测试我要等到明天才有结果,但是这份土壤分析看起来很有希望。样本富含氮和磷,可能指向一种商用肥料,所以我们的超能人或许藏身在一家农场里。”他椅子一旋重新转回去,“我看看能不能把范围再缩小一点。”

  随着巴里开始重新沉浸在工作状态里,哈特利伸了伸腰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大卫,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整个案子交给闪电侠处理呢?”他提议道,巴里为那个异常明显的一语双关不悦地瞪着他看,“然后你我就可以一起出去吃顿好的了。”

  “这是我的工作,这个城市付工资要我做的。再说了,”他向哈特利露出那个他用来对付媒体时威力十足的帅气笑容,他上个星期一直在蓄的胡茬只令这个笑容更具杀伤力,“我们不能让超级英雄把风头都抢尽了。”

  “你在我眼里就是个超级英雄,大卫。”哈特利用磁性低沉的声音说道,眼角余光看到巴里翻了个白眼,“那么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大卫冷笑一声。“哈特利,恭维可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哈特利贴上前靠得更近,肩膀和大卫的碰在一起。看到警监这一次没有挪开,他心情愉悦。“不如让我给你找一套超级英雄制服,然后我们来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卫正准备张开嘴,另一句调情的玩笑话快要脱口而出(或者至少哈特利是这么希望的,而不是换来一句责骂),就在这个时候巴里的声音插了进来。

  “经过上一个万圣节,哈特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负责准备衣服了,”他心不在焉地说道,手上正准备一份用于测试的土壤样本,“那件超丑的弹力紧身衣到现在都还让我做噩梦。”

  随着沉默像条湿漉漉的毯子盖住整个房间,大卫和哈特利互相疑惑地看了一眼。大卫向他做了个“哈特?”的嘴型而哈特利张开口无声地回了他一句“我不知道!”。接着大卫追问“万圣节?”,哈特利把上一个答案又重复了一遍。他和大卫一样迷惑。在魔笛手和闪电侠的事情之外,哈特利想他见过巴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绝对没有在一起度过任何空闲时间。

  巴里用了很长时间才注意到房间里其他人的大惑不解,但是到最后埋首研究证据的他终于抬起了头,发现哈特利和大卫都在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局促不安地问道。

  “怎么了?”哈特利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他,抱着胸把腰摆向一边,“如果我们曾经一起玩过不给糖就捣蛋,我想我肯定会记住的。”

  巴里旋转过椅子好让自己可以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他紧紧皱起眉毛,视线就像钟摆一样在哈特利和大卫之间来回打转。不管他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是什么,都没有平息他的迷惑。他也抱起胸往后陷进椅子里,整个人戒备十足。

  “你在说什么?”

  哈特利和大卫互相看了一眼。大卫语气温和地说道:“你刚刚暗示了上一个万圣节你是和哈特利一起过的。”

  “绝对没有这种事。”巴里立刻回答,他的声音强硬不容置疑。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哈特利质问道。

  “我没有说。”

  “你说了!”

  大卫把一只手搭在哈特利肩上,嘘声要他安静然后轻轻一推示意他后退站到自己身后。

  “艾伦先生……”他走一步接近,单膝跪在巴里面前,“巴里,你感觉还好吗?”

  “我只是……”巴里环顾四周,睁大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他的声音在哀求,比耳语大不了多少,“我没有说过那种话。”他把双手绞在一起接着又突然塞进外套口袋里。大卫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大概以为这是巴里的戒备姿态,但是哈特利能听见电流的噼啪低鸣逐渐变强。他整个人紧张起来,准备好有必要就开战。

  “当然,”大卫低声安抚道,“我和哈特利离开实验室留下你一个人静静怎么样?好让你可以完成那份分析?”

  “好的,”巴里僵硬地点点头说道,“那是个好主意。”

  “行,”大卫站起身,向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哈特利先一步离开,“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直接给我或者乔打个电话。我们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

  巴里回答了一句“我知道”,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大卫带着哈特利离开房间,走过警局弯弯曲曲的通道来到他的办公室,手全程都搭在哈特利的手臂上。换做是其他任何日子,哈特利都会为这碰触兴奋不已,但是现在他却害怕得发冷。

  中城的守护者——闪电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哈特利或许喜欢时不时换上制服出来恶作剧,但那全部都是些小打小闹。尽管如此,他知道闪电侠不定期面对的威胁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层次。即使拥有自己这样的天才智慧,哈特利也办不到闪电侠所做的。他缺乏那种造就真正英雄的特定品质。没有了闪电侠,这座城市——也许甚至是这个世界——不再安全。

  大卫颓然摔坐进自己的椅子上,于是哈特利占据了桌子另一侧的座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各自看向前方但却没有对望。

  “他出了什么问题?”哈特利终于问道。

  “我不知道。”

  “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

  “几天,”他不情不愿地接着补充道,“他的状况恶化得很快。”

  哈特利早有怀疑,但是他感觉自己必须一问。

  “你知道他是谁,对吧?”

  大卫勉强点点头。“知道。”

  “这可不妙。”

  “不妙,”大卫用手抹了一把脸,颓丧地倒回椅子靠背上。沉默的一刻,事态的严峻令两人心情沉重。接着大卫嘲讽地笑了,身体坐直然后伸出手跨越办公桌这块无人区,哈特利迎上前与他半路汇合。“去喝刚才说的那一杯如何?”

  ***

  巴里一眨眼然后就站在了范布伦桥上。

  一辆货车在他背后咆哮而过,高声放着某首80年代的流行歌,货车带动的气流连连冲击他的同时河上掀起的狂风正面吹袭他的身体。他低头看见自己还穿着记忆中离开家时穿的衣服。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在还是今天?这次他失去意识了多久?他最后记得自己在警局的实验室。他一眨眼然后就到了这里。

  巴里上下拍拍身体,在右裤袋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他拿出手机在自己面前举了好几秒钟,手恐惧得微微发颤,接着他终于解锁屏幕。

  巴里放心地长舒一口气。这还是今天。他只丢了差不多五个小时。

  他迅速拨通了凯特琳的号码。

  “巴里?”他能听出她声音里的担心。

  “又来了。”巴里继续,不让凯特琳开口。他需要一口气把话说完,尽他可能简洁客观,这是唯一能阻止他开始恐慌的方法。“我最后记得自己在警局里。我醒的时候在范布伦桥上,已经过了五个小时。”

  巴里听见她由于距离而变得模糊不清的声音,他还能听见西斯科的,他们正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压低音量交谈。凯特琳和西斯科努力不想让巴里知道他们的担忧,但是他们真的不太适合说谎。

  当凯特琳回到电话前,她能说出口的只有:“情况越来越糟了。”

  “是啊。”他确认道,既疲惫又认命。

  ***

  西斯科走进实验室外层,步伐缺乏平日里的活力。他通常会喝着咖啡吃着甜甜圈在早上八点钟开始新的一天,和凯特琳的时间一样,但是他们决定了要错开各自的工作时段,以确保实验室里总会有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警惕地陪在巴里身边,因此他暂时下午上班而凯特琳是早上。

  巴里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里度过;他只能在警局里坚持几个小时,接着体内积累的神速力就会令他难以隐藏自己的症状。西斯科和凯特琳私底下讨论过了,他们都认为巴里这个样子还坚持去上班是在玩火,但是他们都无法拒绝巴里剥夺他这么做所带来的正常感,特别是在他意识得到自己的症状之下——那已经令巴里心情沉重不堪。他知道他的大脑出了些问题,他知道自己健忘、流失时间、容易糊涂混乱。这一切的不确定性让他害怕,但是对生活的任何一丁点掌控都使他镇定下来。

  凯特琳看起来很疲倦,她眼睛底下的黑影每一天都变得更重。身为生物工程师,她肩负起了照顾巴里的绝大部分重担,而且西斯科知道她无计可施完全帮不了巴里这件事导致她夜不能眠。他们每天做的测试全部都得不出任何新信息。对于巴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症状,他们和第一天相比毫无进展。西斯科坐在场外,看着他的两位朋友痛苦挣扎,不切实际地无比希望巴里是一台他能关掉拆开然后修好的机器。

  一天前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的哈特利走进了实验室,没有开一句嘲讽的玩笑就提出要在闪电侠缺席时无条件帮忙打击罪犯。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感受到事态有多严峻。哈特利看到了巴里上班时的异样然后很担心。他们让哈特利加入了,请他在乔有事的时候额外多关注巴里的状况,而他整个早上都在不断给西斯科和凯特琳发短信。正是他在巴里自己发现前觉察到他的指尖在冒电光,催促神速者下班离开办公室。

  西斯科一屁股坐进凯特琳旁边的座位。桌上的屏幕正在播放训练室的画面,但是这对监控巴里来说没什么用处:他奔跑时释放的电力几乎令整个屏幕都变白了。

  西斯科在椅子上来回转。“他今天怎么样?”

  盯着屏幕的凯特琳转而看向他,但是她的笑容虚弱。“大体上还好。他刚到的时候有点糊涂健忘,但是跑步似乎有用。”

  “今天有没有丢失时间?”

  “还没有。”

  他们看着屏幕,再度陷入了沉默。

  “我让他开始在发作的时候写笔记了。”凯特琳以交谈的口吻说道,然而西斯科感觉这是某些坏消息的前奏——最近绝大部分事情都通常如此。

  “有没有任何能帮我们搞清楚他出什么问题的东西?”他满怀希望问道。

  “可能吧,”凯特琳的脑袋左右摇晃,“假如我能看懂的话。”

  “他的字没有那么差吧。”

  凯特琳默默地把练习册推向他。西斯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翻开。本子一开始是巴里整齐的草书,文风和警察证物报告书相仿,用词简洁平铺直叙。上面全都是西斯科已经知道的内容,所以他往后翻了几页。字迹的识别度突然在一页之内暴跌成了没有意义的涂鸦,紧接着字母再度重组变为某种有结构的文字——但是它们已经不是拉丁字母了。

  西斯科又往后翻了几页直到自己翻开他估计一定是巴里今天写的日志,上面的内容丝毫没有变回任何能看懂的东西。他认真地研究了一下那些字符,但是它们完全不属于任何他知道的语言。“这写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不吻合任何已知语言。”

  “他知不知道他写了……不管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凯特琳又说了一遍,泄气地提高了音调,“他不能继续去上班了。”

  这不是个新议题,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觉得有必要每天都重提一遍。凯特琳常常都是理性之声而西斯科则代表了感性。他们真正的感受落在两者之间的某处。

  “我们不能把这从他手上夺走。”西斯科说道,重申他的主要论据,“这会让他崩溃的。他必须自己做这个决定。”

  凯特琳抿起唇。“万一他决定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呢?”

  西斯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祈祷这永远都不会成为他们真正需要担心的事情。

  “我要去一下……”他指了指训练室的方向,凯特琳向他僵硬地笑了笑。

  西斯科拖着脚步从实验室外层走向训练室。他本来就已经不忍心面对这个样子的巴里,新发展的症状只令他更加恐惧自己会看到朋友现在是什么状态。

  “嘿,巴里。”西斯科走进房间说道。在他们围绕着跑步机竖立的屏障背后,随着巴里的身影模糊得快要消失,电光疯狂闪烁。他们设置的屏障和避雷针原本用于在西斯科和凯特琳观察时保护他们,但是巴里的症状刚开始出现就迅速恶化,现在就连这些预防措施都不能彻底令西斯科放心。

  听到西斯科打招呼,巴里减速成慢跑,包围他的雷暴不断压缩直至变成仅仅偶尔在他身上噼啪游走的电流。

  “嘿,西斯科。”他说道,抓起一条毛巾擦掉额头上挂着的汗珠,令他的头发软软地垂下来,“情况怎么样?”

  “你知道的:老样子,老样子。”西斯科说道,留在墙边——同时也算是门边,“你感觉怎么样?”

  巴里耸耸肩。“和预料中的差不多。我没有伤到任何人,但是我今天的确得在午饭之前就离开办公室。”他停下了一秒钟,接着开口承认道,“情况越变越糟糕了。”

  “是啊。”西斯科疲惫地说道。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否认没有意义。“我之前也觉得可能会那样。你天天早退,工作上不会有麻烦吧?”

  “不会,我想应该没问题。凯特琳捏造了些病假条,辛格警监似乎买账了。”

  “我觉得他和哈特利之间可能有些什么。”西斯科说道,想轻松一下气氛。

  “哈特利·拉瑟威?”巴里难以置信地问,“不可能。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是吗?”西斯科说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稀松平常。他知道他们这天早上才在警局碰过面;哈特利在短信里是这么说的。让巴里‘回家’的人就是他。

  “还记得吗?他帮忙解决了那个……那个……”巴里的神智飘忽了一秒钟。“不,”他摇了摇头说道,“那件事没发生。不是那个镜像大师。”

  “巴里,哈特利帮了什么忙?”明明知道不该,西斯科还是试探道。巴里突然发出的笑声吓了他一跳,但更令人担心的是等笑声消失后巴里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脸色越发苍白而呼吸开始加快。

  西斯科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去巴里身边,摇摇他,直视他的眼睛,但是巴里身上缠绕的闪电仿佛向他示警般选择在那一刻噼啪作响,于是西斯科记起他不能踏入对方一米以内的距离。“巴里,出什么问题了?”

  他仍垂着头,一把细小的声音从他头发投下的阴影中传来。“我害怕。”

  “怕什么?”

  巴里抬起头,四处张望,不断寻找。西斯科追随他的目光,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又或者巴里是否找到了。“他在哪里?”

  “巴里,你说谁?”

  巴里的脸上闪过用力集中思考的神情,紧接着一波又一波的困惑将其击溃。“我不知道。”

  “没关系。”西斯科很快安抚他。不管巴里刚才那一刻正在想的是什么——西斯科对那是什么没有任何头绪——那件事都只会令他痛苦。幸好,巴里现在这个状态十分健忘,要转移话题非常容易。“我听说凯特琳现在逼你写日志了,肯定很好玩吧。”

  巴里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是啊,斯诺老师给我布置家庭作业了。我感觉就像回到了小学。”

  西斯科听到这话大笑起来。凯特琳照顾病人的态度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他都能想象出她站在学前班教室里说话同样那么笨拙直白。巴里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那感觉是如此普通正常,如此像是以前,这令西斯科心痛。

  “说起来,我今天早上刚好见到了哈特利和辛格警监,”巴里鬼鬼祟祟地继续往下说,就好像刚刚在几分钟之前他没有说过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哈特利,“他们看起来确实挺亲密的。你可能真觉察到些什么了。”

  ***

  巴里回警局上班只坚持到了当周的末尾——他在小歇和午休的时候绕城市跑圈,一旦感觉到能量开始积累就借口离开,下班时间一天比一天早——他的症状已经快变得太过显眼无法隐藏。

  他的双眼每时每刻都在闪烁电光,身体频频放电严重得奔跑时他看上去就像是架飞驰的穿云梯。

  他晚上留在乔家,渴求一星半点的普通正常但是警惕留神绝对不离任何人太近以免误伤他们。他们必须整天都拉上窗帘,免得邻居对室内雷暴疑神疑鬼。剩下的时间他都在星际实验室里,不是当实验小老鼠做西斯科和凯特琳要他做的一系列测试就是在跑步机上拼命奔跑。

  他更喜欢后者。那比不上全速在中城外围奔跑——真相永远仅仅在一步之外,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令人兴奋不已又焦躁痛苦——但是这能抓挠到他没有办法用其他任何方法疏解的心痒。

  ***

  艾瑞斯刚刷完牙,正沿着走廊往里走时听见巴里的房间里传来些声音。

  他体内积累神速力这件事令所有人都很担心,但是除了缠绕在他全身噼啪作响的电流外,他的其他症状更让艾瑞斯忧虑。她不喜欢他一个人长时间独处,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涌起一股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恐惧。她和乔晚上轮流守着他,而白天他则在西斯科和凯特琳身边度过。

  艾瑞斯好奇巴里甚至有没有觉察到自己每天几乎24小时都在监控之下。这些日子以来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他总是最多只能意识到一半,就好像他的心跑到了别的地方。

  艾瑞斯把门推开一条缝然后偷偷往里面看。

  巴里坐在床上,看向窗外。他正在呢喃些她听不清楚的话,但是仿佛对话的其中一半不时停下又开始。艾瑞斯竖起耳朵在原地站了很久,但是她一个字也听不懂。音调节奏是英语但是单词全都不对。

  她等到巴里的胡言乱语暂时停下接着把门推得更开,一边推门一边敲了敲。“嘿,巴仔,”她说道,放低音量不想吓到他,“你还好吗?”

  巴里缓缓转身,他的目光空洞茫然,双眼因电流几乎全白。“艾瑞斯,你别慌好吗?我可以解释的。”

  艾瑞斯往房间里面走。“解释什么?”

  巴里眨了好几次眼接着他的眼神清明起来,闪电稍微消减了。他四处打量房间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仿佛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艾瑞斯挥挥手于是巴里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她看到他的目光逐渐认出她来。

  “巴仔,解释什么?”确认了他的意识回到当下后,艾瑞斯立刻再次追问。

  “我不知道。”巴里转向她,露出哀求的眼神,“艾瑞斯,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啊,巴仔。”艾瑞斯心都碎了。她别无所求只想抱紧他然后安慰他,但是她知道如果这么做自己一定会受伤。再说了,她也不能带来任何真正的慰藉;她根本不知道巴里身上发生了什么问题又或者该怎么做才能解决。他们当中最聪明的头脑已经在研究,然而到目前为止一无所获。艾瑞斯坐上床头,他们之间隔开了整整一米的距离,她希望她的接近能稍微安慰到巴里。“西斯科和凯特琳会查清楚的。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可是万一他们不能呢?”巴里把双手绞在一起,电光不断迸溅,皮肤与皮肤的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划亮一根火柴。“万一我只是继续变得越来越糟?”

  “不会的,好吗?”不能够碰触他令艾瑞斯身心俱痛。“巴仔,你要为我保持乐观。”

  几分钟之内他便再度平静下来,记忆板抹除得一干二净而先前的恐惧仿佛一开始就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遗忘了。艾瑞斯向他说晚安,坚持着勇敢的表情直到她走出房间。

  ***

  巴里没法对自己解释原因,但是一天早上在他去实验室之前,他翻遍了整个床头柜的抽屉想找什么东西。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直至他搜索并找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

  一枚银戒指。他把戒指掏出来,举起向着光,试图在上面找出某些隐藏线索提示他这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什么会留着它还有为什么今天自己会受到吸引想去找它。他不戴任何珠宝首饰,从来都不戴。这不是他的。比起贵金属它的材质看起来更像是不锈钢,戒指的外表面捶打出小圆形的纹路。一如既往——尽管他完全没有曾经检查过这枚戒指的记忆——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今天有所不同的是他没有把戒指放回抽屉,而是把它放进裤子的口袋里然后下楼去吃早餐。

  那一天里他好几次伸手进口袋,每一次都惊讶地发现里面有东西然后摆弄起那块环形金属。戒指在他碰触之下很快温暖起来,它的触感令如今不断在他手指上噼啪流窜的闪电产生愉快的反应。他无法解释原因,但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仿佛在他体内不断增长的那个东西很高兴碰到他口袋中的异物。

  就像这个星期里的每一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跑步机上奔跑。接着,一旦他释放出足够的能量感觉安全了,他就开始测试。到了中午他又回去跑步,接着再做测试,接着跑步。日常流程非常简单,他经常不确定他当天丢失时间到底是因为他的症状还是仅仅因为无聊而走神。他努力不说太多话,因为说话会给他惹来麻烦;他一说话凯特琳和西斯科就会向他露出那种他们隐藏得相当糟糕的同情眼神,那眼神在他们脸上明显得就像是横跨测试单的大红色叉号。这意味着他说了或者做了些不对劲的事情,可他几乎从来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当巴里在那一天结束的时候向西斯科和凯特琳说再见,他感觉那句话里有一种他无法解释的已成定局之感。他就是知道明天不会一样了。

  就在他穿过星际实验室周围弃置的停车场时,他感受到一股牵引的力量。电流温暖的黄色流光闪烁横跨他的身体,他把手臂举到自己面前,看着弧形的电光划过他的皮肤。他只能想象在旁人眼里自己看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必须跑起来。

  他突然明白了这件事,如同候鸟明白了是时候向南迁徙。

  他必须跑起来。

  他的头脑从未感觉如此清晰没有束缚,就和他奔跑时一样。

  他必须跑起来。

  于是他奔跑了。

  他知道乔和艾瑞斯等着他在五分钟之内到家,当他没有出现时他们会担心。他内心有一部分为此感到惭愧,但是这敌不过那股动起来的欲望,那股以一种他好几个月以来没有过的方式——甚至是在这个折磨他的东西悄悄缠上他之前——真正伸展双腿的欲望。

  他冲刺得越快,他就越觉得自己接近了。

  接近什么?他不知道。

  一种感觉。一个存在。恰好在他手可触及之外。

  于是巴里跑得更快,逼迫自己直到双腿疼痛而身体快要崩溃。

  他伸出手然后他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一枚他从来没有……不,这话不对。他以前见过这枚戒指。他今天早上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一整天都在把玩这枚戒指。他怎么会把这件事忘了?他是什么时候把戒指戴在手上的?他不记得了。

  然而戒指就在那里。它在那里而这具有意义。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他知道是有意义的。

  每一次摆臂他都向前伸出手,而随着他伸手,他奔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与宇宙同步振动令一切就这么直接穿过他。大楼、高山、车子还有船只都一样。他全部直接奔跑穿过它们。他跑得那么快甚至连他自己都跟不上身边飞驰而过的世界。

  那里有些什么,仿佛断肢上麻痒的幻觉。

  他的肺部灼痛而且耳朵里不断嗡嗡响。

  他就要够到了。

  痛苦并快乐。

  闪电从天霹雳而降。

  他把手臂甩向前,戒指闪闪发光,然后抓住了他面前的那只手。

  握紧然后用力一拉。

  他滑步刹车,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或者已经奔跑了多久,尘土在他前方猛然轰飞就像是引爆了一枚炸弹抵消他的动能。随着他停下,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

  暴风雨般的眼睛,极短而黑灰斑驳的头发,对方的手紧紧握着一把看起来未来气息十足的枪。

  巴里知道他也应该紧张起来,准备好战斗,但是他的身体依然保持平静。

  毕竟那是莱。莱绝对不会伤害他。

  莱?

  那个名字,那个念头,究竟是从哪里来——

  他所失去的一切突然汹涌回流。

  莱。

  那是莱。

  [1] 倒过来会变成BOOBS,即奶子。

  Notes:

  译者注:

  1. 反复出现的范布伦桥和万圣节的回忆出自第二部 第二章 。

  2. 巴里说的那句“艾瑞斯,你别慌好吗?我可以解释的。”出自第二部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