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荒谬。她从理智上似乎可以理解自己这一系列行为的理由,事实上,她也能合情合理地把这些动机安在自己身上。负罪感也好、想要结束一切的心情也好,绝望或痛心,或是希望、不忍——理由总是有的,但是她觉得很荒谬。

  她就像那个没有剧本的演员,被那巨大的沉默吞噬了。身体不听指挥地动了起来,顺着不知是谁期盼的剧情演下去。而她自己则像一个旁观者,心底除了困惑还有疲惫,她知道,这么做一定是有意义的,这样能救很多的人。但是为何?她心底最深处还有填不满的空洞,一种对世间一切强烈的不解,对自己的不解。

  就像她无法承受他人的目光,所以选择从那里消失一样。

  动机什么的,也许并不存在。可以不存在。

  佐伊想,也许,动机就是人们讲给自己听的一个故事。也许大多数人的行为就像她一样,是毫无理性和道理可言的,只不过在事后解释给自己听的时候,往上面堂而皇之地加了一些看似合理的线索。也许现实之所以不如虚构引人入胜,正是因为它太像梦境了——破碎而不连贯、不合理又冲动。是一口欲望的染缸,杂乱无章而又五彩斑斓。

  自己演给自己的独角戏,她已经看腻了,所以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似乎也说得通。她走在街上,给那些人编织梦境,让他们跟随她,但她自己却比他们更迷茫。她在带他们走向哪里?

  事实上,这几年来佐伊也发现了。在编造记忆的时候,情节不必太过完美无缺。几个模糊的片段、光线、温度和味道,这些细微的地方才最重要。真实的记忆不用她去改,人们自己也会一点点篡改掉。谁说了哪句话、为什么,这些都是流动不定的。记忆这种东西,每次拿出来咀嚼一下,就变一点味道,最终都会变成大家亲手捏成的形状。

  是讲给自己的故事。为了维持自己的声音。

  对……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人是没有自我可言的。

  脑海里那个连续的声音,也许只是错觉也说不定。

  每一个人在被塑造的同时也在塑造自己。

  原本这也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是佐伊似乎失去了这样的能力。她仔细回想,找不到一个可以被她坚信的声音,一个可以被她称为“自我”的声音。她的声音混乱无比,掺杂了许多杂音,她觉得这要怪亚瑟。都是因为他的那个能力……不过,不对,她自己也知道,早在得到这份能力之前她就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幸福和理想的模板有很多种。佐伊回顾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生活的方式,流星街的人也好,友客鑫的人也好,最终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种。而她在那里面却找不到自己的生活。长久以来她都在回避,回避真正的生活。躲在自己的空间里,沉浸在虚假的世界中。直到卢卡斯,她觉得也许可以把卢卡斯放在她生活的中心——如果她不得不去生活的话。

  但是卢卡斯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

  如果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留恋的话,至少她可以把这个机会留给更多的人。事实上,如果什么东西都不再重要了,那么什么样的举动都是可以做到的。

  无论是毁灭还是拯救,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一念之差罢了。

  “喂……”诺布看见那个场面的时候,感觉额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那个到底是……”

  和尼特罗一起隔离僵尸的计划进行得有条不紊,但奈何他们的速度还是赶不上感染的速度。据说本市的政府官员和高层都已经计划逃离,最坏的情况是舍弃整座城市八百五十多万人口,直接封锁。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就算是猎人协会的失职,会长必定难逃谴责。

  然而就在刚才,那些原本乱作一团的僵尸却突然像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安静了下来,开始默默地往北边走去。脸上的表情也不再狰狞,而是透着一种绝望和麻木。

  “有人能控制它们?!”诺布惊道,在无序状态下这些东西就已经给城市造成了这么大的损伤,无法想象,如果有人能控制这样一队死亡军团的话,将会出现多么恐怖的场面。

  也许人类的历史就到此为止了。

  “嗯……”尼特罗顺着诺布的目光看去,撵着胡须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一开始,只是对上了眼神。

  佐伊走在街头,和其他的僵尸对上了眼神,她就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和自己一样的空洞。仿佛默契一般,他们一个个地加入了她的队伍。再然后,佐伊仿佛能感觉到自己身上那团类似“念”的东西在燃烧,燃烧的范围扩大、再扩大,仿佛承载了上千人的心愿。而她自己就像是火海中一根微小的火芯,被热浪席卷着前进。

  渐渐地,前进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所有人都沉默地走向那片荒芜的沙漠,走向寂静与毁灭。

  太显眼了。

  金·富力士看着那个女孩领着她的僵尸大军向北而去,头顶上盘旋着不止一架直升飞机和战斗机,媒体把她的正脸是拍了个明明白白。

  头疼啊……那家伙为什么要干这么疯狂的事情?

  虽然他大概能猜到她是想干什么,但这种冲动又无脑的行为,简直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而且即便他能猜到,军队和警察估计也是猜不到的。

  他刚要联系诺布和尼特罗手机上就收到了一条新闻推送,“身份不明的十几岁少女是友客鑫丧尸事件幕后黑手?!”——看吧,就像这样。

  啊,有军队上前阻止了。没用的没用的……那个家伙现在可是活力全开啊。他看着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都定定地站在了原地,或者自觉退让了一步,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亚瑟·格雷斯通的能力就是这么可怕,这是金见过的唯一可以“传染”的念能力。也就是说,同时发作的范围越大,能力就越强,虽然副作用也十分明显,那就是能力者会背负极大的脑负担。想想看,一个人的脑袋里同时住了几千号人,电脑都会死机,何况是人的大脑。

  如果佐伊是人类的话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但是她不会死,所以只会一直背负这种痛苦活下去。

  太蠢了,金想道,都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怎么还能这么蠢?她今年多大?怎么着也快三十岁了吧?

  他小心地避开佐伊能力的影响范围跟在后面,不经意间瞥到的几个人影差点把他给吓尿了。

  我滴个乖乖啊,他看着那几个穿过街道逆流而上、向着僵尸大队直奔而来的人。其中一小孩跟金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不是他儿子吗??

  金·富力士,三十五岁,世界五强念能力者,在看到自己的儿子之后,瞬间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