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刺玫比其他种类的玫瑰花好养活, 它的花瓣纯白无瑕,如月光圣洁。

  江言清实在看不出它和自己有什么相关联的,能得到这样的夸赞, 不过他很欣喜获得了意外的礼物。

  白天的欣喜稍稍冲淡了晚上的阴郁,江言清把白刺玫放在床头, 等待着熟悉的痛感。

  二十分钟后, 痛感愈来愈强烈,经过了刺骨的疼痛折磨后,江言清开始变得不能呼吸。

  他喘不上气,每次一呼一吸牵动着整个头部神经,像是所有的力道全都集中在呼吸这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上。

  紧接着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他怀疑身上的汗已经浸湿了床单,衣服沉重地紧贴着身体线条,热量仿佛被吸走, 手和脚冷到没知觉。

  江言清胃里泛着恶心,咬着牙紧闭口腔, 吞咽也变得困难。

  等到他稍微有点力气时,耳鸣降至。

  他坚持不下去了, 泪意横扫着他整个面颊,挣扎着想喊人, 想就这么终结掉自己的生命算了, 无意中看到了白天收到的白刺玫。

  白刺玫在晚上散发的香气比白天浓郁, 莫名给予江言清一点精神,他努力伸出手, 拽下一朵花, 捏着花蕊, 淡香顷刻留在他的指尖, 他把手指凑在鼻尖轻闻着,是放松的味道。

  痛意得到稍适的缓解,也只是一瞬的时间,更强的同意扑面而来折磨着江言清的神经,他顿时失去了所有力道,合上眼,意识变得恍惚。

  而后他再次隐隐察觉,有人轻轻拥着他。

  这次的感觉比起前一次更加强烈,他甚至能感受到被子地挪动。

  屏息观察,强行用力睁开一条缝隙看,并没有人。

  也许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导致自己敏感多疑,江言清想着,重新闭眼。

  痛意在四点多稍适减退,他累得睡着了。

  清晨,江言清睡了一个多小时很早就醒了,精神不济,头很痛。

  他最近只要睡不好觉,头就疼。

  在床上懒洋洋地等到陪护叫他才起,陪护扶着他去浴室,江言清脱光了衣服,用轻软的纱布擦拭着身体。

  浴室有一面墙挂着落地镜,落地镜清晰地照着江言清整个身体轮廓,干扁瘦弱的身体,仿佛一吹就能够把他吹倒。

  他讨厌不堪一击的自己,也讨厌面颊苍白到发青的脸,很丑陋。

  躲开镜子,江言清扶着洗水池试探着水温,浸湿纱布清洗。

  他力气太小了,加上反复弯腰的动作头晕目眩,身体根本站不稳。

  每次遇到这种时候,江言清心中莫名产生烦闷。

  再次弯腰擦拭,他一个不注意,跌在了地上。

  门外的陪护及时询问,“需要帮忙吗?”

  隔了几秒,江言清沉闷地道:“不用。”带着点恼气。

  花了快半个小时,江言清才出来。

  直起身子时,一阵天旋地转好在陪护及时扶稳了他。

  重新躺在床上,陪护撑起支架,江言清坐躺在病床吃着早餐。

  今天早餐样式很丰富,有江言清爱吃的山楂酥,不禁多吃了两口。

  吃饱后,陪护推着轮椅带他去阳台晒太阳。

  今天的太阳很早就被乌云遮住,江言清的脸被忽而的大风刮得更加惨白,他不肯回去。

  陪护劝着他,“我们进去吧,一会儿要下雨了。”

  江言清在这时候有了小脾气,一声不吭地坐着,就是要吹风,陪护说了好一会儿,才答应。

  一小时后,天空下着大雨,吹得阳台前的大树呼呼作响。

  天气一差,江言清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他闷闷地望着阳台,身体泛着冷意。

  风呼啸着,陪护关进了窗户,拉上了窗帘阻挡了江言清的视线。

  “太冷了,我冷。”陪护解释着。

  “茉莉给我带了几件厚衣服,我够穿,你随便拿两件。”江言清躺进被子里缩了进去。

  昏睡到下午,被陪护叫着吃东西。

  江言清刚坐直身,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脸色蓦然一变,来不及推开陪护,全吐在了陪护和自己身上。

  早上吃的东西吐了出来,止都止不住,他没吃多少,大部分是酸水,污秽泛着浓重的腥味,光问着就令人作呕。

  江言清很难堪。

  他记起几年前曾经去医院碰见一家几口守在一位年迈的老人病房,老人由于生病生理功能失禁,一家子嫌弃的表情至今难忘。

  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无亲无故的人。

  陪护扶着他帮忙替他换好衣服和床单被罩,对他道:“别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干这活儿都是这样,时长处理这类的事情,你也不是故意的。”

  江言清揪着病床床单,依旧难堪。

  他现在敏感脆弱,讨厌这样的自己。

  整理好了后,江言清慢吞吞吃着午饭,他的午饭只有一碗米汤和几个小菜了。

  听着外头的动静,雨应该是停了。

  陪护拉开窗帘,一簇崭新的沾着雨水的白刺玫放在窗台。

  昏暗的光线下,那簇白刺玫仿佛被打上一层光,照耀进江言清的心里。

  他竟然还能够收到一簇花。

  陪护用纸稍微擦了擦雨水交给江言清,今天的白刺玫比上次开得更加好看,香气随着雨水的蒸发满病房都是香气。

  花束依然用红绳子捆绑住,也依旧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没有变还是江言清,画面拍得是他和陪护说话时的模样,是一张侧脸的偷拍。

  他仰着头看拿陪护,即便是侧脸也能察觉到江言清气鼓鼓的心情,照片里的他,显得很可爱。

  照片的背面写着——为什么生气?不过你生气的样子,也很美。

  江言清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他反复看着这张照片,拜托陪护买花瓶,他要插在他的床头柜上连带着昨天收到了那簇。

  外头下雨不好去市区购买,陪护借了护士的花瓶替江言清装着水,把花瓶和花束摆弄在柜子上,江言清只一个侧身就能够碰着。

  一个下午加傍晚,江言清总是摆弄着在他侧手边的白刺玫。

  以前他觉得鲜花只是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增添气氛,他喜欢收到鲜花时的心情,除此之外并没有觉得多好看,而现在他觉得白刺玫是所有花束中最漂亮的,任何昂贵的鲜花都不能与之相比。

  舒心的心情在阵痛的持续到来戛然而止,江言清预感今天的痛感比起昨天更加惨烈。

  但他今天心情很好,固执地强行坐起身,等待着疼痛来临。

  手心握着一朵摆弄花束时被他弄掉的花瓣,刚开始他还有闲心摆弄着,没过几分钟,花瓣掉在了床上,被他蜷缩的身体压住。

  江言清揪着床单,这次的痛感加剧得厉害,几度让他昏厥。

  他忽而渴望有人能够抱着他什么都不说话,就像之前那个梦一样,轻声哄着他。

  或许上苍怜悯他,他在半昏半醒时,再次梦见有个人轻轻把他拥在怀里。

  前几次还能察觉出异样感,这次江言清抛掉所有敏锐的观察,全身心陷进对方的怀抱里,什么都不想,他太痛了。

  背板被人轻拍着,低吟的嗓音在他头顶上传来,“言言不痛了,拍拍就不痛了。”

  哄孩子的语气,幼稚得不行,江言清却很爱听。

  这感觉像是被重新塞进母亲的身体里,他还是个胚胎,母体所有的营养资源全都输送给他,伴随着母体肚皮上轻柔的抚摸。

  “言言不痛了,再熬一会儿就不痛了。”

  嗓音低沉,像江言清最爱的肖邦《夜曲》一直在他耳边回响,渐渐地陷入沉沉的睡意中。

  第二日,江言清猛地惊醒,身体的痛感减轻了一大半,慌忙环顾四周,房间里照旧没有其他人进入的痕迹,可昨晚的触感真实,不像是梦境。

  难道他疼到触感开始自我产生幻觉?

  昨晚疼得厉害,睡得倒不错,江言清的精神状态得到修整,有了力气。

  他没等陪护醒来,自己换了花瓶和水。

  白刺玫经过一晚的绽放,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开始变得干巴巴的,江言清试图在花瓣上洒水,也不管用。

  他现在什么也不做,就盯着白刺玫看,心想着对方是在哪里摘到的白刺玫?

  精神状态一旦好点,江言清浑身就有了力气,可以自己独立站一会儿了。

  他用力地推开阳台上的门,现在早晨六点半,入秋的早上有风吹着泛着凉意,江言清被风吹得眯着眼睛,头部包裹着的白纱残余在外的布条全数往后吹着。

  他缩着身子抱着手臂,靠在阳台的倒V角上往下看,环顾一圈,没有野生的白刺玫。

  白刺玫生长的条件在气温平均七摄氏度以上,现在是九月入秋的季节,白刺玫最后的鼎盛期,甚至大部分白刺玫会在七八月份凋零。

  医院附近没有,对方又是从哪里采摘的,为什么要送给他?

  一大堆的疑问,江言清对这个人产生特殊的情绪和好奇,他猜想对方的年纪、性别、模样,所有的都猜测了一遍,也成功被风吹得一身冷冰冰的。

  陪护醒了后,敲开病房门,发现江言清在阳台外吹风,他大叫着把江言清赶了回去。

  今天有没有花呢?

  江言清开始期待下午了。

  早早吃饭完,江言清歪在床上,正对着阳台窗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

  可直到傍晚,也没有等来属于他的白刺玫。

  或许对方只是一时兴起,看他可怜,随手拍一张照片哄他。

  也对,哪有人闲着没事干做这样的事,哄他开心?

  他现在丑得很,不是那个被人夸赞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江言清,他没有倾慕者,只是一个弱到不能自理的病人。

  江言清这样想着,晚上没有吃几口饭,蒙头在被子里等待着熟悉的痛感。

  痛感袭来,要命的痛楚加上没有收到白刺玫的失落,江言清咬着自己的手臂,试图分散注意力,咬到最后没了力气,只能松开咬自己的舌头。

  他又开始意志迷糊,接着熟悉的幻影再度来袭。

  紧紧咬着牙关,挣扎着醒来,脸颊像是被人爱惜地抚摸。

  “言言乖,别咬。”

  他嘴里是苦涩的血腥味,被迫张开嘴时,唾液黏稠着血迹沾得他的嘴唇全都是。

  昏睡前,残存的意志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擦去了他唇边的污秽。

  再次醒来是早晨七点,江言清绷着一张脸,花了点时间坐上轮椅,用仅剩的力气自己推着轮椅去找邓普斯。

  路过陪护时,小床上没看见陪护,大概去洗漱了。

  江言清也不等陪护,抖着手推轮椅,去了隔壁医生办公室找邓普斯。

  好在只有几步路就到了,江言清敲着门,隔了一会儿门才开。

  邓普斯吃惊地瞪着江言清,骂骂咧咧说了几句英文,大概意思是江言清胡乱来,怎么没人陪着就来找自己。

  江言清用英文回复他,“Take me to the dean.”带他去找院长。

  疗养院的院长一般人找不到,邓普斯和院长关系不错,他们俩经常交流医学问题,所以知道院长在哪儿。

  拗不过江言清,也怕江言清耽误治疗,邓普斯随意洗漱了会儿,推着江言清去找院长。

  院长办公室到了,江言清表述了他的病房很有可能在晚上被外人闯入了,要求报警和调查监控。

  院长很是吃惊,“这怎么可能!我们每一层都有监控摄像头,有没有人闯进来,我们会毫不知情吗?”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但江言清还是要求查看监控。

  院长委婉地表示江言清没有这个权利。

  医院要查看摄像头必须经过上头的审批,他们疗养院是郊区重点单位,挂钩着市区的医院,摄像头连接了公安系统,只有发生重大医患事故才能有调取资格。

  院长说了一通,大意就是打消江言清查看监控摄像头的打算。

  江言清盯着院长很久,久到院长额角冒出点汗,才愤愤离开。

  回到病房,他累得躺在病床上不说话,一个上午都没有吃东西,临近中午,陪护端着饭劝他吃点,被他无视掉。

  算了,反正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晚上察觉被人抱着他也是,那人送他的白刺玫也是,全都是哄着他玩的。

  近段日子以来,情绪越发娇气敏感的江言清悲观地想着,他疼死在医院好了,总比有了一点期待又落空的反复折磨。

  头缩进被子里,像个缩头乌龟,直到陪护向邓普斯告状,才把江言清从被子里挖出来,亲自看着他吃东西。

  吃完东西,胃部有点难受,今天的他怎么样都没胃口,被强行按着吃光了一碗粥,还是不太舒服。

  揉了一会儿肚皮,江言清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又望着空荡荡的窗台,抿着唇。

  下午六点,江言清起来吃完饭,下意识往窗台看去,崭新的白刺玫安静的躺在窗台上。

  江言清掀开被子下床,他动作太急躁,中途腿软差点摔跤,好不容易走到窗台边,望着两簇白刺玫。

  他拿起花闻了会儿,嘴角抑制不住露着笑,翻看照片。

  两簇白刺玫各绑着照片,所以江言清收到了两张。

  一张照着江言清跑去阳台时往下望的情景,背面依旧是潦草的字体——东西丢了吗?

  另一张照着空荡荡的阳台,留下的字比以往多了不少——今天在阳台没看见你,我有点失落,但你好像很喜欢白刺玫,我很荣幸。

  那些在病房里枯燥无味痛苦的折磨,在这个瞬间得到了抚慰,是枯寂日子中唯一的甜品。

  江言清开心地转了一圈,差点摔在桌子上,他把花重新规整好插在花瓶里,得到的所有照片,放在他床头的柜子中。

  院长办公室又进来一人,那人头发特别短,长出扎手的寸头。

  徐庭旭被院长请进办公室,脸上是讨好地笑,“徐总啊,您晚上还是别去江先生的病房了,他已经非常怀疑了,我差点就要瞒不住了。”

  徐庭旭是想来远远看一眼江言清就走,但就一眼他彻底走不动了。

  江言清瘦了太多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瘦,徐庭旭明显得感觉到江言清很不开心。

  他可以一辈子不见江言清,只要江言清开心。

  可现在江言清过得痛苦。

  “他晚上那么难受,你们为什么不给他打止痛针?”徐庭旭盯着院长,那眼神像是要把院长身上的肉割下来。

  院长苦着脸道:“邓普斯医生说,他这种情况不能用止痛针,会影响效果,止痛针也有副作用,打多了会产生免疫。”

  “没有其他办法?”

  “没有。”

  徐庭旭沉默,他每天晚上站在病房外看见江言清难受得哼吟声,恨不得自己替江言清受这个罪。

  “这种情况还需要多久?”

  “不清楚。”

  徐庭旭从院长办公室出去。

  他订了隔壁的病房,紧挨江言清,只要打开阳台上的门,可以轻易去到江言清的病房里。

  钥匙是从院长那儿拿得,白天他窝在隔壁静静地陪着江言清,想尽办法哄他开心,晚上守在阳台外,看着他。

  下午徐庭旭驱车去山里摘花,这季节白刺玫已经很少了,他找了很久才找了一些。

  放在江言清的窗台时,附赠了一张卡片。

  今天他小心地望着病房那头的动静,和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摸过去,空挡的窗台多了一样东西,是江言清的手写信,附赠一朵干花。

  ——谢谢你,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怕误会说明一下,木有那么快追到,还要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