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计之神做了一个梦。

  神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做梦的, 更多的时候, 他们沉浸在无梦的睡眠里一觉到天亮。哪怕是阿斯加德七日七夜昼夜不停的庆典当中, 醉酒的阿斯加德人们也只是沉浸在半睡半醒的混沌之中,或者直接因为过量的酒精摄入而直接陷入能够让人彻底断片的沉醉之中。

  总而言之, 做梦是少之又少的情况。

  那些少而宝贵的预知梦,都会被神官们郑重地记录下来,要么去求取命运三女神的预言验证,要么当做对于自己的提示和警醒。

  索尔天生就拥有执掌雷电的能力, 在他成年之后,也顺遂地接管了雷霆之神的神格。奥尔老格自有其规则,但凡知名的神祇都有其司长的范围,譬如爱神弗丽嘉,雷神索尔, 太阳与丰饶之神弗雷, 但作为阿斯加德的小王子,似乎在神力这一领域,他素来都比别人要衰弱一些。

  索尔曾经拍着自己的肩膀表示,这一定是你欠缺运动的原因。于是小王子翻了个白眼,觉得大概只有他哥哥这种脑袋里都是肌肉的人才会这么觉得了。

  那么, 关乎世界命运的那个梦境由索尔来预知, 关乎中庭安危的危急由索尔来拯救,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他金光闪闪的哥哥永远都是站在拯救者的位置上, 神力无双风头无两, 在征战过后接受众人的赞誉与纷至沓来的称颂。

  一千多年的时间里, 他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

  而如今,诡计之神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山峰一般高耸的火焰巨人喷吐烈焰燃烧着望不见尽头的土地,他梦见海水被蒸腾出蒸汽来,山林燃烧着劫火,空气在视野当中晃动出满目的阳炎。

  梦境中,他的兄长索尔挥舞着雷神之锤战斗在第一线,但是哪怕是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阿萨神,和体型巨大的苏尔特尔相比也仍旧像是蜉蝣撼树。

  而这个梦境的结尾里,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只露出了背影,头戴镶着金边的白色王冠,身披花纹繁琐低垂至脚踝的外衣,浑身上下点缀着在风中高高扬起的流苏,宽阔的袖管上下翻飞。

  金色的王冠之下,火焰巨人苏尔特尔将银白色的头发镀上一层绯红色的光晕。

  伊芙错愕地抬头,就发现Caster先生头发散乱地垂在肩上,眼眶之下泛起明显的淡青色,显然是一副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

  她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撑住门框,防止对方再次把门摔上。

  他们现在其实都不是很好的状态,伊芙的身上匕首造成的贯穿伤还没好彻底,心脏的位置上魔术炉心仍旧在消极怠工苟延残喘,而洛基的魔力时至今日依然形同一潭死水,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原本属于九界第一术师的实力。

  世界毁灭的危急近在眼前,而明明手中的牌面如此糟糕,魔术师却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诡计之神撇嘴:“……你这是在笑话我吗?”

  “房间里没有卡达菲尔斯,魔术痕迹也没被触动,各类术式仍旧还保持原状,这已经很让我开心了。”

  伊芙一错身躲开洛基走进工房内部:“而且幸好刚刚滴滴答答流淌的不是血液……我还以为你受伤了。”

  伊芙看向整个房间中央的魔法阵,所有的家具都被清理到了一边,空出地板的空隙来排布术式,魔法阵的边缘亮着一长串的卢恩符文,中央的光芒当中,有液体凭空在空气之中产生,滴落在安置于阵法中央的水晶瓶里。

  “从大源(Mana)之中攫取的魔力。”

  洛基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我现在总得有办法随时补充魔力才行。”

  因此哪怕绘制魔法阵的过程冗长,而魔力液化封存的手段也足够繁琐,他仍旧只能采取这种曾经嗤之以鼻的手段。

  “卡达菲尔斯不能提供魔力吗?”

  伊芙有点好奇:“就算是不完全的第三法,那也是第三法……按道理来说,既然能够实现第三法的话,就算单次能够使用的魔力数量比较有限,积累起来也会是相当可观的量才对。”

  就像是一枚永远不会用光电量的充电电池一样。

  洛基顿时觉得一阵恶寒:“那你觉得我应该通过什么渠道从卡达菲尔斯那里攫取魔力?”

  这还真的把她问住了,伊芙谨慎地反思了一圈寻常人类的价值体系,试探道:“喝血?”

  诡计之神顿时无力地扶额。

  说不定,等到世界毁灭的时候,这家伙也不能有一个普通人的脑子吧。

  他倒是想生气来着,但是如果每说几句话就发一通脾气的话,诡计之神的情绪也来得太廉价了。

  要是索尔的话还能捱得过几匕首,但是那颗心脏前些天才刚刚被自己贯穿。附着了破坏的卢恩,那匕首会精准地毁掉小圣杯的全部机能,但是除此之外不牵连着破坏周遭的其余结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魔术师倒是毫无心理压力地开始打量房间之中的术式,很快就因为解读过度而眼眶酸涩地开始淌眼泪。洛基叹了口气,觉得他这些天里起码寿命要短二百多岁:“你就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还有索尔一起。”

  伊芙一边揉眼睛一边回答。

  “……然后那傻子又跑了?”

  洛基觉得不可置信:“这是第二次了吧。”

  要是真让他看管一个普通的中庭人,怕不是死十次都有余。

  “他说他要把你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找一遍。”

  伊芙狡黠地眨眨眼睛:“所以我就让他去找了。”

  这倒是有他的风格:“所以你就一个人来到工房里?无谋的举措。”

  “就算我猜错了,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魔术师无所谓地说道:“反正守护世界的责任又不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埃尔梅罗老师和君主阿尼姆斯菲亚先生他们会想办法的。”

  诡计之神伸手,中指和大拇指短暂地接触,狠狠弹了魔术师的脑门一下,他手劲儿不小,直弹得伊芙脑门红了一块。后者倒退了半步,一只手撑住门框,无论如何也不肯再退出房间门的范围。

  “几分钟前你还说想要活得更久一些,现在就开始强调死亡这个代价可以接受了是吗?你这是威胁。”

  伊芙不甘示弱:“可是我想见你。”

  这个直白的对话反倒是让洛基有些无措,很少会有人思路这么直线条又不顾一切,他那个混账哥哥算是一个,但是就算是索尔,也不可能冒着自己极大可能当场暴毙的危险做出如此欠考虑的举措——哪怕索尔这人已经足够欠考虑了。

  更何况,如果是索尔的话,还是拯救世界的冠冕更加适合他一些。

  洛基一只手捂住脸,指缝当中流淌出笑意来。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很多足够尖锐的问题函待解决,譬如差点杀死与被杀死,阻隔在其中不知道何时就会引燃炸|药的卡达菲尔斯,失去小圣杯机能的魔术师和无法唤醒自身魔力的诡计之神,以及一个关乎世界毁灭的、来自贝露丹迪言之凿凿的预言……

  但是当务之急和急中之急,仿佛又和它们完全沾不上关系。

  诡计之神获得了一个拥抱。他的魔术师努力踮起脚尖,用细瘦的手臂环抱住另一个同样不那么宽阔、起码不那么“阿斯加德”的身躯。

  “你要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离开的话,就等同于通过了吉欧尔河了。”

  绿眼睛的神明压低了嗓音:“你是要向一位邪神奉献忠诚吗?”

  说话的距离太近,以至于能够感受到声带和胸腔微微的共振。

  “那条河我已经反复横渡过数次。”

  魔术师闭上眼睛,神色愉快地翘起嘴角:“爱因兹贝伦予以生命,埃尔梅罗老师赋予归处,圣杯战争界定存在的意义,卢恩是最初术式的源流。但是除此之外,我依旧收获到了非常重要的记忆。”

  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头发,湖绿色的眼睛和赤红色的眼睛。

  一千年漫长的生命和往后数不尽的寿数,与可用年限转瞬即逝的魔力炉心。

  这是一个联同生命和灵魂都抛在身后的拥抱。

  可是洛基仍旧不知足地想道,一定是因为人造人这种家伙生命时间太过短暂,而炼金术缔造的灵魂又不够监牢,所以才会让对方轻而易举地把它们通通都交付出来。

  他并不满足于此,不愿局限于此,阿斯加德的王位继承人当然配得上更好的馈赠,哪怕王位最终说不定会落在他那个蠢哥哥的头顶上。

  就像阿斯加德的所有人都明白的那样,诡计之神永远不会满足。

  “我是说,如果圣杯战争还能够顺利结束的话。”

  洛基突然开口:“你现在还没有愿望想要决定吧?”

  “诶?是这样……”

  伊芙有些踌躇:“不过现在能保证那些魔力不肆意作乱就已经很不错了,也没什么办法奢望最后能够攫取到胜利的那一步……愿望的话,我想要优先修复埃尔梅罗的魔术刻印。”

  哦,那个。中庭人用来传承知识的载体。

  洛基随口说道:“那个我帮你想办法修,母亲的话知道不少华纳海姆的魔术典籍,一个人类的刻印还是有办法的。”

  “那就没有别的愿望了。”

  伊芙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羡慕道:“真好啊,老师辛苦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你随口就说能够解决。”

  “那么……许个新的愿望吧。”

  洛基建议道。

  ※※※※※※※※※※※※※※※※※※※※

  吉欧尔河是北欧神话里的冥界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