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大步走向了书桌, 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一时间沉默不语。书房内只点了几根蜡烛,勉强让人能看清路而不碰撞, 他的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然而即便如此, 书桌的边角、座椅扶手和种种家具上厚厚的镀金在烛光下闪闪发光。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立式大钟在寂静中滴答滴答地响着, 沙发旁,来自东方的瓷器和玉器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与之相映衬的,是角落里随意堆放的拳头大的蓝宝石摆件, 在烛光下散发着如同海洋般神秘的蓝色光芒。

  安妮环顾四周, 心底默默咋舌, 这个书房修建得比彭伯里庄园的还要奢华许多倍。如果说达西的审美是低调地奢华的话,这位亲王的品味便极尽奢靡。

  甚至,桌上的“烟灰缸”都是镀金的——不,也许那不是镀金,而是完完整整的纯金。

  安妮牙痒痒地想, 自己这么多年积攒下的所有财富恐怕只能勉强与这书房的价值比一比。

  而她却将一分钱掰成了两分在用,尤觉不够。

  “坐下吧。”

  亲王终于开口了。

  安妮终于在心底松了口气, 沉默的亲王让她想起了那日在画廊里见过的国王陛下。尽管这二人一个“朴素”,一个奢靡,气质截然不同,乍一眼望去竟然让人不能认出这是一对亲父子, 可在沉默时, 无意中释放出的气场和威压一样地让人喘不过气。

  达西绅士地拉开了书桌前的两张椅子,二人坐了下来。

  “费茨威廉·达西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达西家族祖上曾在军队效力。”出乎意料地, 亲王率先看向了达西。

  达西脸色未变,微微点头。

  “你体内留着英勇的军人的血液,达西先生,你就没有想过重现祖上的荣光?”

  安妮的瞳孔骤缩,难道他已经知道达西曾经的经历?这是要清算的节奏?可是达西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安妮在桌下握住了达西的手,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安心。

  “您说的不错,如果没有遇上安妮,我也许现在已经再次奔赴在欧罗巴大陆上。”达西抿了抿嘴,“过去的七年,我一直在欧罗巴大陆游历,虽然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绅士,虽然我亲眼见证了战争……”

  “达西先生,谦虚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对你的本事很有数。”亲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法兰西、普鲁士、奥地利……达西先生,你踏过的土地可不少。”

  话音刚落,安妮脸色一冷。

  达西抬起了眼眸,与隔着一张桌子的亲王对视,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达西究竟在欧罗巴大陆做了什么,连安妮都不是很清楚。达西很少提及这七年来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安妮便也体贴地不去追问。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从不步步紧逼地追问,而是给对方都留一些空间。

  然而,刚见第二面的亲王已经摸透了达西的过往,这让人不寒而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绅士的动作?

  空气似乎都冻结了起来。

  昏暗的烛光似乎也被这冰冷的气氛所感,无风自动起来,摇曳的烛光将三人的脸色都照得晦涩不明。

  安妮沉下心,琢磨起亲王的意思。这固然是一个敲打,可他的目的是什么?达西身上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是值得他客客气气地请到书房来谈判的?

  军队?

  战争!

  安妮呼吸一滞,眼睛盯着桌上雕刻的花纹,稀薄的空气让她的脑子迅速转了起来。

  千算万算,都绕不过那即将爆发的战争!安妮和达西一起来到伦敦,也正是为了在战争爆发前,将“火车”的研发推上进度。

  从商人的角度来看,安妮清楚那将会带来多大的利益;而从一个英国淑女和一个流淌着普鲁士血脉的人的角度来看,出力对抗外敌也算是义务。

  ……等等,她体内融合了普鲁士和英国的血脉,难道这就是原因所在?

  隆美尔这次来到英国、四处奔波,甚至能自由出入国王的“行宫”,他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个疑惑似乎霎时间忽然解开了。

  烛光晃动了起来,安妮从沉思中惊醒。她看向身旁二人,只见他们已经移开了视线,莫名地都看着她。

  安妮眨了眨眼,起身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小剪刀,走到了蜡烛旁。她小心地掀开了灯罩,剪了剪烛芯。

  跳动的火焰逐渐平静了下来,轻轻地摇晃着。

  “我明白您的意思,亲王殿下。我答应您的要求,和隆美尔先生在秋天整装前往欧罗巴大陆。”达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妮听罢,动作不由地一顿。

  她缓缓转身,正对上达西的眼神。

  达西安抚地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在离开前,我要看到火车项目步上正轨,同时,里希特子爵也必须是在这个项目中唯一能一锤定音的人。”

  亲王挑了挑眉:“达西先生,您就没有想过争取一个爵位?或者,在军队……”

  “不,尽管在您面前这样说十分傲慢,但是我并不需要那些。”

  达西家族盘踞在德比郡多年,势力和财富早就超越了一个爵位代表的一切,否则老达西如何能在众多勋爵之中脱颖而出,以一个庄园主的身份越级娶回伯爵家的小姐?

  达西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他善于权衡利弊,很快就找到了最优的选择。

  爵位对于他来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他明白,既然亲王已经亲自向他提起“参军”的事情,那么多半是无法拒绝的,倒不如将妥协换取他与安妮的计划顺利进行。

  他话音刚落,安妮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亲王皱起了眉头。

  安妮从他那肥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隐约的为难。

  联想到这亲王负债累累的名声,安妮与达西对视一眼,默契地接话奉承:“您是尊贵的公爵、亲王,单单凭借您的地位和血脉,就足以让所有人都揣着钱袋趋之若鹜。”

  安妮微微一笑:“这笔生意会带来多少利益,您一定明白。只是,这项技术的核心藏在我的里希特新发明公司,我不敢说其他的公司是否能在短时间超越我们,但是,您知道的,一个公司是否能发展、一个国家是否能辉煌,最最重要的在于那个做决策的人。”

  言下之意,里希特新发明公司所取得的成就离不开安妮,而英国的辉煌也离不开国王,和面前这位下一任国王。

  这隐晦的奉承让亲王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就算有另外一个公司短时间内获得了技术,但是却再也无法创造第二个里希特——她的头脑、她的勋爵地位、她的人脉不可复制。

  “……我也算是一个生意人,自然也会跟您‘明算账’。”安妮见亲王眼神闪烁,接着道,“这既然是一场生意,我必然不会让您白白吃亏。”

  说着,安妮伸出了一只手。

  “百分之五?”亲王抬高了下巴,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满。

  安妮勾起了嘴角,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百分之五十。”

  亲王支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安妮保持微笑,继续点了点头:“我愿意给您私人一半的利润,交换就是……”

  “没问题。”亲王气定神闲地向后一仰,倒在了高高的靠背上,“你不必再有顾虑,放手去干!”说完,他微微挑眉,视线转移到了安妮的下半身:“这穿着不错,德·包尔小姐。”

  安妮听罢,眉眼弯弯。

  这场交易远比她想象得划算。

  *

  再次来到大厅时,亲王对待达西和那“里希特子爵”的态度简直不能更亲和。在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亲王对那里希特子爵的欣赏和暗暗的推崇。

  不过一场酒会,里希特子爵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上流社会。

  酒会结束,安妮在众人的簇拥下朝大厅外走去时,几乎应付不来种种的拜访和邀请上门的邀约。

  大厅门口,安妮回头望去,只见那亲王朝她遥遥举杯。

  这下,那些先前出言不逊的所有人都在心底暗暗咬牙——恐怕,伦敦这次彻底要变天了!

  安妮在或嫉恨、或谄媚、或不屑的眼神中爬上了马车。

  “恭喜你,今天的收获不小。”达西坐在安妮的身旁,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安妮的头抵在他的胸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地朝伦敦城的方向驶去。

  “可是你又要离开。”安妮的声音极小。

  “我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不过,能以此为条件换取一些利益,倒也不亏。”

  “战争太危险了!”安妮猛然抬起了头,眼眶中已经溢上了蒙蒙的水光,可她强忍住没让它滴落下来,自责道,“如果你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情,我……我该怎么办?乔治安娜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向她交代?”

  达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亲爱的,我并不是在为你‘牺牲’什么,你忘了吗,你是我的合伙人,这件事情本就也是我的事情。”

  “可——”安妮哽了一哽。

  “再说,我难道一定会出事?”达西揉了揉她的头发,“曾经我在前线上都安全地活了下来,这次,我很少会有机会亲自披甲上阵,那些将军难道会尸位素餐?多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也不会轻易让给我的。”

  安妮沉默不语。

  夜色已深,从郊外庄园前往伦敦城的小道上,前前后后都是参加酒会的勋爵家的马车。到了城边,马车都朝各自的方向四散开来。

  耳边的马蹄声逐渐减小,只剩下他们这一辆的车辙声。

  路易斯花园的烛光在黑夜中是唯一的星。

  安妮看着那屋子越来越近,猛得转过身来,将达西推倒在车门上。她的双手撑在了他的脸侧,呼吸急促,欺身而上。

  达西默契配合地俯下了头,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柔软而冰冷的嘴唇相贴,安妮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文,卡卡更健康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