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格列将会成为‘罪’。”G凛然说出这句话。

  “从这一世开始,彭格列将会聚集起这个社会的黑暗,用尽任何方法去消灭其他的恶势力,把所有的怨恨、悲剧、痛楚,所有的罪孽都聚集到自己的身上,然后不断地扩大、不断地承担起所有的罪名——最后毁灭。”

  猩红的双眼中,存有的到底是怎样壮烈的坚定。

  “彭格列不会是‘拯救’,又或者‘正义’。它只会是‘罪孽’,和‘毁灭’。”G再次垂下眼睑,声音划落出浅淡的一个优弧,恢复成无谓的语气,“我要说的话就只有那麽多。即使彭格列是这样的一个存在,我都要觉得比你那本破书要强得多。”

  对那个到最后还要丢下句挑衅别人信仰的话的G,雨月是完全阻止不来。刚才的那一番话已经能够让他怔然个两三天了,可G就是话锋转得飞快,一下间那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话的情态已经全无,也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只是,他们的目标好像开始有所动容。当雨月以为G还要说那麽两句来促成这件快成功的任务时,G却转身就走。他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该再劝两句纳克尔好,还是跟上G为好。到最后还是对神父道了个别,然后急匆匆地追G去了。

  他们大概没有意识到,神父那紧紧抱住圣经的手终於有了能够放开的理由。

  “G,等等我!”他小跑着赶上G,见到G还是那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忽然发觉自己这一回好像压根什麽都没干过。不过回想过来,自己貌似也都从来没干过什麽,於是也就释然了。

  G没理他,而是自顾自地点燃起第二根香烟。他看着G那闲得无聊的脸,又想到刚才G说的那番颇为惊人的话,竟然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

  G侧了目,奇怪地看着他。他还是止不住脸上舒展开的肌肉,一边走一边说,“刚才的你很帅啊。”面对这样的赞赏,G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了,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对於心中过多的疑问,现在的他还不想那麽快就问出口。或许由自己去探索,才是更加适合的方式。即使回答不上彭格列所代表的到底是什麽,但是他能够深信自己所作出的抉择、所依赖的友人,都是正确的。不要问他为什麽,他就是知道。

  “是了,今天你会去喂猫的吧?”他笑眯眯地问道。

  “……”G含着烟,无语地看着他。

  今日的西西里岛依然和平得让人心醉。

  ***

  来到意大利数月,虽说对於当地语言他仍不能熟练地掌握利用,每每都要经过一些思考才能说上话来。但总的来说,沟通已经不成问题了。在日常生活里,他也希望 Giotto和G用意大利语和自己对话,好让自己更快地熟悉这一门外语。那两人听罢沉默了一阵,然后爆发出一连串艰涩难懂的语句,语速快得都叫人听不及, 说罢还用一副期待回答的表情看着他,弄得他无比尴尬。

  对於口语方面,他还是比较有自信的。因为有平日的对话训练,一般的交流都不是问题。但对 於书写,他就并不是太有信心了。文书方面的工作一般都交由G处理,他也挺少接触文字类的东西,所以在写作和阅读方面他是比较薄弱的。G有订购当地的报纸, 每天他都会从报童的手上接过密密麻麻印满意大利文的报纸,然后上楼将它交给G。

  他感觉到G是一个有阅读癖的人。虽不能用如饥似渴来形容G对文 字的热爱,见那红发男子读报或者读书时候的神情也并无异常,只是普普通通的,在析取有价值的资料和知识那样。他也尝试过去读那些G读完的报纸,但看到那一 版面尽是的生词,他头都大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去买一本字典,但好像市面上并没有意日的字典或者词典。

  基於以上的原因,他的意大利语书写和阅读能力就一直在听说能力之下。虽然他知道这是不行的,但也找不到什麽特别有效的学习方面,所以也只能暂时就这样耽搁着。

  而这一件事的转机,却在某一温和的日子里,意想不到地降临了。

  那一天,他干完了杂事,正在二楼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文档和书刊时,那破败的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步伐声。他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步伐声,声音中传递而出的重量感是比较夸张的,这让他稍微提起了警惕,放轻着脚步来到了门后。

  正当他屏气凝神的时候,门外声音的主人连门也不敲地就这样破门而入了。不过用“破门而入”这一词也略显不当,因为那门也实在是比较不靠谱,其实只需稍微 用点力气一推就能开的。於是来者就这样推开这破门,还没等他的神经回转过来,眼中就哗啦啦地飞过一大堆的颜色,如同无数种颜料倒入染缸一样,他听到咚咚隆 隆的重物倾倒声音,脚下的地板也传出了一阵震动。待那阵地动山摇终於过去了,他定睛来,看到G在一座书山中被封埋得头昏眼花。

  好不容易把G从倾塌的书本中解救出来,他蹲下身来为G扫扫沾在发丝上面的尘埃,问他到底是怎麽回事的同时,心里感叹一下男子发丝的柔软程度。

  “旧书摊清货,所以就扫了一堆回来。”G看起来有点赌气地说。他侧首看去旁边那座小山,感到有点汗颜。“这也太多了吧,有三十本麽?”

  “没有办法啊。”G皱了眉头也扫去身上的灰尘,“又不可以去图书馆。”

  “是西郊的那间很漂亮的图书馆吗?”他稍微从记忆中调取出一些画面,那是一座具有一定规模,设计风格古典的建筑。他记得某一次他途经那个地方,夕阳的光 辉洒满在那些雕镂精致的屋角和窗户上,投影出如同万花筒中见到的梦幻景象,让他忽然觉得一下子犹如隔世,那座建筑恍若如神降临一样,被赋予了一种望尘不及 的高远。

  G开始着手整理刚买回来的二手书,而稍长的刘海的遮掩下,他并不能看清楚对方的表情。他呆看了一会,也帮忙着叠好书籍。一阵过后,纷乱的书本被叠置成两栋人腰高的小楼。他拍拍手上的灰尘,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G看看他,再看看书本,在他的意料之外地吐出了一句话。

  “那间图书馆,就只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才能进去。”

  他顿时呆在那,不明白G在此时说这句话到底有什麽意义。G抬头轻轻看他一眼,然后转过头,走到一边干别的事去了。他依然不能辨清G那眼神的含义,只觉得心中的思绪开始随着秒针的转动而滴答滴答地紊乱起来。

  是对刚才的话的补充,还是单纯地想到就说?

  是表达自己不能去的可惜,还是潜藏着一种对我的期待?

  直到他的脚来到图书馆的正门前,他的心里头还是在这几个可能性中反反复复。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麽而来到这里的,但是……

  假如就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好,假如这根本就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也好。他都抑制不了身体中的那份想来的冲动。看着那与自己这身打扮完全就是格格不入的典雅建筑,他握紧了拳头,坚定地踏出了步子。

  假如这是G对他的期待、又或者是请求的话,他会觉得自己不得不去满足对方的愿望。

  他希望自己能为G做些什麽。

  那个时候的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只是很单纯地是对於好友的一种感激。

  当自己的廉价皮鞋踏上馆内光滑的花岗岩之上时,他真的感觉到一种如同踏入那个被异国人敬仰并向往着的天堂一样。展眼看去的是一个偌大的厅堂,天花板足足 有三层楼高吧,上面绘制着一些他看不懂的西方画像。周围的装潢也尽显出非凡的风格,并有一种贵族或者是皇家的气派从中生出,让他这个身份平凡的外邦人感觉 到一种不忍亵渎的圣洁。

  他伫立在原地,一步都不敢移动。大白天里头,图书馆中很是冷清,只有满腔的纸香味溢在空气中,叫人倍感那意大利的文艺 气息。他左右掠视了一下,前方较远处是数十个高耸的书柜,想要到达那里的话,必须先经过拦在前面的服务柜台。柜台里值班的只有一名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日报 的老人,见此状况,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因为从G的话里得知,想要进入这个图书馆借书看是非常困难的事,他边想着自己这趟来会不会还没进到门口就先被 人拦在门外,并以暴力驱赶。可事实却比想像中舒畅许多,他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轻而易举地就来到了柜台的前面。

  “你好。”他用意大利语对老者 说。老人一心专注在报纸上,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话。他愣了几秒钟,加大了一些声量再次问候。这次老人终於极其缓慢地反应过来,只见那位年老的绅士把架在高 高鼻梁上的眼镜捏下一寸,就这样隔着透明的空气,用让人紧张的眼神将他浑身上下都审视了一遍之后,才回答,“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