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谋扶着额头坐在手术室外,被汗水浸湿的衬衣冰冷地贴在他背后。天色慢慢黑下去,手术室的灯光仍然明亮。

  两小时前,张仲景医生从南阳赶来,他说病情已经拖很久了,病人一直用药物控制着才勉强没有发作。如果不马上手术,会有生命危险。他只记得那时他楞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如果他没有看到脑部扫描的结果,还不知道公瑾的情况已经糟到这样的地步。

  仲谋抱着头,将脸埋到膝上。他究竟怎么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子明走了公瑾心里有多难受?他竟然要公瑾滚出柴桑。

  天黑前他让子敬先回去休息,临走前子敬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周围慢慢静下来,只剩他坐在走廊上,心底像柴桑的夜晚一样漆黑一片。柴桑的夜晚很冷,他的身体被冻得僵硬。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那里维系着他所有的希望。

  当曙光从走廊外的落地玻璃照进来的时候,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一道缝,张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取下口罩和手套。

  仲谋立刻站起来,他的心跳得很快,像等待宣判的犯人。

  “手术很成功。”医生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您。”他握了握医生的手,动作因激动而显得僵硬。

  “但我必须提醒您,和机器结合的部位有坏死的迹象,下次发作他也许会瘫痪。”

  “你说……他会瘫痪?”仲谋懵了,喃喃地重复一遍,“他会……瘫痪?”

  “我是说也许。”

  “下次发作会是什么时候?”

  张医生沉默了片刻,“不会太久。”

  仲谋低下头,用一只手捂住眼睛。他听到医生叹了口气。

  总督府的卧室里,公瑾安静地躺在床上,长久的昏迷让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床头两旁的监测仪发出有规律的嘀嘀声,延伸出的线连在他的身上。仲谋吃饭睡觉都守在床边,仿佛忍受不了与他片刻分离。

  第三天,公瑾醒了。“仲谋……?”他动了动手指,还没完全从混沌中清醒。

  “你醒了?”仲谋用双手包裹住他的手,对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今天是第几天?”

  “你回柴桑的第四天。”经历这么多磨折,仲谋有些庆幸他们还能这样平静地交谈。

  公瑾转过头,目光从床头移到衣柜,衣柜上放着被叠得整齐的军服。

  “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仲谋讨好般抿起嘴,露出两个笑窝。

  公瑾勉强挪着身体向后靠了靠,指着放在军服上的电子笔说:“把笔拿过来,谢谢。”

  生疏的感谢让仲谋有点心酸,他拿来电子笔放到公瑾的手里,“要电子记事簿吗?”

  公瑾摇了摇头,他慢慢拧开笔管,摸索着将里面卷着的照片抽出来。照片遍布着细小的褶皱,看得出经常被人卷起再展开。“仲谋,”他将照片递到仲谋手边,“我把它还给你。”

  “不,”仲谋慌了,从座位上弹起来,“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你可以生我的气,但别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公瑾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望着他问:“仲谋,能扶我坐起来吗?”

  仲谋抹了把脸,点了点头,走过去搂住公瑾的腰。

  公瑾安静地环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温暖的胸膛与他相贴,他说:“再见,仲谋。”

  仲谋没有再动,他怕一松手公瑾就会消失。

  

  他梦见柴桑起了大风,睁开眼窗外果然尘沙漫天。床上空荡荡的,没有公瑾的影子。门开着,通向停机坪的通道上灯光明亮。他从房间冲了出去,沿着通道一直向前跑,脚步声在通道里回响。

  他看到了通道尽头,公瑾就站在最外层防护门的门口。最外层防护门被缓缓打开,风沙从外面灌进来。

  他喘着气从公瑾背后叫住他:“你要去哪?”

  “子敬在港口等我。”

  “别走。”他哽咽了,“别去南郡,你可能回不来了。”

  “这是我的责任。”

  “我可以命令你,以主人的身份。”仲谋站在他身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仲谋,是我选择了你,”公瑾仰起头,像是要把什么埋藏进眼底,“我相信我的选择。”

  “我只是一个人类,我没有那么多理智。如果你要我求你……我可以求你。我求你……留下来。”他哽着声音说,原来为了真正重要的,放下自尊竟如此简单。

  公瑾沉默了许久,“我们必须夺下南郡。”

  “为什么非要南郡不可?它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等到很多年以后你就会明白。”公瑾望着门外的风沙,风吹得他的衣服飒飒作响:“我没有价值,它才有价值。”

  “你也不明白,”仲谋的嘴唇颤抖起来,滚烫的泪从他眼里滑下,“你对我来说是无价的。”

  “仲谋,让我去完成这最后一件事。”公瑾像是笑了,尽管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这次是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