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atched you fall apart and chased you to the end.
Linkin Park - Powerless
室内的灯光明亮却苍白，阖眼躺在工作台上的黄少天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毫无生气。他的身上接了许多管线，连结到大大小小的仪器上回报各式各样的数据。其中头部的几条线路接往一个大约只有两个巴掌大的黑色方型金属盒。
喻文州紧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手指不断焦虑地敲击桌面。
黄少天在和卢瀚文打闹时停机之后就没有再清醒过，当场吓坏了卢瀚文。
黄少天突然倒地的那一刻，喻文州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随之停止了。那是三天以来的第五次，黄少天停机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越来越长，他知道那意味着正子脑——也就是黄少天——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喻文州竭尽所能都无法让黄少天停机的状况趋缓甚至改善，他向叶修和魏琛求助，但是他们也束手无策。其实他知道从来没有人能挽救崩溃的正子脑，可是他不想就这么失去黄少天却什么也不做，即使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这个几乎是必然的结果让他感到害怕，黄少天的每次停机对他来说都是一次煎熬。他不知道对方在这次闭上眼之后还能不能再清醒过来，他是不是甚至无法在黄少天离开前好好地向他道别，以及道谢。
只要黄少天再度陷入停机状态，喻文州便只能守在他身边，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地祈祷黄少天还能再度睁开眼，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这次喻文州守候了整整七天，黄少天都没有再醒来过。卢瀚文哑着声音请他去休息，他却只是紧紧握着那个像是沉眠中的仿生人的手，一动也不肯动。
正子脑崩溃的速度远比喻文州预计的快，他在黄少天第一次停机之后便因为担心对方正子脑的稳定度而做过检测，当时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如果不是他从黄少天的言行中发现异常，恐怕只会当成是一次小小的意外，而非正子脑崩溃的前兆。
那时黄少天就表现得像知道自己的寿命已到尽头一样。
他还清楚地记得，黄少天对他说的是我这辈子你都别想和我分手，而不是常人更惯用的「你这辈子」。
黄少天要求他在他下次见到卢瀚文及魏琛时替他们拍照，而不是说要亲自拍摄。
黄少天不断强调着要喻文州别忘记自己。
黄少天在反重力列车上倾诉自己的人生以及反复表达对他的感情，而他甚至没有认真地听进黄少天到底说了什么。
黄少天在倒数自己的生命，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黄少天沉眠——他宁愿认为那是一次沉眠——的第九天，喻文州联络了叶修，然后以科研的名义将黄少天伪装成普通的机器人送回荣耀工程。这样的方式很冒险，但是此时此刻，会失去黄少天的恐惧让他已经无法顾及更多了。
他们替黄少天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检查，黄少天的状况很不乐观，正子脑的结构已经破坏得差不多了，闻风赶来的魏琛红着眼眶看着检测报告，说不出半个字来。
正子脑结构的崩毁意味着这个正子脑再也无法继续运作，里头的正子已经开始逸散，最后会只剩下一个只是徒具铂铱合金外壳的金属垃圾。
叶修对比着喻文州先前检测的报告，摇了摇头。「文州，修复是不可能的了。这是……他自己这么做的。」
闻言，喻文州当场楞住了，叶修的话就像是一串乱码，他完全无法理解话语中的意思。
叶修有些不忍，但还是用笔圈出报告上的某一行，「你看，从这里开始，他就在计划性地让正子脑的电位逸失，一点一点地破坏结构……他的正子脑太过精细，只要一个电位不正确，就会产生不可逆的损害。」
喻文州查看报告，发现那是黄少天的通缉令发布的那天。当时他在午休时看见了那个新闻，一同用餐的叶修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准了他的长假。
喻文州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甚至还考虑过是不是就这样和黄少天以旅游的借口一起远走高飞，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星系过着两人世界的生活，总之只要别让黄少天被抓回去就好。
他还没做好要抛下一切的心理准备，黄少天就已经为他打算好了。
要让正子脑的电位产生错误并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但是普通的正子机器人做不到，因为他们是只会依据正子脑电位变化产生的结果去行动的，真正的机器。
而像黄少天这样一个特殊的个体，他只要做出和电位变化结果相悖的决定，就可以一点一点地将这种违逆累积成破坏。
那是一种慢性自杀。
他想起自己问黄少天，如果他下令让黄少天杀死自己，那么黄少天会怎么做？
他又想起叶修的话，黄少天会不惜一切地保护骑士系统认定的目标。
他早该知道答案的，那样的问题他根本不该问出口。黄少天的不惜一切，是会连自己都舍弃的。黄少天没有法则约束，当然也没有要保护自己的意识。
他对魏琛说他不会做让黄少天伤心的事，他没有做到。如果黄少天是因为他这么说，才选择这么结束自己的话……
喻文州以手摀住了脸，指间感觉到些微的湿意。
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他一心想着不能让黄少天伤害人类，却没有发现自己一直在对对方施加伤害。
「骑士系统是个重大的缺陷，」魏琛哑着声补充，「即使他不这么做，那个系统本来就注定了他的寿命没有普通机器漫长。这就是他不让我告诉你的话，他不想让你担心。」
喻文州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叶修拍了他一下，道：「不过多花点时间修复而已，哭啥呢你。」
「……谢谢。」喻文州抹抹脸，又重新抬起头面对屏幕，上面显示复制的进度目前只到43%。
他想让复制的进度快一点，却又不自觉地感到害怕。
「文州啊，你那样瞪着进度条，它都脚软了。」他边说边燃起一根烟，把又空了的烟盒捏扁，丢进垃圾筒里。
喻文州努力地笑了笑，但是唇角的弧度仍然显得苍白无力。「如果有问题的话，我想在第一时间处理。」
「哥的系统何时出过问题？」叶修用食指轻扣了那个黑色的盒子几下，「就算不信我也要相信某颗天才脑袋啊。」
喻文州知道，那一个小小的盒子是黄少天现在唯一的希望，如果它能顺利备份和运作黄少天的正子脑，那么他们就能有机会救回他。
那个不起眼的金属盒有个让人不明究理的名称：千机伞，是黄少天正子脑的开发者留下的东西。
千机伞是半成品，他的开发者还来不及完成就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它的开发目的是什么，但它是一个完全空白却可以顺利运作的正子脑。
在得知黄少天的问题后，叶修找出了千机伞，开始调整测试，让它成为一个可以作为备份使用的载体。
「抱歉……我只是担心少天，没有不相信前辈的意思。」喻文州疲惫地按了按眼睛周围的穴道，转头看着机能停摆的黄少天。
维修台上的黄少天面容沉静而安祥，唇角还带着还未褪去的笑意，就像是做着什么美梦一样。
喻文州忍不住猜测着他会梦到什么，会梦到自己吗？梦到他的黄少天脸上还会挂着笑意吗？
叶修无奈，「正子脑备份没那么快，去休息一下我替你看着。」
「没关系。」喻文州还是笑了笑，手指眷恋地梳理着黄少天的发丝。「如果真的无法运作的话……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或许他没办法拯救黄少天，但是至少他可以看着黄少天一点一点地变得支离破碎，却依然对他不离不弃，然后记得这样的感觉直至永远。
魏琛翻阅着报告，叹了口气。「他的记忆区间破坏的很严重，这部份无法修复。」
「没关系。只要少天还在就好。」喻文州的手指滑过黄少天的脸颊，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黄少天突然觉得有人在碰触自己，猛然惊醒过来。
周围还是一片阒黑，他想继续寻找出口和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人，但是他张了张口，却不记得自己那个总是挂在嘴边的称呼是什么。
他发现自己想不起任何东西，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着急。他只是席地而坐，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圈在臂弯中，再度闭上眼。
不记得就没事了。
黑暗中的大地突然摇动起来，黄少天困惑地睁开眼打量着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却发现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白线，白线随着龟裂的劈啪声响开始像蜘蛛网般扩散开来，随即是一片黑暗碰的一声，从天空中掉了下来，还伴随着一些四处飘散的碎屑。
黄少天想敏捷地闪过从天而降的凶器，却因为运动系统失衡而踉跄了一下，那片黑色掉在他的脚边，碎成无数形似玻璃的透明片状物体。
那块天空坠地后露出的是一片散发着微光的纯白，雨丝从那个白色的破洞飘落下来。
他本能地闪避开来，站得远远地看着逆光之下看起来像是银白色的细密雨水。
突然一阵狂风刮起，细雨朝他扑了过来，让他措手不及也无处可逃，那些水滴纷纷落在他的身上——居然是温热的。
黄少天一楞，突然睁开了眼，周围的黑色迅速地退去，好像一块巨大的黑布被揭去，露出底下原本色彩缤纷的世界。
他看着身边一头黑发，正以某种他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脱口道：「队长？你哭了？」
那人一脸惊喜，但在他想开口的时候，黄少天又道：「等等，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对方脸上的喜悦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搧了一巴掌似地，瞬间消退得无影无踪。
这让黄少天莫名地觉得难受起来，但他又在起伏的电位中突然捕捉到什么，于是欢快地说道：「队长你被我骗到了吗嘿嘿嘿这可不行啊，太弱了！」
黑发的青年却对他道歉，他不懂为什么，对方却开始认真地解释那些接在他身上的管线是做什么用的，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于是请前辈们帮忙，备份了你的正子脑。」喻文州最后这么说道。「少天，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不想失去你。」
哦，他想起来这个人叫喻文州了，真好。黄少天心满意足地想着，决定原谅对方又擅自动了自己的脑袋。
他也想起来自己醒来是为什么了，那是他想了很久很久的道别语，从他开始让自己失效停机的那天一直想到现在，他忍耐了很久不让自己提前说出来，那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队长别伤心啦。」黄少天挣扎地坐起身来，还伸手戳了戳喻文州的手臂。这个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颇具难度，不然他会选择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即使是这么微小的动作，连接着他的仪器依然因为身上的管线被牵扯而发出尖利的嘶鸣声。「我知道自己活不久那和你没有关系，别自责啊你这样我会生气我真的会生气啊。」
喻文州伸手关了警报，替他整理好线路，黄少天却一点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继续道：「队长队长等我停机后你就把我丢在路边告诉军方说不小心看到我就好了，我把记忆区间清得差不多了绝对不会追查到你身上的你放心！要忘记所有的事情好不甘心啊这样就算是开心的事情也都不记得了。可是这样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我知道，队长以后我不在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啊！」
「哎还是现在就把我交出去比较保险？他们一定拼命在找我要是被发现麻烦就大了啊！」黄少天又继续自言自语着，「可是要提早分开有点舍不得呢不过还是安全第一你说是吧队长！队长你要记得把我交出去啊这样他们只会觉得我的正子脑失效了你就安全了。队长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这样不用杀人也能保护你啦，我真笨为什么当初没想到呢？明明这才是最好的方法啊！」
「少天……」喻文州哑着声叫唤他的名字，他想他应该为自己对黄少天造成的伤害道歉，他应该告诉黄少天对自己来说没有比黄少天能继续陪伴他更重要的事，但是黄少天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队长这样以后我就没办法继续保护你们了你们一定一定要保重！啊对了队长还有隔壁的猫咪你要记得喂啊，花的那只跛脚了每次都被小黑小白抢食你一定要记得让小花先吃不然他肯定吃不饱的你看他又瘦又小。哎队长你和小卢愿意养猫的话还是你们可以认养它们呢？猫咪很可爱的又软又会撒娇虽然有时破坏力有点强……」
黄少天不断念叨着，喻文州忍不住安抚道：「少天，别急，慢慢说……慢慢说就好，别急。」
「不行啊要来不及了，再不说就会忘记了！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说队长你会不会嫌我烦啊？队长你忍耐一下下吧就一下下拜托了！队长队长我好喜欢你啊真的好喜欢，虽然你忘记了可是你是第一个替我点灯的人呢就像我的阳光一样又温暖又明亮所以真的好喜欢队长啊。」黄少天笑得灿烂，最后郑重地道：「队长，再见。」
「少天，别走，别走……」喻文州紧紧地抱着黄少天，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好像只要他不松手，黄少天的正子脑就不会溃散成一团废铁，黄少天就会一直在他身边，直到永远。
>TBC 我花了六章铺梗，但写出来却是这幅样子（哭晕在厕所）
应该还会修改，虽然很想结束在20章如此美丽的数字……
哎下次拜仁的比赛日好像还是写点不用脑的东西比较好？orz
歌词来自Linkin Park - Powerl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