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妟等人自金陵台离去后,并未走远,因着温氏老弱都有伤在身,需要调养,便包下了周边城镇最大的一家客栈,浩浩荡荡入住进去。

  此地虽已出了兰陵,却与兰陵比邻,也在金氏的管辖范围内。刚杀了金氏的家主,还敢在金氏地盘逗留,尤其毫不避讳,且声势不小,可以说是很嚣张了。

  然而金氏不知是害怕,还是心虚,抑或没脸。总之,没一个来找麻烦的,全都忙活着金光善的葬礼,对魏妟一行,采取了不管、不问、不理、不睬的态度。

  廊下,魏妟看着对面房顶的魏婴久久不语。

  阿祯很是担忧,“二公子已经拿着传音纸鹤,来来回回把夫人的遗言听了百遍不止了。少主,真没事吗?要不要……”

  “要不要上去安慰安慰他?”

  阿祯点头。

  魏妟嗤笑,“就是要安慰,也自有别人去,你去凑什么热闹!”

  “啊?”

  见阿祯这副懵然不知的表情,魏妟无奈摇头,“阿祯,你说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娶媳妇!”

  “安慰不安慰二公子,跟我娶不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魏妟:……

  好吧,比他想的还要榆木。他还是不说了吧,不然他怕自己再说下去,会被阿祯这不开窍的给气死。

  转身,入屋。

  阿祯怎会看不出来魏妟那一言难尽的表情,越发迷茫了,“少主,你别走啊!什么意思啊!”

  房顶。

  蓝湛飞身降落一边,“魏婴!”

  魏婴没有回头,看着手中的纸鹤神色飘远,“蓝湛,你说,我阿娘决定留下,与我阿爹一起赴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兄长?”

  “有!”

  魏婴轻笑,他也知道,有的。肯定是有的。否则她不会留下这则遗言,安排好他们的未来。可惜她没能料到,遗言不曾传出来。此后,他和兄长颠沛流离。

  “魏婴,你母亲非是要抛弃你!”

  “我知道!她只是无法眼看着阿爹赴死,而自己苟活。兄长说得对,那种情景之下,不论怎么选,是走还是不走,最痛苦的莫过于阿娘自己。一边是尚未成人的孩子,一边是与自己厮守的丈夫。当时阿娘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我没有怪她。我只是……只是……”

  没有人要求母亲一定要选择孩子。即便选了,往后余生怕也会活在对丈夫的缅怀和愧疚之中,终身难安。这般结局,或许对他和兄长来说,会好一点。可对母亲来说,太残忍了。他和兄长也未必希望母亲承受这样的苦楚。

  他只是……只是终究有些怅惘。

  “蓝湛,我已经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蓝湛神色黯淡下来,其实何止魏婴,他也一样。母亲的模样早已模糊了,可他还记得那个温柔的声音,那个温暖的怀抱。记得他站在屋外,等母亲出来,可母亲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于屋顶之上,彼此取暖。便是不说话,仅知道对方在身边,也已是莫大的安慰。

  屋内。

  魏妟迎来了温情温宁的郑重道谢,二人竟是双膝跪地,对魏妟行了三拜大礼。

  “魏公子待我温氏救命之恩,温氏永记在心。”

  “温姑娘,你先请起来。”将二人扶起,魏妟看着温宁,“温公子看上去好多了!”

  温情浅笑,“还要多亏了魏公子的灵丹妙药。”

  “那也是温姑娘照顾妥当。”

  温情医术精湛,有她在,其实魏妟做得不多,也就时不时去看一看温宁。至于其他温氏族人的伤,自是不必他出手的。

  看着这对姐弟,魏妟思忖道:“不知温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带大家回大梵山。两位魏公子已经帮助我们良多,我们不能再成为二位的负担。”

  魏妟却说:“大梵山也算温氏故地,你们以往住习惯的,自然是好。只是如今温氏刚刚伏诛,虽则我在金陵台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但也难免会有激进之辈死心眼要寻你们的麻烦。我知温姑娘医术超群,可修为却并不高。若只你和温宁二人,或许还能勉强应对一二,可若要保住这么多族人,怕是难。”

  温情蹙眉。

  魏妟笑道:“不知温姑娘可愿意带他们随我去瀛洲?”

  温情愕然,“魏公子?”

  “其实瀛洲虽为岛屿,占地却不小,岛上宗门修行人士只是少数,余者皆为普通百姓。他们依傍于宗门,耕种,纺织,捕鱼为生。因不与外界相通,岛内生活平静,少有纷争。岛内居民大多也是性情淳朴之人,你们不必担心融入不进去。”

  温情摇头,“以我温氏如今的境况,魏公子愿意给予一个栖身之所,已是感激不尽。我们怎会担心这些。只是魏公子,瀛洲乃仙山,多少修士梦寐以求,而不得去。我们何德何能?”

  “温姑娘是不愿意再给我添麻烦?这于我而言,倒是说不上麻烦。温姑娘多虑了。再说,金陵台上,我震慑了许多人,却也等于得罪了许多人。如今这仙门百家,良莠不齐,君子有之,小人亦有之。

  况金光善和姚宗主都死于我手。若有想为他们报仇者,奈何不得我,奈何不得阿婴,未必不会拿你们撒气。若真让此等事情发生,便是我的罪过,到时,我只怕于心难安。

  因此,温姑娘不必管那么多,只需考虑,你们愿不愿意去便好。”

  魏妟既这般说,温情哪还有不愿,再次行礼,“多谢魏公子!”

  魏妟轻轻一笑。待得他们走了,阿祯满脸不信的表情,“罪过?于心难安?”

  一听就是托词。反正不管温情信不信,他是不信的。

  魏妟眨了眨眼睛,“这种事情上这么精明,怎么在别的事情上那么呆?”

  阿祯满头黑线,“所以,果然是托词。少主此举是想做什么?”

  “我自有安排!”

  这答了等于没答,阿祯心里却早有猜测,“又是为了二公子吧?”

  除了这个答案,他想不出魏妟何必这么做。

  “你觉得温情温宁品性如何?”

  “品性纯良,尤其知恩图报。”

  “我要得便是他们知恩图报!阿婴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救了他们,温情温宁感激在心,对他自是推崇备至。我信他们不论往后发生什么,在何种境况之下,都会站在阿婴这边。甚至会不惜以死来报阿婴今日之恩。”

  阿祯明白了些,“少主是想他们成为二公子的助力?”

  “阿婴有瀛洲,有云梦。但瀛洲规矩大,又与中原隔海对望,许多事情不好插手。云梦……便是江澄与其一同长大,情同兄弟,却也有自己的立场和原则。阿婴需要自己的势力,独属于他的势力。况且……”

  魏妟停顿片刻,半晌才幽幽道:“或许瀛洲也是时候做一些改变了。阿祯,我记得,瀛洲从前在中原是有外门据点的。”

  “是!在青州。青州临海,与瀛洲距离最近。于青州登岸,若乘瀛洲船舫,一日可打两个来回。因此,青州之地也多在瀛洲护持范围内。我们当日来中原,也是自此上岸。”

  “你说,若我重建此据点,独立于瀛洲内门之外,让温情做长老,如何?”

  阿祯十分无语,未曾答话,表情却已表达了一切:我能说不好吗?

  魏妟笑起来,“阿祯,还是你懂我!”

  阿祯嘴角抽搐,不是懂,而是知道对方的脾气,但凡决定了的事,绝无旁人置喙余地。既知无用,他何必去费这番口舌?

  ********

  夜色渐浓。

  魏婴进来时,魏妟手中的画作已经接近尾声。魏婴抬头一瞧,画中是一家四口,石桌旁,男人吹埙,女人浅笑看着,另一边,两个孩子树下嬉戏。

  “这是……阿爹和阿娘?”

  “是!”

  魏婴身形一震,“阿爹长得竟如此英俊?阿娘……阿娘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你与阿娘有七分相似,只是阿娘比你多了几分柔情,你比阿娘多了几分英气。”

  魏婴又指着那两个孩子,“这是兄长,这个……是我?”

  “对!”

  “这是……这地方……”

  “这是我们当年住过的那个小山村。”

  那个后来遭受邪祟血洗,再不复存的小山村。

  魏妟看着魏婴,“等往后得空,我把记得的都画下来给你看。”

  魏婴笑起来,他如何不知兄长为何如此。因自己记不得父母样貌,记不得过往一家人的没好记忆,心中难过。兄长看在眼里,嘴上什么也没说,却在背后为他做了这许多。

  魏婴心头感慨,想了想,问道:“兄长,金陵台上,你说,倘或我真成了奸邪之辈,你便亲自出手除了我?”

  魏妟一愣,未料他怎地突然问这个,笑道:“堵别人嘴的话,你也当真?”

  “我……我想知道,如果我当真做了奸邪之事,兄长,你会吗?”

  魏妟皱眉,“那你会做吗?”

  魏婴立时否认,“当然不会。可我……我就是好奇,好奇若我当真做了,兄长会如何?”

  “抓回去,打一顿,关起来,让你没有机会再出去为恶!”

  魏婴一愣,“你……你不杀我?”

  魏妟看着魏婴,神色郑重,“阿婴,魏家人,永远不对自家人用杀招。若你当真做错了,我会教你,不论是打是骂,用何种手段,总要让你改过来。往日犯下的罪过,我也会与你一同承担。若你改不好,我便把你关起来,关一辈子。”

  魏婴懵了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

  关一辈子……

  他的兄长,永远是护着他的。便是他成了罪大恶极之辈,想得也只是打一顿,关起来。

  魏婴拉住魏妟,“兄长,我往后必定好好听你的话。”

  魏妟顿了会儿,才明白,这话怕是源自母亲的遗言。母亲让他乖乖听自己的话。

  魏妟嘴角含笑,“是吗?那不如以后就住在瀛洲,不要再出去了?”

  魏婴怔愣。

  魏妟又道:“还有那位含光君,我觉得你们不适合做朋友!”

  魏婴蹭一下站起来,“蓝湛哪里不好了!”

  魏妟不答,只说:“你刚才还说,往后都听我的!”

  魏婴哑然,很是不服气,“那你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哦,原来说你的含光君,就是不讲道理了?”

  语中戏谑之意十足,这下魏婴哪还会看不明白,“兄长,你与你说正经的,你竟逗我?”

  说罢,赌气地扭过身去,背对着魏妟。

  魏妟摇头失笑,倒也不再玩闹,“阿婴,你想听曲子吗?”

  “曲子?”

  魏妟指着画中的魏长泽,“阿爹擅吹埙,他总喜欢吹一首曲子,他和阿娘定情的曲子。”

  魏婴眼中放出光亮。魏妟自怀中取出埙吹了起来。

  旋律渐渐响起,魏婴沉浸其中,隐隐觉得,这曲子,他曾经听过的。

  他的思绪飘远,眼前仿佛出现了画中的情景。

  ********

  码头。

  温情温宁已经带着温氏族人入了船舱,魏妟与阿祯立于船头。

  案上,江澄看着魏婴,神色不舍,却也不悦,“你只说去看看!去看看竟要三五年?魏无羡,你是打算呆在瀛洲不回来了吗?”

  “江澄,你别这样!我会回来的!我和兄长十几年不见,这回真的只是去看看兄长这些年生活的地方。至于三五年……嗯,也不一定三五年,或许一二年呢?”

  江澄更气了,“你!”

  在他发作之前,江厌离适时开口,“好了!阿澄,阿羡和魏大哥嫡亲兄弟,久别重逢,自是想彼此相处时间长一点。我们该理解。何况,阿羡说了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的。”

  魏婴点头,“这是当然,莲花坞可是我的家!”

  这话让江澄好过了些许,斥道:“你还知道莲花坞是你家。”

  说完,带着些许忐忑问道:“魏无羡,你说过他们姑苏有双璧,我们云梦便有双杰,这话还算数吗?”

  “算数!当然算数!”

  江澄一颗心落回胸膛,“你别忘了就好!”

  原来他竟是在担心的。担心魏婴有了兄长,又与蓝湛交情匪浅,这段时日,挂在嘴边的瀛洲和云深不知处不知比莲花坞多了多少!

  他仍旧记得年少的誓言,就怕对方已经有了更在意的人和事,已经忘却了。

  “江澄,我怎么会忘呢!既是双杰,自是要傲视群雄的。所以,你可要好好努力,别到时候拖了我的后腿!”

  江澄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懒散的性子,谁拖谁后腿还指不定呢!”

  魏婴将手中随便一转,“我当然也会努力的!我们拭目以待!”

  江澄哼了一声。

  船只要开了。魏妟唤了一声,魏婴回头答了一句:“马上就来!”

  他转身走向不远处一直默默驻足看着他的蓝湛,“蓝湛,你……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他的心里悄悄燃起了期待,却听蓝湛道:“敛芳尊之死对兄长打击很大,他心绪不稳,已然闭关。叔父自上回在温氏手中受了重伤后,便一直未曾好全,身体大不如前。”

  魏婴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脸上期待落空,笑容变得僵硬起来,“哦!我知道,云深不知处还需你回去主持大局。”

  如今的姑苏蓝氏,自是离不得蓝湛的。这点魏婴清楚,可理是这个理,但心中总难免有些失望。可又一想,他在失望什么呢?他想让蓝湛同他一起去瀛洲吗?

  “魏婴!”

  “嗯?”魏婴抬头。

  蓝湛启唇:“不论一二年,还是三五年,等你归来,我买天子笑与你喝!”

  等你归来……

  买天子笑与你喝……

  魏婴面上的笑容再度燃起,他转身走向甲板,又回头冲蓝湛大喊:“蓝湛,我等你的天子笑!”

  蓝湛勾唇:“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就算结束了。之前就说过,这文不长的。也就十万字左右。现在九万多,差不多了。

  其实瀛洲还有剧情的,蓝湛当然不可能只是等。不过没有把这些放在正文,想来想去,把正文的落点放在了这里。

  至于还有些没写到的,会放在番外。

  番外估计会有十六年后小辈的出现。但戏份不多。

  PS:其实我还开过好几个脑洞。

  比如【如果魏婴有了亲叔叔】【如果魏婴他爹没有死】等等。

  这两个,我甚至为了金手指大点,给魏家设定了不一样的背景。哈哈哈。可惜,没时间写了。

  我已经步入孕36周了。很快就进入37周了。离生产不远了。

  写不了了。好遗憾啊。但没办法。特殊时期,孩子最重要。我得好好休息准备宝宝的到来了。至于产后,我估计那会儿我激情差不多也过去了。所以,有人想写吗?想写可以和我来讨论,脑洞给你,给你,全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