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看了看被他挣开的手,苦笑一下,还是抬手写下两个字。

  “石殿。”

  星魂咬牙,石殿,原来这就是夜流华一直没有让他进入过的原因!这分明是他们甘家的令牌!夜流华怎么会有?

  正要抬步去追夜流华质问,星魂却再一次被少司命拉住了手臂。少司命的手正拉在一处伤口上,盛怒下的星魂却感觉不到疼。

  “松手!”

  星魂低声吼道,用力一扯衣袖想要挣开少司命。

  可是这一次少司命出奇的固执,星魂竟然没能挣开,反而因为拉扯撕裂了刚刚止血不久的伤口。

  鲜血很快顺着星魂白皙的手背滴落到地面上,少司命瞳孔微缩,伸出另一只手掀开了星魂宽大的衣袖。

  目光所及,星魂右手手臂上遍布伤痕,甚至血迹还没有完全擦拭干净,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少司命倒吸一口冷气,抬眸看向星魂。

  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星魂的怒气似乎渐渐平息了一些,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的想要收回手来。

  少司命垂眸抽出星魂手中捏着的那块甘家令牌,手也从隔着法袍握着星魂的手臂很自然的变成了直接握住星魂的右手,生怕星魂又会挣开她去追夜流华。

  在少司命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间,星魂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低头看着少司命和他相握的手,星魂知道这个在他面前总有些傻乎乎的少女恐怕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身上的伤,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星魂猜的没错,少司命确实没有注意到自己牵了星魂的手,相反看着星魂身上的伤口,她原本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心头难得燃起了怒火,手上的力度也越来越大。她可以允许东皇伤害她,却不能看到东皇折磨眼前的少年。或许从与星魂独处的那个夜晚开始,少司命就已经不是那个无悲无喜的阴阳弟子,她的心情都随着他而改变。

  虽然这是少司命第一次和他没有布料阻隔的肢体接触,星魂也愿意时光暂停在这一刻。但是……星魂咧了咧嘴,这么下去少司命怕是要给他的手多添点伤残。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少司命力气这么大?

  在春秋战国这个年代,因为连年战乱青壮多有一去不回,其实男女之防并不严。男子上战场之前和女子在小树林完成繁衍后代的、婴孩只知其母不见其父的情形相当常见,同母异父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样多。

  但是,那并不包括阴阳家……

  “非礼勿视,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星魂戏谑的勾起嘴角,“阴阳家男女授受不亲,你可知道?”

  少司命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在握着星魂的手,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尽管移开了目光也松了些手上的力道,少司命还是没有完全松开拉着星魂的手。星魂身上恐怕只有露在外面的地方是完好的,她害怕又碰到他的伤口。

  “松手吧,我暂时不去就是了。”

  眼见少司命用阴阳术帮他刚才裂开的伤口止血,星魂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

  少司命抬头看了看他,还是没有立刻松开他,而是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榻上才放手盯着他默不作声。

  星魂不由得合拢了刚才少司命握住的右手,掌心仿佛还有她的余温。

  看着少司命的眼神,星魂嘴角微抽:“怎么,你真想看我伤的多重?看我狼狈的一面你很开心?”

  少司命垂眸不语,固执的站在原地。明明刚才满脑子还是夜流华所说的赐婚,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星魂,可在看到星魂、尤其是看到星魂伤口的那一刹那,这些已经完全被她忘却。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尴尬:“国师大人,少司命长老,热水和毛巾已经备好,是否需要抬进去?”

  星魂还没说话,少司命已经转身去门口示意医堂死士把桶抬进来。

  星魂深吸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他的威严都去哪了?他和少司命到底谁才是上司?

  医堂死士显然来之前就被堂主叮嘱过,低头垂眸不发一言,快速将水桶稳稳抬到了榻边悄然退下,恐怕连星魂的表情都没敢看就贴心的掩上了房门。

  少司命半跪在榻边,伸手拿起毛巾放进温热的水中打湿,抬头看着星魂。

  星魂被她的目光盯的分外不自在,想要让她退下却想起来这明明是她的房间。再一次被少司命目光打败的星魂终究还是妥协,伸手缓缓褪下了上半身的法袍。

  尽管看到星魂手臂伤痕的时候少司命已经有心理准备,可等星魂前胸后背遍布的伤痕展现在她面前时,少司命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比她想象中更加瘦削,也伤的更重。

  “怕了?”星魂笑了一声,“出去吧,我自己来。”

  正要重新套上法袍,星魂却突然听到一个陌生而沙哑的声音说出的两个字。

  “疼么?”

  星魂怔了怔,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幻听,神色复杂的看向少司命。因为长久不开口,少司命的语调有些怪异,沙哑的声音也远远算不上好听,但星魂还是觉得心底的一潭静水仿佛落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圈圈涟漪。

  她还记得当初他刻意疏远她时说过的那句话,并愿意为他开口展露自己的秘密。这份情愫少司命没有明言,但星魂已经格外明了。

  迟迟不见星魂回应,少司命一颗满怀忐忑的心也渐渐沉到了谷底。努力压了压心中莫名的酸涩,少司命将毛巾拧得半干,开始擦拭星魂身上的血迹清理伤口。

  清理伤口这种事阴阳家每个人都做得娴熟无比,但少司命在擦拭星魂密密麻麻伤口周围血迹的时候手却在微微颤抖,也就不可避免的时常触碰到少年的肌肤。

  星魂刚开始还相当不自在,浑身有些僵硬。可看着少司命小心专注的动作,星魂心境也渐渐平复下来。在阴阳家处理伤口时他只是将水泼在身上草草擦干便急着去找夜流华,很多地方早已干涸的血迹根本没有擦拭干净,而现在这些留有污血的地方都被少司命格外仔细的擦拭着。

  竹屋中一时格外安静,直到少司命终于将星魂身上的污血擦拭干净,桶中原本清澈的水也染成了红色。

  少司命松了口气,起身打开了医堂抬进来的那几个箱子。她其实对医术并不擅长,不过夜流华十分贴心的在每个箱子中都标明了箱中草药的用处,甚至还有一箱打开以后是处理伤口用的白酒。

  少司命不懂酒,星魂却是知道在当下九州大地只能酿出黄酒的年代,夜流华能拿出这样浓度远高于黄酒的酒有多不容易。这样的酒,恐怕整个逐风谷也没有多少。

  拿起箱中干净的布巾粘上白酒,少司命有些不敢帮星魂擦拭。这么多伤口,沾上酒该是怎样不亚于在阴阳家受折磨的酷刑?

  “尽管来,我忍得住。”星魂终于悠悠开口。

  少司命垂眸,在手中沾了白酒的布巾碰到星魂伤口的时候她分明感觉星魂身体一抖。可直到她轻轻把所有伤口都消了一遍毒,星魂也没有吭一声,只是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出卖了他。

  犹豫再三,少司命还是拿起毛巾轻轻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星魂一怔,深深看向少司命,少司命却避开了他的目光,起身去医堂搬来的那几个箱子前,选了一瓶药膏返回榻前,重新半跪下来为坐在榻上的星魂上药。

  星魂看着少司命害怕弄疼他而格外缓慢轻柔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动作再慢一点,我就要伤风了。”

  少司命微微一顿,随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夏末初秋,逐风谷夜晚的气温并不高,她竟然忽略了这一点。星魂现在虚弱的没多少内力护体,何况还赤着上半身让她上药。这一点上似乎逐风谷的杀手都要比她细心,刚才出去时不仅掩了门,甚至关了窗。

  星魂一边任由少司命摆布,一边伸手一勾重新拿过刚刚少司命从他手中抽过来丢在榻上的那枚甘家令牌,眯了眯眼。

  “你好大的胆子啊,忘了狱网是什么地方吗?”

  少司命动作一顿,看了看神色复杂的星魂,又垂眸继续着上药的动作。

  星魂看着少司命,有些恼怒她的大胆,却又无法出言斥责。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冒险,只是他实在不敢想,如果夜流华真的动怒,没有他在身边独自一人的少司命会是什么下场。狱网之中,能解决掉少司命的杀手实在太多了。就算是他,若夜流华狠下心不计代价想把他留下,他也一样走不出逐风谷。

  过了许久,少司命终于完成上药和缠上纱布的工作,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就要退下。

  “站住。”星魂懒懒开口,“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现在你跑什么?”

  少司命觉得现在自己的脸已经不是红的问题了,简直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全不敢再看星魂带着笑意的眼睛。

  虽然玩心大起想让少司命摘了面纱看看她的脸能红成什么样,但考虑到这样真的有可能让她炸毛轻功逃走,星魂还是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缠满纱布的上半身,星魂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悠悠一句吐槽。

  “缠的太难看了。”

  少司命面纱后面嘴角抽了抽,垂眸盯着地面。当然难看了,她什么时候帮别人处理过伤口?何况这伤口也太多了些,她只能索性把星魂上身几乎全部包住。

  星魂慢悠悠的套好法袍,起身走到她面前玩味的盯着她的眸子:“方才我让你出去的时候,怎么没看你不好意思?”

  少司命尴尬的站在原地,当时她挂念着他的伤,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这是多么不合适——他已经被赐婚了啊!已经是别人的夫君,她刚才怎么能……

  暗暗叹息一声,少司命半跪在地请罪。

  星魂皱了皱眉:“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夜流华的话你也能信?”

  少司命顿时惊喜的抬头看向他,星魂的意思是,赐婚不是真的?

  “我的身世你也都知道了。”

  星魂摩挲着那块甘家令牌,少司命能冒险从夜流华眼皮底下拿走它,一定是夜流华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

  少司命点点头,自从夜流华告诉她星魂的身世,她更加心疼眼前这个似乎强大聪颖的能让上天嫉妒的少年。

  和六国后人反秦不同,甘家世代忠良,甘茂祖孙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可最后却依然难免灭族下场,这未尝不是一种悲哀。甘罗成为星魂继续效忠大秦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想问什么,说吧。”

  星魂伸手扶起少司命,自己跪坐到矮桌前用夜流华带来的第三个酒盏斟了一杯药酒。

  少司命跪坐到他对面,犹豫再三才再次开口:“赐婚……”

  “呵。”星魂意料之中的轻笑一声,“你希望我答应?”

  少司命垂眸,她当然不会希望,可这是皇帝给予的赏赐,岂是他们可以拒绝的?

  “没错,现在我无法拒绝,但这个赐婚只会是有名无实。”星魂饮下那杯药酒,认真的看着少司命,“你只需要记住,我不会负你。”

  少司命自己都没有注意自己眼中那一瞬间太过明显的惊喜。星魂所说的无法拒绝已经被她自动过滤掉,她只能听到最后那句,“我不会负你”。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安心等我。”星魂嘴角吟着浅笑对上少司命的眼睛,“幸好你没有回阴阳家,不然我受的就不止皮肉之苦了。”

  这就是对她那句“疼么”的回答,星魂没有否认东皇的折磨让他一个多月以来非常痛苦,他已经不需要在她面前伪装的无坚不摧。

  就算流沙没有带走少司命,他也必然会在途中想办法召来狱网,用筑梦之术让他们从月神和大司命面前带走少司命。无论如何星魂也不会让少司命在任务失败后随他们回到阴阳家,不会让少司命经历这种折磨。

  少司命脸色再次爆红,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星魂说的是她所理解的意思吧?

  一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