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窸窣而落,那张冰冷而僵硬的脸白得几乎半透明,薄薄一层皮肤下透着发紫的网状血管。那对全黑的眼珠已经分不出眼白和虹膜,但我分明觉得它正在盯着我看。

  多亏这几天锻炼出来的坚强神经,我还有本事在自己叫出声前死死捂住了嘴,不然不知道会飙多高的音。

  还没等我缓过劲来,它身子微微一晃,下一秒它就不再是坐在床上的姿势,而是站在了自己的停尸床前,正在缓缓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

  那尸体浑身赤|裸,腹上一道触目惊心血肉外翻的开口,里面和传闻一样,塞满了一根根火柴。

  我绝望地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抑制的呜咽,往后本能地猛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我做出这一系列反应后,尸体突然就不动了。

  我被它的动静吓得再次僵住。僵持了片刻,它突然一瞬就移动到了我的眼前,嘴诡异地快速动着:“为什么纸钱点不燃为什么纸钱点不燃为什么纸钱点不燃为什么纸钱点不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惨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哪里管身后还有一屋子的这种东西,转身撒腿撞开中央的停尸床就往门口跑去,扑到门前晃了几下门把手却发现门根本打不开,正哭叫着一通乱拉,脸侧突然泛起一片冰凉。

  那是几根煞白到发青的手指。

  就在我眼前黑过去的前一秒,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者看着我狼狈的模样,挑了挑眉:“看来这里有东西比我还可怕。”说完伸手把我往后一推,反手把身后的铁门关了上。

  我没想到进来的会是他,往后给推得一个踉跄后才反应了过来,忙捂着刚才被鬼手碰了的脸转头看去,但身后哪里还有什么站着的尸体,只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停尸床上的两排尸身。

  “怎么回事……”我喃喃着用手背蹭了把脸,回头见刘风笑得不清不楚,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声。

  尸体肚子里的火柴没准都是他塞的,刚刚的景象说不定也是他弄出来的——说到底最危险的还是面前这看起来跟活人没什么差别的的笑面虎。他挡在门口,明摆着是不让我出去。想到这里,我连忙后退好几步拉开距离。

  他对我的反应倒是毫不诧异,只是把手揣回了医师袍里:“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我警惕道,“知道你是个死人?”

  “不然呢?”他轻描淡写道,“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怕我。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只是为了避开你的那位朋友。如果吓到你了,我道歉。”

  他语气诚恳温顺,我却连目光都不敢离开他:“直说吧,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轻轻歪了一下头,“我想给你个小忠告。”

  我没答话。

  “别知道了我不是人就这么抗拒嘛。就算成了鬼,我也有医者父母心。我看在眼里的,出于好心当然也想让你知道。”他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只是给你个忠告,要不要听信是你的决定。”

  我沉吟了一下:“什么忠告?”

  他往前慢慢踱了两步:“看你病历的时候发现的。”

  “……什么?”

  “你知道……你的内脏有什么问题么?”

  我狐疑地看着他:“之前阑尾做过小手术,怎么了?”急性阑尾炎是常见病,大学的时候犯病疼得天昏地暗就去做了切除术,因为不是什么大手术,我一向不是很在意。

  他听了也不置可否,只是垂下头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这个手术不会有你这样的后遗症。你吃的那些药都是常吃的营养药,也不会有这种不良反应。”

  “所以?”

  “所以你的腹痛不是手术的后遗症,也不是营养药能导致的。但你偏偏是刚好吃下药后有的腹痛……这个时间也很巧。”他语气温吞,“再说别的。送你来医院之后,一般来说会给你做个检查,但他们也没做。是你朋友跟医生交代了什么,让他们跳过了这个步骤?”

  我并不清楚送医的流程是怎样的,但听他这么说还是不以为然:“我不知道。你的重点是什么?”

  “我的重点是,”他顿了顿,“你能确定,你当时吃的,真的是你平常吃的药吗?没有……被人换掉?”

  我怔了一下。

  被人换掉?这一路下来除了在酒吧那会之外,我基本上都和江珩待在一起。知道我包里有药,且有机会把药换走的……

  不等我想完,他又道:“还有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他为什么要撕掉标签?他到底给了你什么药?”

  我看着他镜片后诚挚的眼神,忽然感觉身子有些发冷。

  他的意思是,我之前之所以疼晕了过去是因为江珩给我下了药,而且他后来给的我那个药瓶之所以没有标签,是因为那药也有问题。

  但这样的状态仅仅维持了一下,我很快就清楚了他这样暗示我是想做什么,握着汗津津的掌心冷笑了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要真是个正常鬼,会做出挖尸体内脏这种事情?”

  他在唇前立起一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齐小姐,我只是在帮他们修身体而已。这只是业余爱好,和对你尽心负责的态度不一样。”

  我硬生生打了个冷颤,不仅是因为我现在正被一只鬼堵在太平间里,关键是他跟被揭发之后就丧失了心智的指挥完全不同。

  他不发狂,不伤人,但正是他不慌不忙这一点,让我怕到浑身出冷汗。一个死人心理战术用得游刃有余,我一个活人却给逼得束手无策。

  他保持着之前的动作,若有所思地问了句:“你那位朋友呢?”

  想到江珩,我至少有了点底气:“正在过来。”说罢,我自我安慰一般强笑了一声,“等他来了,你的闹剧就该结束了。”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下颚,一脸的不相信:“他……能找得到你?”

  “他从来不会找不到我。”

  “噢。”他暧昧地笑了声,“对于一个已经分手了的人来说,他也算难得的热情了。”

  我条件反射地想辩驳,话到了嘴边忽然意识到我根本没必要和一个鬼说这些:“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只是觉得你那位朋友的态度很有意思而已。”

  我哑着声道:“别挑拨离间。”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他耸了耸肩,“我只是在想——抛开我之前说的那些不谈,你现在处境有多危险,自己也清楚。他凭什么无条件为了一个已经一刀两断了的人回来拿命冒险?”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那么信任他,听起来像是他还爱着你,可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又没有还爱着的意思。那他回来‘帮你’,到底图什么?”

  “之前还希望鬼都能好说话一点,现在看来太伶牙俐齿反倒很讨人厌。”我冷笑了一声,“我说了用不着你操心,而且他做事有他自己的理由。”

  “他当然有他的理由了。”他往前走了两步,手按上太平间中央的停尸床床沿,“那你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吗?”

  我撇开头:“我不需要知道。”

  “我倒是知道一点,但就看你想不想听了。”他道,“齐小姐,对于他这个人,你究竟了解多少?”

  我了解江珩多少?

  这本是个寻常问题,我听了却莫名地心慌了起来,最后匆匆答:“比你知道的多。”

  “这可不一定。我可知道他回来的理由。”

  “我已经说了,他是回来帮我的。”

  “他要是真的舍了命都想帮你,当初又为何那样抛下你?”他听我坚持,有些不忍地皱了一下眉,“他为什么会离开,为什么会回来,现在态度为什么这么若即若离,你都没有想过吗?”

  “闭嘴。”

  “齐小姐,我只是想帮你。你自己不愿意想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几个思路。”他抬手,“也许帮你对他有好处,而他有方法保全自己。又也许你身上有他可图的利处,他只是来接近你好趁机下手……这样的话,也能解释他为什么给你下药了。”

  ……闭嘴。

  停顿了片刻后,他的声音轻浅飘来:“医院的消毒水味总能让人清醒。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有魔力一样,夺去了我的思考能力,剩我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大概几秒,大概更久,我听见自己干涩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的鬼话?”

  他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单纯表达一下对他的不信任,外加提供了点我的想法。当然,信不信由你……不过当心,爱情荷尔蒙经常冲昏大脑。”

  我吸了口气:“他不会对我不利。”

  “你是怎么知道的?出于信任?”他似笑非笑,“看来我关于荷尔蒙的那句话说得没错。”

  “比起你,我当然更相信他。”说完,我又补充了句,“他是不会利用我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笑了起来。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他会利用你。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我耳边嗡鸣了一声,远远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

  “你真的相信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