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谢沈]生者如斯>第二十一章

  “幻术法阵的阵眼,一般会藏在隐秘与牢稳兼备的位置,墓中那个幻境到处飞沙走石,只有飓风中心最为安稳又最难接近,阵眼多半安放在那里。”

  三人围坐一圈,沈夜有条不紊地做出分析,谢衣煞有介事地频频点头。

  十二坐在两人对面,默默低下视线,努力忽略沈夜脸上尚未消退的红晕,还有谢衣唇边不要钱一样的腻人微笑。

  非礼勿视……他倒是不想看,可这无处不在的恩爱气氛躲都躲不过去,怎么可能无视得了。

  怪不得破军祭司还在流月城时,每次例行晨会,瞳大人就算无所事事也要派偃甲去,如今十二总算深刻了解个中缘由。

  他正神游天外,忽听沈夜吩咐道:“十二在外接应,谢衣和我去破阵。

  他下意识点头称是,醒过神后方觉不对,惊诧地抬起头来,坐立不安地挪了下身子,嗫嚅道:“可……可是……”

  谢衣看十二眼里流露出不自知的慌张来,知道他误会了,急忙插进话来补充道:“那幻境不会伤人,两人进去足够,而且要突破风沙和飞石到达飓风中心也极耗精力,留一人养精蓄锐,才有足够战力应付墓中精怪。”

  十二专注地看着谢衣,静听分析,交握在膝头的手缓缓放松下来,神情也不复方才紧张,谢衣温和一笑,抬起手指示意十二看墓门四周伫立的风化岩,笑道:“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们又被弹出幻境,还要麻烦你及时以木系法术施以援手。刚才那一下我已经领教过,还好是摔在沙堆里,换成石头一定非死即伤。”

  十二挺直脊背端正坐着,脸现微笑,眼睛亮亮地道:“我明白了,一定不辱使命。”

  计议已定,谢衣和沈夜并肩朝墓门走去,隔着幽邃墓道几步之遥,便听见一阵怪异的响动从黑暗深处传来,渐渐行进,从微弱沉闷到清晰可闻,似乎是鸟类扑翅的声音。

  难道是触发幻境时,引出了墓中精怪?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疑问,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沈夜甩开链剑,谢衣横刀身前,眼望墓门严阵以待。

  一团模糊黑影讯捷地扑出墓道,体积竟是超乎预想的小巧,几乎在同一时刻,沈夜手腕急转,长链似活物般盘旋抖动,连接着剑尖的链梢扬起在半空,银芒电闪,朝那黑影扫去,却忽然腕上一沉,被谢衣从旁按住,长链失去劲力,软软地垂下来跌在沙地上。

  “阿夜,别急着动手,”谢衣侧过脸来,神态轻松地朝沈夜笑道:“你仔细看,那不是精怪。”

  沈夜疑惑地看去,那东西降落在墓道口收起羽翼,也偏着脑袋“看”过来,两只黑豆似的小眼睛生动地眨巴两下——竟然是一只偃甲鸟。

  偃甲鸟落地后,抬起细腿,神气活现地来回踱步,随后两腿并拢蹦跳一下,转向谢沈二人,鸟喙一开一合,苍老嘶哑却仍含着乐无异活跃跳脱特质的嗓音传了出来,语重心长地道:“我说,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两人齐齐愣住。

  偃甲鸟昂头挺胸,抬起一只翅膀笔直地指向他们,以无可挑剔的长辈姿态格外痛心疾首地教训道:“大好青年,做什么不好,非得干盗墓这损阴德的营生,趁早收手吧!我跟你们说,这墓里除了机关什么也没有,我年轻时好像的确很有钱,可是都拿去做偃甲了,一个铜板也没带进棺材里。挖一个没有油水又危险四伏的墓,你们图什么呢?……”

  不歇气地数落了约有一刻钟,偃甲鸟收回翅膀,摇头晃脑地慨叹一声,做了总结陈词:“所以说,年轻人,为了性命着想还是打道回府吧。快走快走!打扰老人家休息,没你们好果子吃!”

  谢衣只觉满头黑线压得脑门生痛,被昔日徒弟当做盗墓贼一通训诫,个中感受诡异复杂,一言难尽。

  算起来,沈夜要高出乐无异两个辈分,被徒孙劈头盖脸训斥一通,不知作何感想……谢衣半是好奇半是心虚地觑了沈夜一眼。

  从那只鸟开始说话,沈夜一直默不吭声,脸侧肌肉紧绷,像是咬着牙,面色倒是意外的平静无波,接到谢衣探寻的目光,他倒转剑柄指向终于闭嘴的偃甲鸟,语气平淡地问:“它说完了么?”

  谢衣嘴角轻微一抽,不确定地道:“大概……吧?”

  他话音未落,沈夜已经翻转手掌,挥起链剑卷住偃甲鸟,五指握住剑柄往后一拽,连金泥与铁梨木打造的鸟身顿时裂成几瓣倒在地上,鸟爪还挥动着抽搐了几下,然后才直挺挺地僵住不动了。

  死状极其逼真。

  谢衣眼皮狠狠一跳,抬手按住额角,觉得黑线都化为实体扎了进去。

  沈夜干脆利落地收了链剑,背过身去,冷声哂笑:“我曾说过,很想见见十年后的乐无异,不想他活到九十岁仍然没有半点长进,还是那么聒噪吵闹目无尊长,而且十分无聊。”

  谢衣没作声,清楚地了解到沈夜忍耐到现在已是非常恼火。

  冷嘲热讽地回敬徒孙一番,沈夜仍不解气,毫不留情地拉了谢衣躺枪:“不愧是你谢衣的徒弟!”

  犀利地丢出这把刀子,见谢衣嘴角僵硬地牵出一个讪笑,似是被精准地戳中了,沈夜总算心气稍平,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墓道。

  谢衣无辜受难,下意识低头看了看隐隐作痛的膝盖,把“无异也是你徒孙而且他又不能未卜先知料到我们会来”这句回护徒弟的辩白默默咽下,谢衣紧跟在沈夜身后走了进去。

  他们再次陷入飞沙走石的幻境当中。

  有了上一次经验,应对起来顺利许多,谢衣术法修为不算绝顶,但在作为初七执行暗杀任务的百年间,刀术与身法已磨炼得炉火纯青,在不断袭来的岩石间往来闪避、腾挪纵跃,矫健轻快如鹰隼一般。

  跟他相比,沈夜却是颇受限制,他身负神血,善驭清气,术法可谓世无匹敌,但到了这处幻境之中却少有用武之地,他的五行法术杀伤力强、覆盖面广,遇上成片密集飞石,通常一个术法施放过去就能碎石成粉,高效地化解危机,但大范围的空间被清扫一空,也让他们连落脚的地方也找不到,反而离飓风中心越来越远。

  沈夜只好不用术法,让谢衣做前导,自己依靠链剑循着他的路径逐步上行,渐渐靠近阵眼。

  舜华之胄可以阻挡碎石与细沙,却无法连风也一并隔绝在外,他们越往上走风力越强,飓风中虽然少了巨石,但沙砾的密度却在不断增加,前行变得举步维艰,等他们接近飓风中心,强风与沙尘几乎形成了一道旋转不停、牢不可破的壁障。

  风力已经猛烈到让人站立不住的地步,两人不需交谈,只交换一个眼神就能够默契分工,谢衣把唐刀扎进落脚的岩石里,一手扶在沈夜背后,支撑着两人站稳,沈夜闭目默诵咒诀,手中链剑飞旋,黑色劲气从长链上旋出,片刻间浓稠如大雾弥漫,以沈夜为中心卷起漩涡,他蓦然睁开眼睛,黑雾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向四下爆开,锐利地将面前阻挡去路的屏障撕开一道不规则地缺口,有温和的淡白色灵光从缺口中透出,像是长夜将尽时柔淡的月华。

  这个术法威力无穷,消耗也是极大,沈夜找回记忆后还是第一次使用,灵力骤然大量流失让他微觉晕眩,身体一阵脱力发软,不受控制地被风力推着踉跄后退,谢衣即使拦腰把他揽到身旁,眼见那道刚刚打开的缺口已在快速弥合,他立即拔起唐刀,抱着沈夜向那片正在缩小的白光中跃去。

  飓风内外分明是两个世界,与之前大风沙暴的环境截然不同,里面风平沙静,空气仿佛是凝滞不动的,他们刚从缺口跃入就开始从几十米的高空向下坠落,脚下空空荡荡,一个落脚点也没有,谢衣一臂揽紧沈夜,用尽全力将唐刀扎向身前风沙屏障中,刀身没入,像是刺进了什么坚硬的实体,谢衣只觉自身和臂弯间沈夜的身体猛地一重,唐刀被巨大的下坠力带动着划下,发出尖利地摩擦声,刀刃过处火星四溅, 竟将风屏斩开一道肉眼可见的口子。

  坠落之势卓有成效地得到缓解,沈夜也趁着这会儿功夫缓过气来,重新念动咒诀,召唤木灵,数根柔韧的藤蔓拔地而起,枝条摆动旋转,窸窣有声地生长延伸到半空,将两人托住之后缓缓沉降,稳妥地把他们带到地面。

  铺陈在脚下的是一个六芒星状的法阵,阵眼发出夺目辉光,源源不绝地把灵力输送至六芒星每个边角。

  落地以后,谢衣没管法阵,只顾仔细打量沈夜面色,见他脸色泛白,冷汗沾湿了鬓边散发,忧虑地伸手探向他额头:“阿夜,很难受吗?是不是灵力消耗得太多了?”

  沈夜侧头避开,暗自深吸了口气调匀呼吸,待要说话,忽然听见周遭风声大噪,他连忙抬眼看去,只见风沙形成环绕四方的风屏正朝他们站立之处收拢,如同万顷岩壁寸寸挤压而来。

  血肉之躯若是卷进这种强度的飓风里,绝对会被绞碎的。

  沈夜当机立断扬起链剑,长链携着凌厉剑光狠狠甩向阵眼,却不知撞上什么,发出铮然一声金石之音,剑光破碎,长链被反弹向半空,那阵眼却岿然不动。

  一股寒气从脊骨升起直冲脑门,沈夜还想施法,谢衣眼见风屏下缘已逼至沈夜脚边,赶紧拉着他急退几步朝阵眼处避去,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沈夜被他拉得脚底一滑差点摔跤,所幸脚下抵住一个凸起的硬物,这才勉强站稳。

  他低头看去,那东西正埋在阵眼,覆盖在表面的沙土被踢开了少许,露出一个弧度圆滑的表面。

  谢衣匆匆一眼,脑海中似有电光贯过,涌起的强烈熟悉感将他整个人摄住,当即蹲下身去,手指插入细沙抓握住那东西,却不料拿不起来,似乎有什么把它牢牢固定在那里,谢衣摸索到一些细线,拽住其中几根用力拉扯,手臂上麦青色的血管根根暴起,猛地将一个椭圆形的物体从沙地里拽出,连带着扯出几十根连接其上的金属引线。

  飓风已经围剿到身前半厘不到,风声如吼,灌进耳里震得鼓膜疼痛欲裂,沈夜长链平扫,气劲纵横,将引线纷纷削断。

  眼前场景瞬变,沙漠与飓风像是被阳光蒸干的水汽般杳无踪影,他们身处光线暗沉的狭长墓道,唯有谢衣握在手里的器物昭示着方才经历的一切并非幻梦。

  那是一件看上去毫不出奇的小型偃甲,谢衣皱眉不语,低着头翻来覆去地查看。

  沈夜见他若有所思地挨个查看引线,难得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主动问道:“这是什么?”

  谢衣抿了下发干的嘴唇,食指轻叩镌刻在偃甲表面的团花纹章,简要答道:“虽然还弄不明白这些引线和导灵栓是做什么用的,不过这件东西,应该是从一个偃甲上拆分下来的部分,共有四个类似的散件,如果能全部凑齐组装成完整的偃甲,说不定它能告诉我们昭明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