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谢沈]生者如斯>第十七章

  谢衣与沈夜回到木屋,把心魔砺罂重生之事告诉十二,并问他是否知晓神剑昭明的下落,十二当即表示愿为除去心魔效绵薄之力,至于神剑昭明,虽无确切消息,但其主乐无异一生大半时间都在狷毒沙漠,或可前去一探。

  三人计议第二日便前往狷毒,但当天夜里沈夜就病了。

  他发起高烧,额头和手心滚烫,意识昏沉地蜷在被子里细微发抖,干裂发白的唇不时发出低哑咳嗽。

  这回不是神血灼烧带来的那种来去迅猛的高热,是真正受寒生病。

  沈夜前几天才大量失血,身体尚未恢复,此番来到龙兵屿,先是被寒冬腊月冰冷的海浪淋得半湿,又受到烈山部灭亡的巨大刺激,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要扛不住了。

  沈夜身上烫如火灼,他自己却觉得不可忍受的冷,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针扎着似的,绵密不绝的刺痛,怎么躺都难受,想要翻身,四肢却僵冷得不听使唤。

  睡不着也醒不过来,沈夜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谢衣的手覆在他额头,带来舒适却杯水车薪的凉意,他在跟十二在低声交谈,两人的语气里都有十万火急的紧迫感,内容却听不清,或者听清了,只是混沌的头脑无法理解。

  搁在枕上的头重得抬不起来,稍稍一动便疼痛欲裂,沈夜经历过数次神血灼烧,却还是头一回体验这种似乎连脑浆都沸腾起来的高热。

  唯有意识勉强维持着清醒,沈夜感到谢衣的手臂绕过他肩背和膝弯,身体重心升高,被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好像走了一段不近的路程,又带到了另外的什么地方,其间他听见时近时远、恍若梦幻的海潮声。

  咬紧的齿关被捏开,温水混着苦涩的东西渡了进来,沈夜喉头痛痒,下意识拒绝吞咽,却被温柔而不容抗拒的封住了唇舌,他有点恼怒地抵抗了一会儿,谢衣动也不动地吻住他,耐心出奇的好,他终究败下阵来,把那苦得难以下咽的东西吞了下去。

  随后意识便被猛然拽入深长的空白,像是超负荷运转的电器瞬息之间被掐断了电源。

  临近醒来时,沈夜做了一个短小的梦,在梦境结束前,眼睛像是收到某种预示,自然而然地睁开了。

  入目是暗沉的房间,檐灯色调灰暗的白光透过旧窗帘,把屋内的夜色冲淡成一种接近于深海的暗蓝。不是龙兵屿那间古老简易的木屋,天花板和镶嵌在中间的顶灯虽然质朴,但毫无疑问是现代文明的产物,

  身体仍然疲软,但热度已经褪去了,沈夜拥着被子慢慢坐起,打量眼前不大的房间。

  四壁空无一物,装饰性的陈列品一应俱无,两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张写字台再加一台木制衣架就是全部摆设,每一件家具都摒弃美学价值,只服务于实用性这唯一目的。

  好在所有东西都很干净,被褥和枕套虽非崭新却清洗得洁白无暇,散发出洗衣剂鲜明凛冽的味道。

  老式的球形门锁拧动了一圈,锁芯发出轻微地摩擦声,沈夜转过视线,谢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走了进来,见他醒来,于是摁下壁灯的开关,借着昏暗灯光打量了下他的脸色,然后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微微笑起来。

  “刚煮的粥,正好趁热喝了。”

  谢衣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把粥碗递给沈夜,拿过一件厚实外套抖开,给他披在后背。

  沈夜稳稳地端着碗,一手捏着细长勺柄搅了半圈。普通的白米粥,浓稠粘滑,成色正常,闻起来也没什么异味,有让人肺腑熨帖的清甜米香。

  “拜托前台的大姐煮的。”谢衣见他迟迟不动勺子,及时补充道。

  沈夜于是果断干脆地送了一勺热粥入口,谢衣看得有点受伤。

  沈夜默不作声地喝粥,谢衣撕开一包纸巾备在手里,坐在一旁看着他,絮絮地告诉他眼下情形:“阿夜,你在龙兵屿时半夜发起高烧,病情来得急,实在拖延不得,我们用岛上的传送阵到海对面的乡镇,找药店买退烧药然后在这间旅舍暂时住下,你吃了药都睡了整整一天了。”

  沈夜咽下最后一口粥,把空碗放在床头柜上,从谢衣手里抽了张纸巾擦拭沾在唇上的米汤,简短地问:“十二呢?”

  “十二在隔壁房间。”

  沈夜点点头,往谢衣脸上觑了一眼,谢衣眼下挂着一抹青灰,眉目间也有掩饰不去的疲惫之色。

  沈夜往靠墙的位置挪了挪,伸手拍了下身旁的空位,向谢衣道:“上来。”

  谢衣讶然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继而颊上泛起薄红,一脸挣扎为难地道:“阿夜,你才退烧……”

  沈夜瞬间了然他脑子里都在转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由唇角轻勾,讥诮地道:“你要是热得慌,去另一张床睡,自己捂被子去。”

  谢衣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会错意了,却也没见不好意思,反而手脚麻利地脱了鞋袜外套,钻进被沈夜体温捂得暖烘烘的被子里,侧过脸贴在枕面,舒舒服服地叹出口气:“好暖和。”

  沈夜把被子拉高了一些,替他他掖好颈窝和后背。

  谢衣不眠不休地照看沈夜,现下确实困乏得厉害,刚躺下睡意就汹涌而来,他半合上眼睛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嫌沈夜坐着被子盖不严实,抓着他的手腕往下拽:“阿夜,你不睡?”

  沈夜摇摇头:“才睡醒,我坐一会儿。”

  谢衣合上眼睛,继续把他往被子里拖:“躺下来,被子里暖和些,你才刚退烧,不要又着凉。”

  沈夜只得取下披在身上的外套铺在被面,重新躺回去,他刚一躺下,谢衣立即贴了过来,一臂横过他腰间,跟他头挨头靠在一处,鼻息软软地拂过耳廓和颈侧,撩动几丝头发酥酥痒痒地搔着皮肤。

  谢衣找回记忆后短期内最大的变化,就是比以前粘乎多了,简直像是身上抹了胶,一有机会就要牢牢地黏上来。

  沈夜抬起一只胳膊,手背抵在额头,望着天花板心情复杂地低叹了口气。

  那种难以言表的亲密和失而复得的珍视之情,他是完全可以领会的。

  静了一会儿,乡镇的夜里静得落针可闻,海潮声传来,长长的沉厚的涛声,其中隐含着某种捉摸不透地规律性,亘古不变似的。

  沈夜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涛声,以为谢衣睡着了,他嫌平躺太久不舒服,想要换个睡姿,身体刚一动,谢衣揽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

  “还没睡着?”沈夜皱了眉问道。

  谢衣“嗯”了一声,突然低低地问:“阿夜睡着的时候,做梦了吗?”

  沈夜一怔,反问道:“我说梦话了?”

  谢衣闭着眼睛小幅度地摇了下头,嗓音含着接近睡眠临界点的轻柔:“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神情很平和,像是做了不错的梦。”

  沈夜盯着天花板中央毫无个性可言的顶灯,蹙着眉仔细地回想梦境内容,继而眉头慢慢舒展开,微笑浮上唇角,低声道:“是做梦了。”

  “什么梦,讲给我听。”

  “很平淡,也很短,没什么大不了的内容。”

  谢衣吻了吻他的耳垂,声音合着温软吐息漫入耳鼓,轻轻地振动藏在里面那层薄膜,柔到了心里去:“我想听。”

  沈夜沉默少顷,无可奈何地道:“梦到圣诞节那天晚上……”

  谢衣环过沈夜腰身的手臂僵住,下意识地捏起手指,沈夜被他抓痛了,不由皱眉,安抚地去握住他的手,慢慢地继续道:“被你的几个小朋友抓上台表演,年轻人闹腾得不行,非要等凌晨倒计时,架子鼓吵得人头皮发麻,我们趁人不注意从后台溜出去,学校的主道上到处亮着彩灯,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们走出校门,正好赶上回家的最后一班公交车。”

  许久没有下文,潮声在遥远处延续着不变的起落,谢衣等了半天,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就醒了。”沈夜淡淡地道,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回去时,雪好像比之前下得更密一些。”

  一个真正安宁祥和的圣诞夜。一对在雪夜里赶末班车回家,天底下最普通的恋人。

  的确简单得不值一提。

  但这也是值得向往的美梦了。

  谢衣忽然之间心酸难捱,睁开眼睛,扳过沈夜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亲,含了点鼻音笑着道:“今年圣诞节也一定会下雪的,不会再被那些小混蛋算计,我们就在家里过。”

  沈夜看进他的眼睛,睫毛颤了颤低下来掩住瞳仁,转过头去盯着天花板上虚无地一点,低低地“嗯”了一声。

  等扑在耳边的呼吸变得规律绵长,沈夜小心翼翼地挪开谢衣手臂,思索片刻,在掌心聚起灵力轻轻按在谢衣额头,施下让人昏睡的咒术,这才披衣起身,走出房间,悄无声息地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