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谢沈]生者如斯>第五章

  第一瓶液体挂完后,谢衣发现他找不到医生给沈夜换药。

  走廊上倒是不时有医生护士跑来跑去,通常没等谢衣开口就嗖地没影了,要不然就是听见他喊人,丢给他一个匆忙的背影再加一句连歉意都欠奉送的“没空,找别人吧!”。

  谢衣眼看着输液管里回了半管血,恨不得自己动手拔针头。

  最后,还是那个给谢衣输液架和暖水袋的小护士来解了围,小护士显然是真人实际操作经验不足,拔针时带出一长串血,顺着沈夜瘦削的手背直往下淌,扎个针也能流这么多血,小护士和谢衣俱是吓了一跳。

  沈夜的手生得很漂亮,肢节秀削而纤长,色泽偏冷的瓷白皮肤下埋着淡蓝色脉络,带着些缺乏生气的病态,长长的血痕从手背划过,嫣红惨白,对比分明到令人心悸。

  虽然说男人流这么点血算不得什么,但对象换成沈夜就让谢衣眼痛心也痛,他不受控制地拿责备的眼神看向小护士。

  “这……这个先生凝血功能怕是不太好吧?” 小护士涨红了一张脸,手忙脚乱地拿药棉按住针眼止血,嘴里轻声辩解着,又连声道歉。

  见小姑娘慌张又自责,谢衣心下不忍,但看着沈夜手背上一团狼藉血迹又着实说不出“没关系”,只柔声细语地叮嘱小护士扎针时小心点。

  小护士重新换药,推出塑料管里一段空气,药液顺着针管涓滴而下,然后就如临大敌地盯着沈夜沾血的那只手猛看。

  谢衣注意到小护士捏针管的手指在发颤,立刻就想反悔让她另找一位医生来扎针。

  这时候,那只被两人同时致以强烈关注的手动了动,手指一拢,按住谢衣的膝盖,倚在他怀里的人就这么一手按着他,慢慢坐起来。

  见沈夜醒来,谢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怕他吹风又受凉,连忙拽着被子往他背上披,关切道:“阿夜,头还晕吗?”

  小护士被晾在旁边,眼睛不住两人身上打量,正纳闷他们似乎显得过于亲密了,下一幕就震得她狠狠一哆嗦,恨不得扔了针就跑。

  沈夜二话不说,抬手扭过谢衣的下巴,往他左边脸颊抚去,从脸部缓慢地滑到脖颈再到肩膀,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触抚过去,确认每一处肌理和骨骼,简直旁若无人。

  旁观的小护士当场傻眼,当事人谢衣也愣住了。

  沈夜的眼神,那种无法掩饰的惊惧与惶然,他再熟悉不过。

  酸苦的情绪变本加厉地翻涌而上,谢衣几乎要难以自控地脱口而出,阿夜,我是谢衣,别把我当成其他什么人。

  沈夜确认他完好无损之后,终于放下心来,胸膛一个起伏,压抑地吐出一口气,抽回手按住额头,沉默不语。

  谢衣心乱如麻,脸色极其难看,沈夜手掌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淡白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巴,看不清神情。

  两人各怀心思,默然相对少顷,最终还是谢衣对沈夜身体状况的忧虑占据上风,他强自稳下躁动的心绪,握住沈夜骨嶙嶙的腕子,把他挡着脸的手移开:“阿夜,怎么了?是哪里还难受?”

  许是高热之后发出汗来,沈夜一头一脸的冷汗,额发软塌塌地贴着皮肤,鬓边几丝散发也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衬得肤色愈发惨白如纸,整个人都显得衰弱。

  沈夜不言不语地看着谢衣,眼睛晦暗无光,像是沦陷于更为深重的迷惘,他再次用湿冷的手指触上谢衣的脸。

  “没事,”沈夜喃喃低语,嘴角甚至泛起一丝浅微的笑,欣悦又辛酸,劫后余生似的:“我很好……很好。”

  沾着冷汗的指尖停在谢衣眼角,淡淡的湿气晕开,他眼下那片皮肤无端端针扎似的作痛,像是被沈夜的手指划开了一道口子。

  谢衣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只是茫然地去握住沈夜的手。

  这时,沈夜已经完全恢复平日沉稳又主见的模样,他环视四周阴森森的医院走廊,再看了眼脸色阵青阵白的小护士,掀开被子从谢衣怀中下来,一手握住谢衣胳膊,把还在发愣的人从长椅上拉起。

  “走了,回家。”

  彻底石化的小护士见病人要走,突然激活过来,忙着出声阻止:“哎?先生,你还有一瓶液体没输呢!”

  谢衣回过神来紧跟着拽住沈夜,苦笑着劝道:“阿夜,你刚才都烧到四十度了,输了液温度才退下来些,还是把药用完再回吧。”

  “不必。”沈夜头也不回,用力抓住谢衣手腕,步子迈得急切径直往外走:“已经不烧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沈夜这人平时好说话,一旦犟起来谁也劝不住。谢衣温柔好脾气,通常都顺着他,可现在沈夜生着病,哪能由着他任性。

  谢衣不赞同地皱眉:“阿夜,病来如山倒,不可轻忽,你……”

  沈夜身子一顿,肩头晃了晃,突然按住胸口,用力到指节上经络凸浮,脸颊与嘴唇灰白得不成人色。

  谢衣大惊,上前将人扶住:“阿夜?!”

  沈夜很快放下按着心口的手,深喘了几口平复疼痛带来的眩晕感,看谢衣神色惶急,反去宽慰他:“没事,我只是不喜欢医院,走吧。”

  谢衣这会儿给他吓怕了,沈夜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即扶着他走出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楼,沈夜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回到家以后气色大为好转,除了苍白些许,跟平时几无差别。

  沈夜自己根本不当回事,谢衣仍是放心不下,把从路上早餐小摊买的豆浆煮热了让他喝下垫胃,又半劝半强迫地灌了一次药,然后重新量了体温。

  五分钟后,谢衣盯着指向37°5的温度计,深为诧异沈夜这病情来得古怪,去得也蹊跷。

  沈夜出了一身汗,黏糊糊地浑身都不自在,他有轻度洁癖,这种状况怎么都不能忍,一定要去洗澡,谢衣好说歹说把他拦下来,自己兑了一盆温水动作迅速地给他擦身子,用浴袍一裹,赶紧推进卧室让沈夜躺下,拿被子严严实实包起来,生怕他着凉又生病。

  沈夜不耐谢衣小题大做,又拗不过他,只得无可奈何地由着他折腾。

  谢衣把沈夜安顿好,看了眼挂钟时针已经走到五点,今晚上诸事频出,回笼觉是别想再睡,他衣服也懒得换,只脱了外套,钻进被子里躺在沈夜旁边,一臂环过细韧的腰。

  “阿夜,过几天去做个身体检查吧,你好像经常发烧。”

  “我做过,结果都很正常”沈夜轻轻打了个哈欠,声音倦倦的,有些低哑:“大概是体质的缘故,你别担心。”

  谢衣埋头在他颈窝,鼻尖触着他耳边湿润的耳廓和头发,闷不吭声地蹭了蹭。

  沈夜蹙起眉头,往旁边挪了下身子:“我身上都是汗,别碰。”

  谢衣将他捞回怀里抱着,脑子里反复着沈夜病中念着的那个名字,心里像是塞着一团乱絮,闷得难受,乱的心慌,隐忍半晌还是耐不住疑虑,沉声道:“阿夜,你烧得意识不太清楚的时候,喊了一个叫‘初七’的人……”

  沈夜呼吸声蓦地停顿,身体在他怀中紧绷起来,像是骤然拉进的弓弦。

  谢衣察觉他慢慢握拳,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咬了咬牙狠下心追问:“你说,对他很抱歉……这是怎么回事?”

  房间里闭了灯,窗帘挡去了外面渐渐亮起的天光,沈夜睁开眼睛直直盯着黑暗里虚空的一点,好半天才哑声道:“初七……初七是…是我之前的一个学生。”

  “我待他,有至为不公的地方,不,应该说是非常……残酷,我……我很……”

  “阿夜,别说了。”谢衣覆上沈夜发颤的拳头,把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轻柔地握住,低低叹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别总是记挂着折磨自己。”

  沈夜一怔,侧头看着他,似在疑惑他会这么轻易地把事情揭过不提。

  谢衣靠过去,在他额头吻了吻:“睡吧,今天好好休息,我去学院帮你请假。”

  沈夜看了他一会儿,近乎乖顺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谢衣给他拿的药里有安定的成分,沈夜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没一会儿就呼吸平缓,安稳地睡了。

  谢衣抱着沈夜,睁眼看着透过窗帘的光线从灰暗到明亮,最后天光大亮,两扇布帘的缝隙间钻挤进一线深秋季节开始变得凉薄的朝晖。

  他起身穿衣,给沈夜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到晨光弥漫的客,拿起座机听筒,按下了一串号码,等待音没响几下,那边很快接通了。

  “喂,是瞳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