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漫进光来。

  细微的光晕朦朦胧胧,在看到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之前,我首先感受到了吹拂在脸颊上的风。

  柔软的风带着太阳的暖意,风铃的声音轻缓悠长,在安静的空气里传得很远很远,好像水面悄悄绽开的涟漪。

  我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望着色泽古朴的格天井出神。风中隐隐传来浅淡的花香,略微转头时,庭院中如瀑布流溢的紫藤花映入眼帘。

  和室门边传来一声轻响,茶杯滚落在地。

  温热的水痕在榻榻米上蔓延盛开,站在门边的人和我对上视线,我们两个人都愣了一愣。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睁眼后看到的是下辈子的景色。

  但我的这一世明显还没有结束。

  “……缘一?”

  他的表情平静下来,如往常一般,宁静淡泊如波澜不惊的湖水。

  “你先别动。”

  我试着坐起来,但受到重创的身体过于虚软,缘一在我掉下去之前托住了我的肩膀,让我改而靠着他的胸膛。

  虚弱的身体总算找到可以借力支撑之物,我靠着他放松下来。

  “谢谢。”

  我大概猜的出来是谁救了我。

  “……要不要先喝点水?”

  缘一的声音比平时要轻。

  我看他一眼,又看向洒在榻榻米上的茶水。

  大概是我的眼神示意得过于明显,缘一沉默了一会儿,轻咳一声。

  “缘一先生——”

  这座宅邸里的人消息格外灵通,听说我醒了,立刻便有侍童惊喜难抑地从回廊跑来。

  那是一个相当年幼的孩子,眼神清澈纯润,鸦黑的头发垂至肩膀。他似乎很少奔跑,因为跑得急了,呼吸有些喘,细腻整洁的和服也变得松散。

  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时,我微微愣了一愣,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判断估计有误。

  这孩子应该不是什么侍童,而是……

  缘一轻轻蹙了蹙眉:“还请稍等。”

  他很少皱眉。我认识他这么久,他脸上出现不赞同神情的次数屈指可数。

  “医生呢?”

  “医生马上就来,但是父亲他……”那孩子的脸上出现为难的神色。

  缘一微垂眼帘,表情似乎有些困扰,似乎有些动摇。

  对于死去这件事早已轻车熟路,我大概能猜到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

  “没关系的。”我跟他说,“让我先见一见……产屋敷先生吧。”

  被困在城中时,差遣乌鸦给我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神秘的产屋敷家主。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的存在的,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何种方法探寻到了我的下落。但他提前告诉我战火将会烧到城下,劝我趁着混乱逃离无惨的桎梏。

  他的预言帮助了很多人。

  缘一低头看着我,我第一次从那张脸上看到了类似于担忧的神情。

  “缘一?”我有些不解。

  他的性子一向随和。

  “你过于失礼了,澈哉。”柔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我寻声望去,像鸢尾花一般美貌的女性披着羽织立在回廊之上。

  她抬起细白的手,按着那孩子的头弯身朝我行了一礼:“请您原谅,这孩子过于担心他父亲的病情,一时做出了冒失的举动。医生马上就来,还请再稍等片刻。”

  “非常抱歉。”

  那孩子低着小小的脑袋,在母亲的呵斥下冷静下来后,言谈举止都不似这个年纪的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像大人一般成熟稳重。

  “你多大了?”我听见自己开口。

  产屋敷未来的家主抬起脸来——

  真像啊——我心中有一道声音如此叹息。

  五官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孩子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温和地回答:“五岁。”

  也许是吹过廊檐的风过于温柔,洒满庭院的阳光是透明的薄金色。灿烂的紫藤萝从花架垂下来,无比平凡,却无比美丽的景色在我眼前铺展开来,我发现自己并不难过。

  这份奇异的,近乎轻松的心情,在面容严肃的医生宣告我这辈子都无法再次握刀,甚至难以正常行走时,依然没有消失。

  见我没有回应,那位好心的医生以为我难以接受现实,缓和着嗓音又重复了一次:

  “你以后可能都无法如正常人一般行走了。”

  「这是来自上天的惩罚。」

  借着那位医生的声音,我清楚地听见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你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吗?”那道声音缓慢而凝重,“你以后都无法正常行动了。”

  ……

  太好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我似乎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但我觉得前所未有的释然。

  切切实实的报应临到我身上时,我反而感受到莫大的解脱。

  唇角上扬的弧度不受控制,面对众人迥异的目光,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非常感谢您的诊断。”

  也许是被我的反应吓到了,也许是开始担忧我的精神状态,接下来的几日,我只是卧在和室内养病,和产屋敷的家主见面一事,也被一拖再拖,暂时没了下文。

  “缘一,我是不是吓到别人了?”

  我真诚地反省自己。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端坐在门侧的青年,长而卷的发梢是火焰一般明亮温暖的颜色。

  “抱歉。”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垂着眼帘的模样看得让人有些难过。

  “是我来迟了。”置于膝上的手微微握紧,他的声音依然沉静,眼中的神采却黯淡下去,“如果我当时来得更早的话……”

  “这完全不是你的错。”

  “……”

  “缘一。”我试着将手放到他的手背上,“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死了。”

  根据那位医生的说辞,我当时情况危急,只剩一口微弱的气吊着。如果没有缘一帮忙,如果不是他再三坚持,我早就跨到死亡的彼岸去了。

  “你一直都在救人,现在的我也是被你拯救了的人之一。”

  当年,因为通透的视野而遭人排挤、视作异类的孩子,如今却在为了救人而使用这份天赋。

  缘一安静地看着我。这个人的眼神总是非常平和,非常宁静,略微染上哀伤时,会让人忍不住想伸手盖上,遮去那眸中的黯然。

  “缘一太温柔了。”我顿了顿,“将自己全部奉献出去的人,活着会很累的。”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做一个凶巴巴的表情试试。”我忽然说。

  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似乎让初始呼吸的天才剑士非常难办。

  缘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这样一点都不凶。”

  就算是斩杀恶鬼时,他的眼神也并不凶狠。

  看着罪恶深重的怪物在自己的刀下灰飞烟灭时,他的表情中也没有快意。

  神色总是似水平淡的青年,努力地,压了一下眉头。

  那个表情与其说是凶狠,不如说更接近困惑。

  对方如此努力,笑出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我弯下身去,缘一立刻敛了蹙眉的表情,下意识地朝我伸出手。

  “我……我没事。”我拍拍他的手臂,笑得有些直不起腰,笑了一会儿,就呼哧呼哧直喘气。

  我一直十分健康,难得体会到身体虚弱的感觉,卧病在床的期间并不觉得沮丧,反而有几分新奇。

  缘一帮我顺着气,可能是过去照料病弱母亲的缘故,他做起这些事来十分熟练,力道拿捏得不轻不重、不缓不急,永远温柔得刚刚好。

  “今天要不要再试试?”他认真地问我。

  医生说我以后无法如常人般行动自如,但并没有说我以后完全无法行走。

  我没有瘫痪,只是下半身自此落下疾病,这几日在缘一的搀扶下试着行走,虽然进度缓慢,但好歹能绕着庭院,慢吞吞地走上小半圈。

  为了照顾我,缘一最近都没有离开宅邸,猎鬼的任务也被他一再放置。

  我严重怀疑,如果我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无法再次行走,他会一直和我这么耗着。

  对于自己的伤势,我其实并不是很在乎,甚至觉得留得久一些更好。

  但我不想将他耗着,也不想成为他的拖累,更不想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

  庭院中的暖阳在走廊上小憩,我和缘一慢慢地绕着回廊行走,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累了还要歇一歇。

  他知道我的身体哪里最虚弱,也知道我哪里最需要支撑,他总是将我稳稳当当托住,从不让我跌倒。

  “缘一真可靠。”

  我经常夸他,但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

  我并不介意疼痛,那毕竟是我最为熟悉的事物。

  因此,尽管常常走到全身都是冷汗,我也没有停下步伐。

  我要尽早康复,尽早再次在阳光底下行走,让他毫无忧虑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放开我试试。”

  练习一个月后,我如是提出建议。

  缘一没有松手,我扶住走廊的柱子,示意他到前面去。

  明明表情没有变化,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这个认知让我觉得有些想笑。

  “没事的。”我安抚他,“你在那里等我。”

  阳光很暖,庭院中没有风。

  我慢慢地往前走,踩着骨头缝隙里的疼痛,踩着绝不回首的决心,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然后我发现自己不再需要扶着走廊的柱子,以后也不需要再靠着墙壁,或是任何人支撑我行走。

  我快快地往前迈出最后一步,几乎像鹿一样跳出去,而他早已在那里等着我了。

  缘一伸出手臂接住我——他总能接住我。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跌倒。

  “缘一,”我对他说,“快看,我能自己走了。”

  他似乎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浅,但非常耀眼。

  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缘一抬手抱住我,他身上的羽织有太阳的味道。

  “你从来都不是拖累。”

  作者有话要说:  战国时期的剧情可能会长一些……爆字数了_(:з」∠)_

  大概是被漫画剧透刺激到了

  

  ·

  说真的,漫画里的缘歌cp真的好可爱

  所以我在考虑改走亲友路线

  家人之间的爱也是爱啊【震声

  ……

  我希望缘一能够有陪伴他的家人,太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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