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的根系被男人的手掌紧紧扣着, 在重力的压迫下被撕扯扭断。于是光便从树根的缝隙里投进来,坏心眼地落在少女紧闭的眼皮上。

  好晃眼…

  雪枝下意识撇过头,用袖子遮住映在自己脸上的阳光。树根编成的摇篮有点硬, 但是窝在里面还蛮舒服的。被阳光这样一照,雪枝就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发沉了。

  “怎么, 大早上的已经开始困了?雪枝。”

  中原中也单手夹着梦野久作, 另一只手里拖着树根,让人完全能猜出他刚刚到底对樱花树的根部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恶事。

  “中也, 把那小子给我。”说着, 兰堂的指尖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金色立方体

  “啊, 行。”中原中也干脆地把手臂一松,叫昏睡中的梦野久作掉进兰堂的【彩画集】里。“别读了他啊,兰堂。”

  兰堂语气凉凉的说:“我看起来像是会随便读掉别人的异能者么?”

  “像。”中原中也和雪枝异口同声。

  “…两个坏孩子。”

  看着蔫蔫离开的黑发男人, 两个‘坏小孩’相视一笑。中原中也抬起手臂,示意困倦的少女直接扑进自己的怀里来。

  雪枝搂赭发男人的肩膀,窝进他的怀中。她打了一个哈切, 爱娇地说:“在天上的战局结束之前…我要稍稍睡上一会儿。不要太早叫我起床啊,中也。”

  “嗯, 睡吧, 有我在呢。”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中原中也的怀抱更让人觉得安心了。

  于是, 少女安然地合上了眼帘。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天上的太阳较早上已经偏移了不少。雪枝蜷着身体躺在床上, 茫然地听着从门外传来的哭闹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有谁在家里吃小孩了?

  少女从床上跳下来, 赤着脚推开房门。在门被打开的同时,更大的哭声从大厅那边传了过来。哭喊声里断断续续地夹着几句话,雪枝趴在门口听了半天, 怎么听都是‘太宰’这几个字。

  “为什么是你啊…!嗝!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太宰,恶心!”

  哥哥,你到底做了什么怨天尤人的事,会让人家小孩发出这么痛苦的声音。

  挪到二楼拐角,雪枝趴在扶手上向下看。只见在大厅里摆着一个一人那么高的立方体,被中原中也带回来的梦野久作正被关在那里面。黑白色半半分的头发被折腾地凌乱不堪,让男孩看起来越发凄惨。

  太宰治正蹲在立方体前面,他的风衣衣摆垂在地上,像一朵沙色的花。男人的指尖捏着一根原本插在花瓶里的装饰花穗,他像在逗猫一样,用花穗在梦野久作眼前‘勾引’。

  每当梦野久作的哭声减弱一些,太宰治就故意往前凑一点点,让男孩哭得更加凄惨。

  这是什么地狱绘图。

  “哥哥,你这是…”

  听到雪枝的声音,托腮蹲在地上的太宰治仰起头,看向从楼梯上赤脚走下来的少女。他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向她摇晃了两下手里的花穗。

  “呀,看来你已经睡饱了?”

  “完全没有,多亏你在逗小孩,我是被吵醒的。”

  “是么,那真遗憾。”太宰治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

  缩在立方体角落的梦野久作停止了哭泣,他趴在靠近雪枝这一侧的壁上,侧耳倾听着她的声音。

  “是你吗?之前哄我睡觉的是大姐姐对么?”男孩扬起双臂,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雪发少女。

  不过,因为他唇边的笑容看来有些扭曲,所以这个笑除了可爱之外还有一些渗人。

  “求求你啦,漂亮的大姐姐!久作还想看看那样好看的梦!抱抱我嘛!”

  “你给他看了什么。”太宰治嫌弃地噫了一声。

  雪枝迷茫地说:“花田和晴空…还有陪玩的小狐狸。”

  我真的没想到这孩子会中意那个梦到这个地步啊。

  太宰治了然,然后对梦野久作说:“这个大姐姐也是太宰,是我的妹妹哟。”

  梦野久作又哽咽了,他打了两个哭嗝,然后扑在地上爆哭:“你走开啊,呜呜呜,我讨厌太宰!!杀了你,绝对要找到机会杀了你!”

  “看到了吧,雪。这孩子已经是个小疯子啦,不适合放在身边养着玩哦。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道理我都懂,问题是哥哥你干嘛要特意惹人家哭。”

  我脑子快要被哭炸了,你蹲得那么近不觉得头疼?

  叹了口气,雪枝挽起袖子,用指尖在空中勾画了一下。然后,那关着梦野久作的立方体里便凭空出现了几捧青色的稻子。嗅着淡淡的稻香,哭泣的男孩迷迷糊糊地摇晃了两下,便一头栽倒在稻子铺成的垫子上,甜甜睡去。

  虽然精神癫狂混乱,但他的睡脸却是可爱的。

  “白鲸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么,哥哥。”

  太宰治随手丢掉花穗,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结束了,白鲸已经坠落在海里,现在异能特务科的人正在收拾烂摊子。镜花通过了入社考核,顺利活了下来。敦君和芥川成功打败了组合的首领。啊,顺带一提,兰堂先生已经去抓菲茨杰拉德了。”

  活动了两下肩膀,太宰治嘴角的笑变得有些诡谲:“如何,做好和商人交易的准备了么?”

  “完全没有。”雪枝摊开双手,“毕竟我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呢,我才不明白和大人交易的规则。”

  太宰治:“用任性的撒娇做借口——”

  雪枝:“——说出自己的要求。”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耸了一下肩膀。

  “呜哇,真是个恶劣的孩子。”

  “您在说什么呢,哥哥大人。当初可是你这样教我的,现在却翻脸不认账了。”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事!诶?难道以前的我不是花一样天真可爱的少年么?我怎么会教你那些东西!”

  好好,你是花一样的少年行了吧——食人花一样看似天真可爱的少年。

  *

  在战败,从白鲸上坠落时,菲茨杰拉德原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

  从高空掉下来时,人类坠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在坠星的面前,那温柔的会包容万物的水会变成坚硬的岩石地面。如果是头部先落水,脑袋便会迎来脑骨壳碎裂的结果,如果是身体先落水,也只是换了一个内脏破碎的死法。

  但是他的爱拯救了他,那枚陪伴了他许多年,甚至在男人的手指上留下戒痕的结婚戒指,在菲茨杰拉德没有主动使用异能力的情况下——自行支付了。

  男人落在水中,他无力地漂浮在海面上,然后被白鲸坠落掀起的巨浪掀飞。他像是一只濒死的年迈虎鲸,随波逐流,最终搁浅在擂钵街的海边。

  他的面前是塑料包装、废旧橡胶轮胎等垃圾废料,菲茨杰拉德双眼无神地看着它们,觉得自己残存的价值和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区别。

  “无法拯救泽尔达的我,只是燃尽的灰而已。”男人用自己的母语,疲惫至极地说出了这句话,“从白鲸上起,你就一直在看着我吧…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如你所见,我现在和这些海洋垃圾没有什么两样。”

  周围安静了半晌,随即,从无人的空气中传来了一声轻笑。

  黑发的法国美人披散着海藻般的长发,手持异能力,从无形的折叠空间里走了出来。他金绿色的眼眸微垂着,看起来冷情且高傲。

  “……你是。”即使是心如死灰的菲茨杰拉德,在看到这张脸时也产生了惊愕之情。“没想到你还活着啊,阿蒂尔·兰波,法国的超越者。像横滨这样的乡下地方,居然能够留住你。”

  “有人想要见你。”兰堂用带着微弱笑意的声音说道。“但是我觉得,失去了一切,连信念也被折断的你更适合被带到她的身边。”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菲茨杰拉德战败,看着他在失去婚戒时的痛苦。

  “…恶劣的超越者。”

  “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阿蒂尔·兰波了,在我放弃眼下的生活,回到故土向背叛者复仇之前,我只是兰堂。”

  “原来如此,保罗·魏尔伦…看来那些人的猜测没有错,那个疯子。”

  兰堂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了,他用【彩画集】划出一片空间,将菲茨杰拉德装在其中。

  “在和雪枝见面之前,要先给他换一身衣服。”兰堂向手心呼出一口热气,揉搓着手掌,再度踏进异能力空间里。

  在‘挑剔’的法国人的压迫下,菲茨杰拉德被沐浴更衣,换上了体面的衣物。他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关心之情,也不怎么在乎这群人到底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金发男人靠在沙发背上,听着壁炉里劈啪作响的木柴声,有些懒散地闭上了双眼。

  门开了。

  菲茨杰拉德将睁开眼睛,看向门口,有些哑然地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人。

  “没想到认识那种程度的异能者,还想和我交易的人是你啊,女孩。”

  “…这家伙!”因为担心而主动作为陪同者的中岛敦捏紧拳头,恨不得立刻冲上来给他一爪子。

  “没事的,敦君。好乖好乖。”

  “雪枝小姐!”

  眼看着那只之前还和自己打到天昏地暗的白虎异能者变成大猫咪,菲茨杰拉德问雪发少女:“你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是叫雪枝来着。”

  为了方便使用神力,雪枝换掉了自己平日里绑定的装备——仙鹤羽衣,穿了一身寻常的裙装,带着飞边的白色长裙让少女看起来几乎没有棱角。

  坐到菲茨杰拉德对面的沙发上,雪枝笑着说:“我的名字是中原雪枝。”

  “哼?原来你的丈夫是那个人啊…重力使,中原中也。算了,说出你的要求吧。不过,如果你拿不出我现在想要的东西,我是不会开口的。如你所见,我不需要钱财,女孩。”

  “嗯,我觉得也是,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钱。”雪枝学着森鸥外那样,露出了带着些许俏皮的表情。

  “菲茨杰拉德先生看起来的确是失去了一切,彻底宣布破产,但只要你想,失去的金钱迟早能回到你的手中。…所以呢,我打算另辟蹊径,和自己打一个赌。”

  “什么赌?”

  雪枝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对中岛敦说:“敦君,可以把那边的…啊,小烛台好了,可以把它给我么?”

  “这个么?”

  “嗯。”

  中岛敦将那个小巧精致的烛台递给中原雪枝。

  在烛台落进少女掌心的同时,翠色的嫩芽突然违背了自然地规则,开始在那金质的昂贵摆件上生根发芽。它飞快地生长着,缠在烛台上,最终在蜡烛顶端盛开了大朵的火红色玫瑰。

  这不是单纯的催生,而是在没有植物与土壤的情况下凭空‘创造’。

  菲茨杰拉德的身体向前倾着,双眼因错愕而瞪大:“…你,是这个国家隐藏起来的顶级异能者?”

  “异能者啊…有些不同。菲茨杰拉德先生听说过么——这个国家里常有的万物有神论。地上的石头可能有神,连吹过的风中也或许有神在,世间万物,存在着八百万的神明。”

  “你想说自己是神么?”

  “不是想说,而是事实。”雪枝张开双臂,在自己的臂弯中凝聚出璀璨流金的稻谷,那不似在人间的浓郁香气让第一次鼻子敏锐的中岛敦有些恍惚。

  “世人用很多不同的名字称呼我,御馔津,三狐狸神,仓稻魂命…而最常用的是稻荷大明神。”

  菲茨杰拉德看得出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撑着自己的额头,从喉咙里发出低笑:“如果说你是在发癔病,我恐怕还能更能接受一些。”

  “你不相信么?”

  “不,我能相信。这个世上,有太多人类拿不出的东西,而神可以支付。你想知道什么,你想要什么?如果你能给出我想要的东西,可以啊,我来信仰你,女孩!”

  雪枝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别人的信仰,我想要的东西也是菲茨杰拉德先生能支付得起的。我只是想要知道是谁给你情报,让你悬赏敦君,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了。…作为交换,我来治好你的妻子,如何?”

  “…你查过我的情报了。”

  “不,我认识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先生,这件事是他看出来,然后告诉我的。”雪枝说,“不过,我说的治疗方法和菲茨杰拉德先生认为的估计不太一样。您妻子患有的是心理上的疾病,而我并不是心理医生。所以,我想要选一个别的方法来治疗她。”

  “比如…让你们的女儿回到这个世上。”

  菲茨杰拉德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玻璃水杯在铺着厚地毯的地面上弹了一下,然后慢慢滚远。

  “我现在真的开始相信你是神了。”

  “还来得及,你女儿的确已经在坠机中死去,但因为意外而死的孩童原本就比成年人更难转生。他们无法理解自己的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们会哭泣着瑟缩着,不断寻找着自己的父母。

  “但是,已经死去的人不可能原原本本地复生。我的方式是,从死亡的怀中接回她的灵魂,然后让那孩子作为我的眷属,用狐狸的身体再次醒来。”

  “也就是说,除了灵魂,那孩子的身躯并不是我们的女儿。”

  “是的,除此之外大概还会有一些小小的,毛茸茸的困扰…比如可以变成小狐狸,还有,脑袋上可以长出狐狸耳朵?”

  菲茨杰拉德沉默了,他的视线穿破了虚空,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记忆中的泽尔达是那般美丽,身上没有丝毫因疾病而带来的憔悴。她坐在盛开着鲜花的庭院中,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曲。他们的女儿,那有着浪漫的金色长发的女孩从花丛里钻出来,笑嘻嘻地捧着花,递给妻子。

  【妈妈,这个给你!】

  【哎呀,好漂亮的花啊…】

  【嘿嘿,我还给爸爸准备了一份哦!我想和妈妈一起,把这些花送给辛苦工作的爸爸!】

  【嗯,当然可以…你看,爸爸回来了哦。】

  真的是..梦里才有的光景啊。

  “给我消息的人是魔人,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告诉我横滨封印着一本‘书’,它无字,但却能实现被写在上面的东西。而人虎…中岛敦,他的异能力拥有指引人们找到书的能力,是必不可缺的路标。”

  菲茨杰拉德笑了,这个笑和片刻之前的颓废不同,从他的笑里,雪枝再度看到了男人曾经张扬傲气的模样。

  “真是个任性又爱撒娇的女孩啊,既然我的女儿会作为你的眷属复生,那我当然会和你发展更长久的合作。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自己的败北,准备日后的东山再起。毕竟养妻子女儿需要大量的财产,才能给她们舒适自由的生活环境。”

  “从零开始,很辛苦呢。”

  “没什么,不过如此。毕竟我一开始也只是个白手起家的穷光蛋。”

  “真的是了不起的菲茨杰拉德先生。”

  中原雪枝偏着头,低声笑了起来。她叫怀中的稻谷融化为一汪泛着金色的米浆。它们缓缓凝聚,变成了幼狐的模样。那小小只的狐狸通体雪白,只在耳尖和尾巴尖上长着金色的毛发。

  “哈啾!”

  小奶狐狸打了一个喷嚏,仰着小肚子,在少女的臂弯里睡成狐狸饼——像菲茨杰拉德记忆中的那孩子一样,睡起觉来总是一点也不淑女,没有人盯着就会睡到露出白花花的小肚皮。

  他与泽尔达唯一的,可爱的,惹人怜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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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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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在自家丈夫东山再起,带着“留学”的女儿回家时,泽尔达莫名地发现…自己以前拍卖珠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丈夫突然开始热衷买二送一活动了。

  大概…是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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