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文野]地狱变>第78章 ハーフムーン.セレナーデ

  所有人都入睡了,或许是唱累了祷告累了罢,此时夜色已深,他们作为守夜者静静地睡在对面的墙边。即使他们已经停下了歌舞,但是芥川龙之介依然能听到一阵阵的响音。来自夜晚与人群的无数颗滞重有余的心在葚为幽长的寂静之中鼓动,在间或响起的铃铛声伴奏之下,如管弦乐般在宁静的病房内鸣响,充满了斗意与旋律的美感,仿若一种神圣的语言。

  芥川龙之介用手扶住了床沿,轻轻按住了胸口处,开始一口一口地咯血。他已经尽力压制住了咳嗽的音响,却依旧无法阻止这种低沉嘶哑的号音自喉咙中喷咳出来,每咳嗽一次他就觉得喉咙里被尖刺戳穿了一次,阵痛难忍。医生说他的血是从支气管中出来的。最后看了一眼水盆里那一缕缕花岗石石纹般的游移漂浮中的血丝,他也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了,喟叹一声后躺回了床,闭上了眼帘。

  兴许是痛觉如此,他在入睡的过程中依旧觉得喉咙刺痛,根本无法休息,血块仿佛还在脖子里敲叩滚动,咳嗽的念想以及呼吸燥热的苦难简直难捱按捺。出于各种一觉之念的原因或者一瞬之间的巧合,他突然很想放火把这里的人都杀了,至于自己能不能在火灾之中顺利活命下来,那已不重要,只要能够借火之手放肆屠杀成功就已心满意足。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起,一点点顺过了床头边的拐杖,撑着它走下了床。他在黑夜中自下而上地俯视着睡着的人们。地上有月光。窗外有长天。有好几个人都是穿着衣袋位于胸前的衬衣款式,隐隐可见烟盒从衣袋口探出头来。他轻轻地将烟从其中一人的衣袋中取出,且很幸运地在同样的位置找到了打火机。

  火烧起来了。呼唤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立原道造推门而入。这已不是第一次,他那控制金属的异能力能让他自由出入几乎一切地方,平常人根本无法将其阻止,芥川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此时却还是因余惊未消而颓然坐下。

  他失魂落魄地倒在了床脚边。打火机从他的手中掉落。杀人放火的念头在他脑中几已成形,践实这一念头的动作亦走笔至此,可立原道造的呼唤与到来仿佛闷头一棒,让他瞬间清醒,宛如一粒顽石偶尔投陷入了他踟蹰的波心,沦涟汩汩将水纹呈非封闭式的椭圆形状一圈圈地向外晃移,就如同这一声呼唤将他原本思想中的阴霾一圈圈向地体外向天际推离掉了,他是在梦里,在灾祸之中,他的负心,他的伤悲,他的灵魂那蹉跎的银波,渐渐飘散渐渐褪净渐渐归一,去到了他本人现在不应该去且去不了的地方。

  “我把他们杀了。”他坐在地上,目无光彩地说。

  立原道造缓过神来,不知道是应该先询问怎么回事,还是应该先解决现场。他一时心急,只好选择第一时间从脑海之中冒出来的那个选项,即先带芥川龙之介去安全的地方。

  “我是来找您有事说的,在外面看见火光,真的很担心……”

  “是我放火的。”他的眼睛依然没有神采。

  “不说这个了,我们先转移地点吧。”立原道造赶紧把他搀扶了起来,然后眉头紧缩,看向房间里这些还不知死神已然降临的人,“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不会让您受伤……请您放心吧。”

  此时的芥川龙之介意识极其模糊,加上场面纷乱事故复杂,他一时也没有精力与心思细细思考这句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很快便昏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他完好无事地躺在了家里。火灾一事也迅速上了新闻报道,报道内容只字未关联到芥川龙之介,甚至芥川龙之介就是火灾第一时间发生现场的当事人一事也全然未提,连他曾经去过那家医院的记录也无法再找到,反而是立原道造成为了纵火的最大嫌疑人,现在正接受调查。没过多久,他的嫌疑又被洗清了,因为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替死鬼。

  等到芥川龙之介恍然大悟的时候,立原道造才一脸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他眼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芥川龙之介想问他很多问题,诸如,为什么要替我挡枪,为什么宁愿让自己背上杀人放火的罪名,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但在对上立原道造那双可令鬼神凄怆的无神眼睛时,他选择了沉默,什么也没有去问。

  “今晚是我和武装侦探社约定的日子。”他说着,把一块被强行扭拧成了圆形的实心铁交给了他,“这是我用异能塑形成这样的,如果它回归原貌,就证明我出事了。当然,您可以选择无视我,就算出事了也无所谓,您需要休息。”

  芥川龙之介也很希望自己能像他说的那样好好休息,却不能如愿。他根本睡不着觉,以往还能出去散散心,但他其实是借散心之名去与爱伦坡秘密会面,而现在即使他要出去散心,也没有故人可以相见。

  他对福地樱痴说最近身体状况很不错,已经恢复了不少,又对那些受令照顾他的人撒谎糊弄,才摆脱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抚额急喘,按心咳嗽,脸色如漂洗过的遗骸残骨一般惨白,竭力想使自己喘过气,胸部因为深呼吸过度而夸张地鼓胀起来。床脚边的水盆里漂浮着织物般的血丝。眼泪因剧烈的咳嗽而涌上了他的眼睛。他病入膏肓,命意已决,肺叶永远都活在病态的体细胞与血管丛之中,仿若在硫磺火中倍受煎熬。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现在已经完全改变了生活方式,每天都活在穷奢极欲之中,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他的钱全部暗地里拿去帮助其他需要钱财的人民了,其额度远远超过他现在的职位收入,而福地樱痴并不喜欢奢侈,适当的精致会让福地樱痴无法把持,但过度的铺饰就会让其心生反感,因此芥川不会从福地樱痴身上无休止地捞取油水,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失去福地樱痴的喜爱。这一切都让他不得不靠欠款来维持披金戴银的表象。

  就在前几天,他还在写信向白鸟借钱,最后谈判失败,他又一次被压在身下施虐。他实际上已经身无分文了。靠出卖身体得来的钱也很快被压榨得干干净净,真正留给他自己的一分都没有。听闻他闭门不出,又闻说他秘密住院,那些平时找不着影的债主们顿时鱼贯而出,纷至沓来,争先恐后,嬉皮笑脸地给他递来了一张张写满了天文数字的账单。写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信曾经丢失了好几封,现在还是没有找到。费佳会给我回信吗?他想道。没有人在他的身边。他不停地咯血。

  星帆点吻着深暗霜蓝色泽的天穹,有如白蝶与黑蝶燕婉情浓,反衬交互,迹影扑飞,黑蝶如涓滴夜水的长河,无心地沿从天幕的线条涴淌绕过,亦如白蝶无心地将彩霞般的影儿磨入地面上那柔软的倒影面一般。倒影中的影儿藏匿起了那萎缩的夜歌的元音,元音中醉魂酥骨的清脆短节偏爱延续夜歌的冷意。

  凌晨时候,那块由立原道造送来的铁块慢慢地变形了,从拧巴的圆形缓缓地摊开变正,变成了原本的长方形。芥川龙之介瞬间便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将装血的水盆藏了起来,随后便出发去往立原道造所在的方向。

  立原道造现在已经是意识低迷的状态了,肯定受伤匪浅,否则不至于连维持异能表象的精神力都丧失掉,不过幸运的是,能力的痕迹并未完全在这块特殊的黑石上消泯,它依然会间或发出怦怦然式的抖动,尔后朝异能力的来源方向悄无声息地偏过头,这让芥川得以知道立原道造的正确方位。

  等芥川找到立原道造的时候,后者已经瘫倒在了血泊中,几近昏死,只有嘴里那微乎其微的咕哝声以及不时扑闪的眼睫昭示着他还留有一些生命力的事实。武装侦探社围绕着立原道造,几乎全员都在。除了江户川乱步。手持大刀的女医生涕泗横流,对着立原道造悲愤地哭吼着。

  芥川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就现身暴露自己。从他们谈话的内容看,他们似乎把立原道造当成了害死江户川乱步的凶手之一。

  立原道造的公众形象也不太干净,人们普遍认同他和芥川是关系颇佳的同事,而在江户川乱步死亡之后第二天,他和芥川两人交谈甚欢的内容就上了新闻,社会上的人一致认为立原道造也是参与者,于是武装侦探社就打算用这个方法把立原道造引出来,为江户川乱步复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芥川龙之介本人也引出来。

  而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

  芥川龙之介抬眼望了一眼天空。

  再不救立原道造,他可能就死了。

  芥川龙之介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闭上之前,那悄悄冥冥地嵌入了枯萎的春花残枝之影的墙垣占据了他的视线。夜晚的风花灌进他的衣领之中了。朝西微斜的纤小枝影在墙面醉舞,略略打横的月光沿着他的衣褶曲线整齐地晃动着苍白的目光的影子。他的身影也愈发在墙上现形了。他主动发出了声响,向围成一团的人群移去。听到了动静的人们无不警觉起来,手持武器的人皆是胳膊一颤,手指陡地就绷紧了,在看到芥川龙之介的身影之后,武器从他们那双绷到酸麻的手中无端地滑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双眼挂着眼泪的女医生,她似乎名叫与谢野晶子,江户川乱步曾经对芥川提过她。与谢野晶子看见他之后,有一瞬间竟忘记了呼吸,无法做出反应,刀从她手上掉落时掷于地面的回音在黑夜中吠叫,神似野畜的悲嗥,回环复往,浑浊异常。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们对自己恨之入骨,必须趁他们还未回神之际赶紧说点什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否则他们肯定会秒杀掉自己。于是芥川龙之介慢慢滑动着轮椅,走近他们之后举起了双手。这一举动也让将枪口对准了立原道造脑门的宫崎贤治放下了枪支。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本想以自我介绍开头的,但这些人日日夜夜都想着将他碎尸万段,恐怕连他的生辰八字都背得一清二楚,自我介绍就显得有些多余了。于是他举着双手,直接了当地开口说:“你们不能伤害立原。”

  “凭什么不能?”与谢野晶子驳斥他,“在残杀乱步先生的时候,你们两个有想过不能伤害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放纵姑息,天理难容!今天你们两个人都要为此而付出代价!”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都进入了战斗的状态,仅仅一瞬之余,芥川龙之介的眼帘面前就已是尖刀密布。

  在与谢野晶子准备落刀之时,一只手却忽然抓住了她持刀的那只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众人回头,惊讶地看着不肯松手的中岛敦。

  “冷静一下吧,他已经举起了双手,显然还有话要说,我们不妨听一听,也许真的很重要呢?”

  芥川龙之介向中岛敦抛去了一眼。

  中岛敦在对上那个眼神之后迅速地把视线逃开了。

  “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两个杀人凶手,天天干着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港口黑手党出身,结果真面目都是政府的走狗,把港口黑手党卖得干干净净,简直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善的败类!乱步先生以前居然喜欢他这种人,我们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芥川龙之介想起了刚得知立原道造也是间谍的那一天。如果不是立原道造愿意出头救下自己,他早就在那个密室中被活生生地折磨死了,根本不会有面临这一天的机会。

  这条命是他欠立原道造的。

  在这般满载着生命回响之音的追忆以及决心的敲定之下,他不免联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在那段与芥川银短暂的通信时光之中,他就已经看出了芥川银对立原道造有奇妙的好感与恻隐之心。这份恻隐是柔情且甜蜜的,这份好感更是经过了时间浑然天成的塑造与阅历纤尘不染的育养而成。如果小银知道了我的选择,应该也会感到幸福吧。他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中微笑了。

  他觉得自己的妹妹是多么可爱,多么勇敢啊,而妹妹看上的男人又是多么年轻有为,多么身世悲情,他不由地想要请求这两人的原谅了。

  妹妹啊,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吧,我没有得到你的亲口允诺,更没有得到旁观者的见证与祝福,就如此任性地把你交给了别人,把你嫁出去了。我把你嫁出去了。这一枝在墙角落摇晃的残花的影子是那样的让人触绪还伤,我请求它做你的伴娘。这日暮途穷的境遇确实令人无计可施,令我感到终宵无望,可我却依然执意让这无望的背景来做你的伴娘。这来自残月的一次绵长的颤抖是多么艰难地抑制着悲叹,多么痛心地守候着最后这一抹黯淡的希望,这残月更是那般如同我心头的寂寞,可我依然请求它们来见证你成为今夜的新娘。

  今夜一过,你将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不再是一个永远只能跟在我后面的小姑娘。告别青春的白云,拥抱蹉跎的岁月。因为每个人都是孤单地在这个世上拼搏,所以爱与被爱的温柔才如此的让人感到珍惜。

  原谅我,妹妹,今晚我把你嫁给了他。

  一粒锐利的小石子攥着乌黑的圆形的影子落入了凝固着的视野里。回忆的影像逐渐褪去。黑夜依旧如是。立原道造那濒危的生命等待着他的决定。他理解了岁月的这一刹那的闪回。

  于是他开口了:“立原一直是在背后支持你们帮助你们的英雄,你们不能伤害自己人。”

  武装侦探社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乱步先生和坡先生一直有一个幕后的朋友,你们应该听说过。就是这个幕后人写文章为你们侦探社正名,为你们争取到了港口黑手党的庇护机会,为你们提供物质上的援助,为你们策划前进路线和行动规划……这个幕后人为你们提供了几乎所有的情报,否则你们早就被一网打尽了,你们不能恩将仇报。”

  “你是说,立原道造就是这个幕后人?”

  “是。”

  “怎么可能!这根本……”

  “他早在被福地樱痴挖掘进入猎犬那时就开始了计划,为兄长报仇只是一个借口,因为这样就能让大家以为他对你们侦探社恨之入骨,从而避免别人将这两者联想到一起。他其实早就不恨你了,与谢野小姐。”

  “那你呢?”

  “我知道他对异能军政府不忠,但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人脉很强大,我想着掌握住他的把柄就能从他身上捞钱,这样就能两头得利了。两边都是我敛财的工具,只不过立原道造和我关系稍微好一些,我觉得他罪不至死,人又年轻,所以才站出来告诉你们真相。”

  “哈哈哈,确实,你是个每天穿名牌货用奢侈品的败家子,为富不仁的臭东西,这个解释倒说得通,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基本的人性。不过,他刚开始和我们会面的那阵子,可是一直坚持为你说话,不准我们辱骂你,这和你的供词有所出入。既然他这么伟大,那又为什么要选择和你这种畜牲混在一起?为什么要选择为人渣说好话?你倒是给个解释啊!”

  “他是我的妹夫。”

  “枪是我开的。”宫崎贤治难得露出迷茫困惑的无助样子,瞪着手中的枪支,难以将完整的句子诉之以口,“也就是说,我刚才……刚才我……杀害了恩人?”

  心理素质稍强如国木田独步一众,已经扶起了血泊中的立原道造,开始商量如何治好他了。芥川龙之介默默退去了一边。立原应该永远也不会知道今天晚上芥川说了些什么。

  中岛敦靠了过来,哭笑不得地长叹一声:“太好了,没有造成灾祸。原来你并不是福地樱痴的人,只是利用他,我非常高兴。”

  “为什么觉得这种事很高兴?”他换上了冷漠的谦称,“在下和你没有半点交情。”

  “当然是有的啊,比如我们通过电话,也在街上遇见过。”

  “好多宾馆的前台服务小姐也和在下通过电话,那就是交情吗?”

  “可是,这两者根本不能当作类比啊,你怎么能用这种例子类比你和我呢?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

  “没有交情,哪来的公平可言。”

  “你还拜托过我,对我有所期望。”

  “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没有要求,就不会对你有期待,更不会等候你什么。没有等候,就自然不会去好好地感受你口中的交情。感受都不会有,何谈能理解彼此能有所交流。连这点基础的感情都无法建立起来,彼此只是总是擦肩的偶遇和点到为止的回头,那就注定没办法天长地久。你对我一无所知,我也对你没有兴趣。”说着,他稍微睁大了一些那双美丽的眼睛,似乎在吸引中岛敦去细细观察,“你仔细看看,有魔鬼住在我的眼睛里。”

  “我看不见魔鬼,我只在这只眼睛里看到了我和你自己。”

  “那么你看到的那个我就是魔鬼了。”

  “不是的。”

  “那还能是什么?”

  “是我的眼里住着有你,而你现在正看着我,所以我眼中的你的身姿就这样映进你的黑眼睛里了。”

  芥川龙之介沉默有顷。沉默过去之后,他问道:“你喜欢我?”

  “显而易见。”

  “好吧,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离开福地樱痴。”

  “离开了之后呢?跟着你生活吗?”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自量力,而且为时尚早,但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我一定会努力上进,好好照顾你的。”

  “别折磨自己了,我爱的只有钱,喏,看到我身上这件衣服了吗?光是组成这件衣服的一根织线,就能让你打工大半辈子,你拿什么来照顾我?”

  “芥川,你不能这样衡量一个人的价值,金钱毕竟是身外之物,而且我们两个人都很年轻。”

  “对啊,你真的很年轻,亏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特别年轻的小伙子。你的人生最多才过了不到五分之一,往后说不定还能遇到比我更好看更讨你喜欢的人,到时候你就会把我和那个人进行对比,觉得我态度恶劣,刚愎自用,总是一副世界第一的高傲模样,真是惹人嫌。你会觉得我和那个人比起来真是高下立判,于是就会更加爱这个真正适合你的人了。而我呢,如果这个时候选择了跟你走,那么迎接我的就是容颜老去,被你冷落,拖着一身的病,在咳嗽和咯血中死去。”

  “不会这样的,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芥川方才想为他展示里衣背面那华丽的材质,因此一只手捻起了衣服的领口,朝他视线的方向翻了过去,现在他还保持着这个手势,无意中露出了锁骨一片的肌肤,离中岛敦的距离十分近。

  他略微歪着头,那碎瓣型的秀长鬓发从两耳前方流畅地垂下来,塑造出了一种黑燕倾斜着从那洁白的肌肤上掠过的轻巧的美感。形状美丽的卧蚕在他的眼睑下方划出一道恰到好处的弯弓形,以令人怜爱的慵懒姿态软绵绵地卧在眼睑线下边,甜蜜到快让人因此陶醉了。

  仿佛是受到魔力的牵引一般,中岛敦很想低头去吻他。如果这时不选择表明,那么以后很可能就没有机会了。芥川龙之介那有些飘忽扑朔的目光与神色变化,似乎也是在耐心地等待亲吻的降临,可是在中岛敦明显表现出来这种想法时,他就很快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并抬直了脊背,让中岛敦只能无果而止。这种事一旦放弃了就难以又折回来,始于冲动,耽于狂热,又息于缄默。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也终于选择了认真地打量起他来。芥川龙之介发现他的眉梢上凝聚着深情。

  “不要再喜欢我了。我老了。”

  “你才二十来岁。”

  “可我却觉得已经老得比二百岁还要离谱了。”

  “老的是天空,不是你。”

  “不要再喜欢了,行行好,先生,这样做对您和在下都没有好处。您如果执意要追求我,那么您会得到什么呢?您会得到一个整天多愁善感、横眉瞪眼、眉头不展的抑郁患者,得到一个心高气傲、目下无尘、讨厌受到任何委屈、肉身下贱却还要追求灵魂孤高的神经质,得到一个每天咯血昏晕的肺病病人,得到一个迟早会病逝会变丑的少年老成的人,得到一个没有轮椅和别人的搀扶就不能出门的残疾人。除此之外,您还会收到无数条冲我而来的欠款单,无数追来的高利贷,还有无数想杀掉您从而独自占有我的男女,他们排着队等着您对我厌烦的那一天。您连二十岁都没有,扪心自问,您真的有能力和责任感能承受这一切吗?

  福地樱痴的钱数不胜数,他能养活我,可是您连自己都养不起,你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我需要钱,我喜欢吃香的喝辣的,喜欢穿能衬托出我的黑头发与白皮肤的衣服,喜欢穿能勾勒出腿部和腰部曲线的衣服,您真的能买给我吗?您根本不能。我就是这么难伺候,就是这么拜金腐朽,随便您怎么说吧。

  您看上了我的什么呢,无非是脸蛋和青春的资本吧,但是您有没有想过,肺病会让我痛得五官扭曲,会让我躺在床上一边哭泣一边痛吟,那个时候您还会觉得我好看吗?您还会觉得我有新鲜感吗?就算我幸运至极,不会因病早逝,那我也迟早会人老珠黄,会长皱纹,会身材萎缩。

  我快乐的时候比悲伤还要难过,得志的时候比失落还要颓废。我不会开怀大笑,不懂如何逗别人开心,我喜欢一个人看书写字,没有人愿意做我的朋友,有无数的男人冲着我的青春与钱财而来,最后都因为受不了我而离开了,他们在我得意时趋合,在我失意时纷散,我该如何确认您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呢?

  我每天要花掉不知道多少万,光是吃药就停不下花钱,您的积蓄能让我吃上几片药呢?我会在跟随您之后的第几天就因为得不到医药救助而病逝呢?您这么年轻,外貌也不差,正是恋爱的好时机,不要再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了。我不配被爱。我每天都在病灾中苟活。我孤单如隧道。就此别过吧,有缘再见,感谢您的善意,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好难受,我有点呼吸不过来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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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ハーフムーン.セレナーデ》:昭和歌姬河合奈保子自己作曲并演唱的歌,后授权给中国重新填词,由李克勤来演唱,名为《月半小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