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文野]地狱变>第42章 生死抉择

  芥川银在武装侦探社与港口黑手党正式拔刀相向之前,曾经担心过芥川龙之介的安危,或许是她的思绪太过于明显,都可以说是写在脸上了,很快便被中原中也发现。中原中也临时带领着武斗派的成员,从芥川银身边擦过而过时,低声对她说:“如果真的要对芥川下死亡通告,我一定会保护他的”。

  芥川银当时觉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毕竟对方可是中原中也,整个港口黑手党乃至整个横滨市最强的人物,他都说要保证哥哥的安全,那就可以放一大半的心了,哪里还能找比中原中也更强更能打的人呢?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立原道造不久之后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中原中也被武装侦探社的人封印到书里去了,现在中原中也去向不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在哪儿。

  芥川银只觉得大脑的血液都倒流了一趟,差点重心不稳晕眩过去。立原道造吓得赶紧伸出了手,探向了她的腰部,从身盘下方往上面抬起,将她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懊恼自己怎么下意识就把手伸出去了呢,正在犹豫要不要抽回手臂之时,芥川银便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轻靠在他怀里,皱着眉头凝视着他。常年一同出生入死的默契让他立马明白了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

  他顿时燥怒起来,吼道:“快打消这种念头吧,你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为芥川龙之介做到这个地步?没有人保障他的安全,那就任其去吧,就算他死了,也根本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充其量,我们和他只是曾经的上司和下属关系,虽然我们认同倾佩他是真,但是根本没必要为了他处处和真正的上司作对。放弃吧,不要再……”不要再用这种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了……

  芥川银的目光更添一层阴霾,还是始终不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着。饶是他,也不能明白这个眼神到底想表达什么了,他能看到诸如痛苦诸如不舍再诸如不得已等多种令人恻隐的情绪在那双黑眼睛里面,却无法把这些沉重又复杂的情绪付诸成准确的语言。他只感受到了她很难过,却不知道为何。

  芥川银那张藏在面具下的嘴唇凄凄地向下抿紧,脖颈微扬,显示出忍住泪意的脆弱神态。风吹起了她修长的额发。从这个角度,他能隐约看见她如扇般线条好看的眼睫毛,能隐约感到其扑朔迷离一飞一降投下的雾霞叆叆。这时他才恍然想到,这个小傻子好像根本没有喉结,那天鹅颈微拱起来,因没有喉结而拉出流畅纤秀的线条,形成起伏温润的曲线,悄无声息地缀上日光的橙红色。

  这样的芥川银,这样的小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打算怎么做呢?立原道造不知道,也不敢继续想下去了。不知不觉,他已经像中了蛊一样,总是不知不觉就开始思考着关于芥川银的事情,全心地去观察去欣赏有关她的每一个细节,不知不觉之间……

  芥川银好似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慢慢地把抓紧他手臂的手松开了。先前她是因为害怕与紧张,才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现在她的心已经平静了下来,不再需要了。决绝坚定的内心使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高大,无比的美。她很感激立原道造对自己的理解,也很感激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保护自己撒下那么多谎,骗了那么多人,走了那么多歪路。

  他为了保护自己……想到这里,芥川银的眼眶忽然湿润了。

  立原道造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流眼泪。她总是那样阴沉着脸,总是那样冷漠着眼神,总是那样挺直着腰板,用那不具备异能力的瘦削身躯一次次冲向无情的刀枪火弹,久而久之,银不可能流眼泪这样的认知便植入了他的脑海。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哭呢?怎么会显示出脆弱与慌张呢?立原道造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脸蛋,半晌后,支吾着询问道:“你……真的打算去找芥川龙之介吗?”

  芥川银轻轻点头。一滴泪水因这个动作而自她的眼角滑下。

  “为什么?”

  她摇头,不说话。

  “你是不是喜欢……你是不是爱他?我是指,爱情层面上的爱。”

  她再次摇头,这次摇头的幅度和频率都加大了不少,以显示出她坚决的否定态度。

  “既然不是这样,那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去找他?难道说,你和他有其他非常重要的羁绊?”

  她点头了。

  “那一份羁绊……比你自己的安危还重要吗?”

  她与他对视着,再度点头了。

  立原道造没有话可说了。好吧,既然这是银无论如何都会投向的选择,既然这是银绝不更改的道路,那他也只有学着去全盘接受,去尊重这一切了。

  “好,去吧,我给你打掩护,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去找他。”他犹豫了片刻,将话语卡在喉口间,吞咽了好几番后才堪堪启唇,接着说下去,“只是,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会爱着谁吗,你?”

  话一说出口,他都想要打自己。多么笨拙,多么拙劣啊,他真正想说的是,你爱我吗,或者说,你有爱的人吗,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种逻辑不通且语序混乱的胡话。如果芥川银愿意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深呼吸一次,并站直了身体,凝直了目光,用这辈子还从未用过的认真态度去问她,对她说出这几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单字:你爱我吗?

  会爱着谁吗,你?芥川银被这种低劣水平的造句吓到了,立原道造那磕磕绊绊的吞吐也让她不禁莞尔。她当然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忍不住为此感到害臊。她一边为对方言语中隐含的情意感到紧张,一边又为自己可以得到这份情意而窃喜,不禁荡起了中学姑娘那种纯情又稚嫩的奇妙心波。在两种强烈的情绪鸣合下,她的脖颈渐次染红了,有一种夕晖从地平线那头层层次次地铺展开来的美感。

  立原道造被她深深打动了。只要芥川银平安回来,他一定会勇敢地说出来自己的心意,说出一直以来藏在争锋相对的假象下的悸动与在乎。于是他握住了芥川银的手,呼吸开始急促,胸口起伏稍显过度,以至于呼吸时领口处的衣边都隐约透得出来。这样紧张地呼吸了半晌后,他终于说出口道:“回来之后,在海边等我,可以吗?有些话想对你说。”

  芥川银用另一只没有被他抓住的手捂上飞烫的脸颊,目光闪躲了片刻之后,忽然取下了面罩,迅速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颊,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刹那蜻蜓点水般的触感后,又飞快地把脸重新用面罩遮住,仓促地回了一个“好”字,便红着耳垂逃走了。

  这一连串动作是那么的快速,以至于立原道造都没有太看清那副面罩下的面容,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她的声音怎么会如此可爱柔软,就被脸颊上的冰冷湿软的触感给夺去了一切感知能力。

  芥川银那羞涩的模样再度令他回想起来。那墨黑色泽的美丽眼纹如海面那因风起皱的一圈圈涟漪,折叠流转中溅出了短暂却姝美的水花,扑散时裹挟的是无数海鸟攀飞上万年也无法攀过的高墙。他摸着被芥川银吻了的那半边脸,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从视野中慢慢的远离。

  那些动情的眼神与承诺的声音也如同白鸽般随着她的身影飞了出去,在人群中心向上腾起,仿佛刺破了一个个迷宫,并接着向上、向上、再向高处飞翔,从地面一跃而上,像一片优美的白云,掠过湛蓝的天心,镶入到每一寸苍穹中去了。

  *

  芥川龙之介又再次于梦境中受到了折磨。他梦见自己被埋首在苍茫的宇宙边缘,天天和黯然无光的行星黑洞一同起舞旋转,每天都在进行着坠落与失重的循环。他隐隐感到胸口的感应器那里传来了温热的跳动,感受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命轨迹,于是伸出了手,试图找到陀思在哪儿,却只能碰到尾端飞火的陨星。他以每秒上万光年的距离单位坠落,一睁开眼就满是正处于自爆运动中的星体。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升起了,最后降落在了滚热的陨石尾尖,在那里蜷缩起来反复地怔仲不安。

  他被闹钟的声响吵醒了,于是有些昏昏然地按下了关闭按钮,却意外地发现闹钟后面的传讯器一直在闪动。这是个小巧方便的装置,果戈里不顾他的反对硬是要安装在这里,说他的手机太不经用了,必须需要什么工具来保持联络。他怀着不安的情绪去触碰它,犹豫了一会儿后按下了按键。果戈里的声音从机器里传出:“你现在在哪儿?还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吗?快点离开,不要犹豫,马上走!”

  芥川正在惊愕中时,就被接下来的信息差点刺激得无法呼吸。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抓到了,他们带着异能特务科的人一起,异能特务科里有一个人拥有读取记忆的能力,他们通过陀思妥耶夫斯基读取到了你的地点,现在可能已经准备去找你了。你……可能会被灭口。”

  话音刚落,芥川龙之介就觉得脑海中掠过一阵巨大的酸痛的痉挛,意识当即空白。呼吸停止。他停止了呼吸,胸口隐隐约约发出了冬鸟般短促而孤苦的吟语。

  那一刻,他除了“费佳失败了,费佳被抓了,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费佳了”这种念头外,已经什么也不再想,也什么都无法去想无法去思考了。除了这个,他什么也不想去管,什么也不希望去面对。

  已经来不及了。

  他听见了敲门声,也感觉到了窗棂轻颤传来的阴森感。出乎意料的,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竟如此的冷静,冷静到堪称奇迹。他看了一会儿门,打开了旁边的窗户,感受到小雨滴落在脸上的清凉之后,抬头又发现室内没有开灯,于是轻轻按下了灯的开关,最后才慢慢滑动轮椅来到门面前,将门缓缓打开。门外是坂口安吾带领的武装队伍,以及太宰治。

  芥川龙之介用平稳到堪称温柔的目光与太宰治对上,将太宰治的身影静静地含入视网膜。

  “您好。”

  只言片语,惊魂摇心。太宰治意外地发现,芥川龙之介居然对自己的到来毫无反应。毫无反应比嫌恶排挤更加无情。哪怕只是一个惊讶,也能映现他在芥川心里拥有身份,即使形象可憎,也总归是占着个位置。哪怕只是飞来一个不耐的白眼,也能作证他可以鼓动起芥川的心波,而不是一笑而过什么都没留下过。

  他突然痛恨芥川龙之介的成长。不知不觉间,芥川已经成熟到不会望着他心酸流泪。但他只得默默承认着后果,漂亮地把这样的结局笑下去。甘于装聋作哑着当走狗,痛苦并快乐着把残缺的感情唏嘘到头。

  太宰治看着芥川的微笑,也没心没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看样子你完全不意外,是在等我吗?”

  “您多想了。”

  “那好吧。”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向前走一步:“前港口黑手党游击队队长芥川龙之介先生,现在我们将对你施以制裁。”“制裁?”芥川觉得颇为滑稽,不禁露出了嘲讽的脸色。“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供认一切罪行,或者拒不承认。若选择后者,你将会被处以重刑。”“何罪之有?”

  “魔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横滨市实行了多次恐/怖/袭/击,公然挑衅政府权力,并且犯下了多桩命案,本就是该处以死刑的严重度。而你身为他的帮凶,以及他的……”坂口安吾停顿了一拍,“你身为他的帮凶,已确认与他有染,视为共犯。介于你没有直接参与他的犯罪行动,所以你可以选择俯首认罪,以此来减轻刑罚。”“减轻了,然后呢?”“你会被送往专门给异能人群设计的监狱里,至于刑期就不在我的知晓范围内了。”

  芥川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让坂口安吾莫名不爽,不由地皱起了眉:“你被港口黑手党下达了追杀令,港口黑手党已经无法保护你了,如果不老实配合,就等于选择了接受死刑制裁。我们有资格对你进行当场射杀。”“如果你们选择现在射杀我,那便是属于私刑的范畴。”

  这次换作坂口安吾冷笑回应:“你太低估我们了,异能特务科有的是能够掩饰痕迹的人才,就算在此对你实施私刑,也不会对我们的工作起任何影响。”

  芥川龙之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武装军队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密封的圆,纷纷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太宰治在旁边看着他的神情变化。令人不解的是,他虽然没有了笑容,却也未显露出紧张或者害怕,脸上的表情更像是获得了解脱般的坦然与冷漠。这种认知让太宰治莫名眉头一皱,扬起手臂喊了一声:“都别开枪。”

  坂口安吾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生怕他又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太宰?如果打算包庇他,即使是你,我也不敢保证你能完全脱身。”

  “这些我当然知道,只是叫你们先别开枪,退下罢了。”他唇角上扬,笑容冁然,顺手拔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枪,引得持枪的人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他身上散发出了无形的气场,其带来的压迫力竟让所有人都选择了放下枪支,默默地后退,给他让出了路。

  芥川也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故作镇定地看向他。

  “太宰,这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爱人。”坂口安吾在后面提醒着他。

  太宰治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眉尖急促地蹙紧了一会儿,随后又迅速舒平了。芥川龙之介目光空洞呆滞着望着他,不动声细地捏起了拳。这般空洞无物的眼神,让太宰治不禁联想到了前些天看到的芥川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神,两者的差别简直是天上地下。当时看到那一幕,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其实他是清楚的,那并非是噩梦,也许从其本质上来讲可以归为噩梦,可那毕竟是切切实实发生了的。每每回忆起那个场景,他就感到心脏上长出了一种由心肝俱裂的痛楚在黑夜中聚敛成形的产物,通过梦境中支离破碎的烟波冲向不知何处乃尽头何时乃断处的地带。

  即使他自诩是个胆子小的人,有畏惧幸福的情怀,可若是有那个机会,他会佯装无意之举掠过那一幢幢人迹纷呈的大楼,在街香馥郁中回头,只希望心中那个名为芥川龙之介的人能在目及处出现,能只把目光定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用仰慕与留恋的眼神永久地垂念于他一个人。这几乎成了他在俗世红尘间唯一的感动与渴求。

  他看见的是姿态冷漠到近似麻木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爱人,眼里映入的却是那天在咖啡厅里在灯光葳蕤下备显深情的芥川的脸。他看见的是被处以死刑的逃犯,心里想念的却是那个会违逆他,让他留也不是,追也不是的闹心的芥川龙之介。他站在街头,看着横滨市灯光陆离的高楼大厦,能看上一整晚。左边是流着明光的繁市攘街,右边是柳梢月下的清寒暗夜。他在挡不住的人烟东流中怀念那个当年还喜欢着自己的芥川,在挽不回的白日西残中奢望着会与芥川来一场可以重续缘分的相遇。他没有一刻不想他。

  而刚才,当在门口看见芥川龙之介微笑着说“您好”的时候,太宰治真的产生了一种错觉,即,他们已私定终生,只差自己亲手把陀思妥耶夫斯基送往地狱,就可以带芥川回家,他的芥川在这里乖乖地等着他。可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他低头看着芥川。芥川抿住两片血色单薄的唇,细软的卧蚕怯生生地在眼睑下浮现出来,那笔直飘艳的唇线一弯,漾出一种傲慢且不屈的神色,让他在瞥见时于心底为之感到惊叹。他想芥川想得发疯。至于到底是想见,还是想要,那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魔人的……”太宰治深呼吸一口气,仿佛在抑制情绪一般。

  魔人的?不,永不可能。

  太宰治忽然狠下了眼色,动作利落地拿出枪,上好了膛,将枪口举向芥川,亦如以前的岁月中每一次用子弹伤害芥川一样。芥川看着漆黑的枪口,咬紧了下唇,咽了一口唾沫。

  “你的命在我手里。”他说,“但是现在,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不要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了,做我的人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理一理原作相关:敦与芥川打败了敌人后也没有找到陀,陀在咖啡厅里坐着,被太宰治和菲茨杰拉德找到,随后以坂口安吾为代表的异能特务科人员到达现场,抓捕了他。坂口安吾的能力是读取残留在物品上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