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冻春的脑袋还有些昏沉。
他一边昏沉,一边已经开始觉得有些不妙——这感觉通常是陆明琅已经折腾他做了什么的时候。
他垂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发觉这还是原来那件,不是什么陆明琅出品的奇怪女装,而后迅速在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抬起头,他又困惑起来。
他看到周子舒正在擦桌子,那张如今已经空空荡荡的桌子。
酒是好酒,醒了自然也不会头疼,但“周子舒”和“擦桌子”两个词摆在一起,总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是醉酒状态。
“陆……姐呢?”他下意识问,“贺寻呢?他留下来蹭饭,说好要负责洗碗……”
周子舒的动作一顿,站直了转过身来。
不知为何,石冻春总觉得他的神情格外柔和。
他仰头看看月亮:嗯,可能是因为今晚月色太美。
“阿春,你还记得先前的事情么?”周子舒问他,不知为何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
“什么……呃,猫?”
先想起来的是狸花。
……然后是陆明琅诱导式的那些提问。
脑海中的记忆像是碎片渐渐拼合,石冻春的表情逐渐变得一片空白,他蹭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神情慌乱:“我……我我我……”
他很想说自己不记得了,但这反应岂不是不打自招?
周子舒微笑:“看来你还记得。”
他来太吾村之前就已经卸了易容,如今嘴角微勾的样子,好看得不得了。
石冻春慌乱地后退一步,胡乱转移话题:“温……温兄呢?”
“老温在刷碗呢。”周子舒说,“陆姑娘把这儿交给我们了。”
他这话刻意咬了重字,听得石冻春越发心慌意乱。
——虽然但是,为什么你说的仿佛陆姐把我连桌子带盘子都交给你们了。
他看着周子舒手里的抹布,头一回把自己的良心按捺下去,决定不去帮忙:“那……你们继续,我先……咳……这么晚了,我先回屋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结果就被周子舒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阿春,”周子舒轻声喊他,“我遇到你们之前,确实只想着浪迹天涯、随死即埋。但如今,我还是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
石冻春听到这话,脚上顿时像生了根一样长在原地,迈不动了。
他扭过头去,小声问:“真的么?”
“真的。”周子舒微微笑道,“我想好好活着的。”
石冻春的眼睛于是亮起来:“那就好。”
他又补充道:“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他一听到好消息,就把先前的慌乱忘在脑后。这副全心全意想着周子舒的样子让后者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低声道:“但是阿春,我除开想治好病,还想要别的。”
“呃——”
这语气听着就有些不妙了。
石冻春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俩距离又被拉近了,头皮发麻:“周……周兄,你手上还拿着抹布呢。”
抹布实在是个很煞风景的东西,感谢这块抹布!
眼见周子舒放开他转身朝厨房过去,石冻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原地,先高兴了一会儿周子舒的事情,而后又忍不住抬起手捂住脸。
——啊,陆明琅都做了什么。
——我自己又都说了什么。
可是周子舒和温客行……他想起陆明琅的那句话。
“你们也都喜欢他。”
陆明琅有系统,系统至今还没出过错。这话说出来,一定是因为她看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栏。
他后知后觉地蹲下身去,感觉脸颊热得能煎蛋:“要死了。”
又喃喃一句:“……怎会如此啊!”
惶恐和喜悦并行,他蹲在地上低头看了半天,从自己的鞋子上捡起根猫毛:“这不科学啊……对不起,这世界本来就够不科学的。”
他把猫毛绕在手指上,又沉默片刻。
“……所以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温客行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他和周子舒总算搞定了一桌的碗筷,这会儿正并肩站在屋檐下。一个穿着素淡的白衣,一个穿着重彩的蓝衣,乍一看仿佛像是一幅画。
“……喔。”石冻春站直了身体,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就见温客行含笑瞥了周子舒一眼,走近来按住他的左肩:“阿春,我们先前问过你想要什么了,你却还没问过我们呢。”
“rua。”石冻春越发紧张,发出个奇怪的音节来,“那你们想要什么?”
他的右肩被周子舒按住了:“说来也巧,咱们想要的东西都一样。”
他微微笑着,凑近了轻声说:“当日在梁溪,老温也问过你的。”
三个人一同诗酒江湖、仗剑天涯,几十年后,一起隐居山林,过快活的日子。
“阿春愿意么?”温客行带着点逗引地问他,“阿絮是乐意的,就是不知道阿春乐不乐意了。”
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心里快要枯萎的花苞像是遇到甘露,慢慢舒展开,盛放出一朵温柔的花。
……
陆明琅第二日一早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石冻春正蹲着喂猫。
狸花精神抖擞地坐正了,看着石冻春把刚做好的鸡肉饭倒在它的食盆里。
“噫,这不对。”
她停下脚步,一脸震惊地看着石冻春。
后者自然听到她来了,却也不回头,随口问:“怎么不对?”
陆明琅沉吟片刻,举起了手中的木盒:“是这样,我昨晚想了很久你今天的状态,连今天见你之后第一句话都准备好了,但你没有按常理出牌啊。”
石冻春伸手撸了一把猫脑袋,转身走过来伸脖子一瞧,顿时:“……红豆水晶糕?”
陆明琅镇定地说:“嗯,红豆饭红豆糕红豆汤红豆粥,我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最好吃。”
她把木盒里的瓷碗拿出来摆在桌上,又把勺子放进去,若有所思:“但你为什么这么精神?”
石冻春放着红豆水晶糕没动,问:“你本来想说什么?”
陆明琅眼神游移了一瞬间:“我本来想着你今天一定腰酸瑞软,娇弱如花,那我就可以看着你的脸感慨:’有车轱辘从我脸上碾过去了‘。结果你为什么这么精神啊?”
又觉得不对:“卧槽,等等,温客行和周子舒呢?”
她的眼神越来越惊讶,最后转为了震撼,眼神里赫然写着“能干啊我的崽”!
石冻春:“……他们还在睡,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咳了一声,耳朵又有点红,但还是把瓷碗扒拉过来了。
水晶糕是真的好吃,红豆味也很香。
“……准确地说,他们后半宿不知道到为什么打起来了。”他一边吃一边解释了一句,“我起来的时候,他们才睡下没多久呢。”
陆明琅困惑了一会儿,而后恍然。
“……喔,我懂了。”
她唱歌似的说了一句,笑得意味深长起来:“所以,昨晚过得还好么?”
石冻春:“……”
他开始装死。
陆明琅也不在意,又问了他一句:“你外伤还没好全,今天继续治吗?”
“……等两天吧。”石冻春说。
而后又低声说了一句:“……谢啦。”
陆明琅的神色温柔下来。
她这会儿不需要打开系统,也能看出石冻春的心情状态。
第一次认识石冻春时,他的心情数值停留在痛苦上,之后渐渐上升为沮丧。
而这会儿,他应当是跳过了“寻常”,不是“开怀”就是“欢喜”。
她伸出手去,像揉猫那样揉了揉石冻春的头发:“谢什么呀。”
“你开心就好。”
温客行和周子舒还在睡,石冻春不想吵醒他们,便跟着陆明琅去村里转悠。
他先去看了张成岭。这孩子平日里晚上都是吵着要听睡前故事的,昨晚他们都不在,也不知他睡得好不好。
到了客房门口,他就看到张成岭正在自觉扎马步。
看到他来,小少年欢喜地挥挥手:“石叔!”
又问:“师父和温叔呢?”
“他们俩还在睡。”石冻春解释一句,“难得他们这么放松,多睡会儿也好。”
张成岭“噢”了一声,又说:“石叔!昨晚贺大哥送了我一只促织!”
“诶,送的哪只?我记得他养了五六只呢。”
“这会儿养在罐子里,贺大哥还说等空了要教我斗促织!”张成岭显然颇为兴奋。
石冻春失笑:“这倒是太吾村里人人都会的。”
毕竟《太吾绘卷》又名《蛐蛐绘卷》嘛。
他走近去看,就见桌上的陶罐里有一只蛐蛐正在爬动,白色的六肢,黄褐色的翅膀……呃,对不起,游戏内促织那么多,他真的一只都认不出来。
陆明琅自觉地打开了系统面板。
“我看看……呃……”
事情发生在昨晚,她把张成岭的经历拉到最下方,就看到了那一条信息。
[张成岭]在[太吾村]收到了[贺寻]赠送的[呆物]。
……草啊。
她拼命忍住大笑的冲动,对石冻春说:“是呆物。”
《太吾绘卷》中,呆物是个特殊的蛐蛐,分类算小卒。重点在于它的对战方面——促织决斗,开头第一轮乃是芡草打牙,简而言之,若是双方都有牙有叫则提闸开战,若一方无牙无叫则另一方获胜。
呆物就是那个必然无牙无叫,促织决斗开头就举白旗的特殊促织。
石冻春咳了一声:“……我再送你一只吧,我那儿有许多,你可以随意选。”
陆明琅跟着点头:“我来帮你选吧,选三只,然后和贺寻决斗去!这小子,怎么连你都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