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下一步如何进行必须立刻筹谋。解雨臣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高强度的思考才能让他无暇顾及身后的白骨累累。

  解雨臣把秘书长小夏从逗小孩的人群中拎出来。

  解雨臣压低声音交代:“这次回北京塔我一个人回去,把那些死在圣所里的人打扮打扮,伪装成第九师的人,回去我会向联邦上报这次行动九师损失惨重。”

  小夏有点明白过来:“我们在哪里待命。”

  身后的黑瞎子抱着打哭嗝的苏万和九师的人插科打诨。

  “眼睛不像解少将啊。”

  “眼睛像我。”黑瞎子道。

  九师的人很团结的哦了一声:“怪不得,本来说的是解少将十八岁出来接手第九师,后来突然又传言生了一场大病,直到十九岁才正式接管第九师。难怪呢,这是新生物技术吧,解少将是自己怀的吗——”

  解雨臣眼皮跳了跳:“汪家能汇聚这么大势力,靠得必定不是北京塔那些散兵,我也调查过,北京塔虽然被渗透,但是关系网络来看,汪家没有能成为——”

  “不是,他算是后妈。我这几天正和他商量要一个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他总是不相信我。”黑瞎子还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没有能成为后妈的人。”解雨臣顺口说道。

  小夏:“啊?汪家人理想这么独特?”

  “不是!”解雨臣耳根子有点红,“……没有能成为首领的人,越是这种傀儡集体,越是会有一个标志性的领袖。”

  小夏领悟力很强:“所以九师需要摆脱联盟的控制。可是解少将,您一个人回去,能抗得住吗?”

  解雨臣摆摆手:“没事,我有自己的打算……”

  黑瞎子又在身后大声胡诌道:“他没这个打算就算了,他怕疼。把小崽子从狗一样大的时候养着,将来也是亲的。”

  解雨臣冷冷的回头看着黑瞎子:“……你别聊了,过来一下。”

  黑瞎子笑道:“哦,准备相信我了吗?”

  解雨臣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咬牙切齿道:“这是大事,我们得商量一下。”

  黑瞎子把苏万交给九师的一个医疗向导,乐颠颠的过去了。九师的人更震惊了,纷纷议论,“解少将还真考虑啊”“这不像他啊”“上次我问他吴老师为什么写信的时候叫他小花,他问我是不是太闲了,差点让我去扫厕所”。

  黑瞎子走到解雨臣身边,解雨臣抬胳膊肘捅他腰:“你少胡说八道,我带队是要有威信的。”

  黑瞎子笑着挎住他的手臂,做了个滑稽的小鸟依人的姿势:“这是帮你树立平易近人的形象。”

  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是中午,吴邪和解雨臣又聊了一些关于吴三省的去向问题,无论是天关还是北京塔都刻不容缓,商订一下大致的计划,再休息一晚上,又要各自上路。

  “没有做和他相关的梦,也没有什么精神负担吗?”解雨臣问吴邪。

  吴邪摇摇头:“可能因为他是黑暗哨兵,本身控制的就比较好。”

  解雨臣沉吟片刻,对吴邪道:“那你就注意保护好你自己吧。”

  吴邪看着他,郑重的点头应下,又问解雨臣:“你和黑瞎子……”

  “我的处境已经很难了。”解雨臣垂着眼睛,吴邪开口说但是——似乎是想劝他,但他也没想好怎么措辞,小花这么聪明,必定早就选择了最正确的路。

  “所以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撑不下去。”解雨臣抬起头来,朝吴邪有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你说得对,我是个向导也是个人,即使不需要哨兵,也需要一个人可以牵挂一下,不然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撑下去。”

  吴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好好的。”

  解雨臣也对他笑道:“要活下去。”

  五个人晚上在篝火旁商量了一下未来的去向,解雨臣没有说太多,北京塔那边多的还是人心之间的周旋,只能靠他自己步步为营。

  张起灵独自回了帐篷,吴邪很自然的跟着钻了回去。有九师的人特意联络他问苏万怎么办,他说和其他的孩子一样,一起送到杭州塔那边吧,吴家会有人出面保护这些孩子的。那边犹犹豫豫似乎还想要问什么,解雨臣没给他问下去的机会,挂断了。

  缘分深深浅浅,也终须一别。

  黑瞎子还陪他在篝火旁坐着,解雨臣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回去之后我的处境会很不利,有些事还需要你配合我完成,如果你想养这个孩子,事情结束之后,我会给你相应的……”

  佣金也不对,补偿就更不多,伶牙俐齿的解雨臣少将一时失声。

  “一个家?成交。”黑瞎子笑着,解雨臣沉默着,似乎在等他多说些什么,他却没有再说更多,只是抚摸了一下解雨臣的背,“很晚了,别想了,先睡吧。”

  两个人进了帐篷,解雨臣看着黑瞎子的侧脸,在黑暗的环境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像是深夜里一段斑驳的影,捉摸不着。

  解雨臣往睡袋里缩了缩。

  “为什么不睡?”黑瞎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是啊,他现在连不睡的权力也没有,已经踩着这么多人的命走到这一步,他不能出丝毫差错,连逃避也不被允许,解雨臣努力控制住因为心跳过快而生出的颤抖音调:“你之前在控制室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黑瞎子转过头看他,眼睛里似乎是有笑意的:“我说过撤回吗,好像没有,那为什么不算数。”

  “因为你没有接着问。”既然话说开了,解雨臣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切主题,坦诚相待。

  “并不是所有事都那么迫在眉睫的。”黑瞎子道,“你看,你活着,我也活着,我知道这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所以你可以慢慢的想,我也能接受任何结果。”

  解雨臣忽然想起了他看到的关于黑瞎子的记忆,他冲进歌舞升平的皇城,声嘶力竭地告诉他们大难临头,可他们笑他,唾弃他,囚禁了他,还不忘在真正的大难来临前去他面前羞辱他:疯子。

  “……在我面前的事情一般没有拖延的选项。”解雨臣语气有点干巴巴的,公事公办的味道,“你得知道,我们家的教育理念向来是前走三后走四,所有选择的后果都要考虑清楚,哪怕零星差错也会导致满盘皆输。现在又是这么一个场面,我一个人回北京塔以后,更是要逼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

  黑瞎子笑了一声,伸出手来准确无误的捏了捏解雨臣的脸:“别这么指天誓日的嘛,放心,我也已经习惯不被人相信了,你不说这么多,我也理解。”

  “你不理解,听我说完——”解雨臣拍开黑瞎子的手,“我是想说,但是我想了这么多,还是决定从个人角度相信你,我也没有理由,但是我就是,相信你。”

  黑瞎子不说话了。

  “可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个人的情绪,在有些事情面前是不作数的,所以我未必值得你回报同等的相信,在大局面前,我还是会优先救我自己,你看到了,今天那些人……是我的孽债,我是个活该下地狱的人……所以,保不齐哪一天我的行为会让你觉得我不相信你了,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永远相信你,无条件的相信你。”

  黑瞎子似乎是笑了,解雨臣看不太清,嘴角似乎动了一下,是笑起来了呢,还是笑不出来了呢。

  解雨臣正想着,黑瞎子的手伸过来,有些粗粝的指尖和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解雨臣的脸,像是仔细的观摩一样失而复得的珍宝。

  “谢谢你啊。”黑瞎子郑重的说,声音像荒原的风一样沙哑而轻柔。

  “谢谢上苍赐给你一个没良心又不会精神结合的向导吗。”解雨臣的脸非常配合的在他手心里蹭了一蹭。

  黑瞎子叹了一口气:“家财万贯的解雨臣少将,你为什么不能买一个双人睡袋——”

  解雨臣知道,黑瞎子想抱一抱他,他也想。想到这里,他果断的起身,有点得意的对黑瞎子说:“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会缩骨,没问题,肯定能进去。”

  说罢利落的从自己的睡袋里钻出来,像猫钻进纸箱子里一样钻进黑瞎子的睡袋里,生动形象的作茧自缚,还洋洋自得的对黑瞎子道:“你看。”

  抬头就撞到了黑瞎子的下巴。

  黑瞎子手脚并用的圈住他:“哎,别乱动,今晚还得睡觉呢——大花是不是随你,一有小脾气就往墙角啊洞啊坑啊钻。”

  解雨臣没理他,头往他肩膀上一靠就要睡。

  黑瞎子捏着他的后颈帮他放松,效果很不错,解雨臣昏昏沉沉中似乎感觉黑瞎子撩起他的刘海,轻轻的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是危急情况下也没有忘记救小朋友的人。”黑瞎子在他耳边轻声说。

  第二天凌晨解雨臣和黑瞎子先动身,吴邪还没醒,张起灵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和黑瞎子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道别。

  两个人上了车,黑瞎子点起一支烟来,解雨臣在旁边幽幽地说:“对了,既然你是我的哨兵了,我有一些规矩希望你能理解——少抽烟,少喝酒,还有,因为我必须得活着,所以你也不许死。”

  黑瞎子看着在风里明明灭灭的烟头,笑了笑,在旁边的烟灰缸里按灭了。

  “婚姻就是围城啊——”他装模做样的叹气道。

  “算什么婚姻,永久的结合都做不到。”解雨臣嗤笑了一声。

  黑瞎子看了看他,知道他有点祖传的完美主义,对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于是也认真道:“如果我们可以永久结合,我可能不会把我的猜测告诉你,和我永久结合的确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太多负面情绪会压在你身上。”

  “我已经感受到了。”解雨臣提醒他。

  “背水一战算不上多绝望,得而复失更绝望一些。”黑瞎子淡然的回答。

  解雨臣明白他说的是当年失去他的向导——失去自己的事情。他没有那段记忆,还是难以把黑瞎子心中的那个人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第四天的傍晚他们回到了北京塔,解雨臣让黑瞎子先回家,他得立刻去塔做述职报告,联邦听说这次九门第九师损失惨重,非常不满,而他是第一责任人。

  解雨臣把大花放出来陪黑瞎子,小狐狸娴熟的跳上黑瞎子的肩头,舔了舔他的耳垂,黏人的不得了。

  黑瞎子拽着解雨臣的手腕,只是笑,不说不让他去,但是也不撒手,解雨臣走上去送了他一个离别吻,说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他才撒手,在门口目送他离开。

  小狐狸察觉到他情绪不好,两只小爪子抱住他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脸上蹭来蹭去,黑瞎子反手撸了一把他晃来晃去的大尾巴,想到那天夜里解雨臣的脸在自己的手心里蹭了两下。

  “怎么这么像。”黑瞎子笑道。

  解雨臣彻夜未归,黑瞎子等的有些坐立难安,小狐狸看出来他心事重重,乖巧的趴在他的大腿上,嘤嘤的让他撸。

  直到第二天深夜,解雨臣才回来,黑瞎子听到响动,迅速起身去门口迎他。

  解雨臣换了鞋脱了外套,毫不避讳的往黑瞎子身上一挂,黑瞎子揽住他的腰,半拖半抱的把他抱到客厅里去:“怎么现在才回来。”

  “累死我了,靠,那群人简直不是东西,把我扣在那里写完材料还要写检讨。”解雨臣朝他抱怨道。

  黑瞎子喜欢他这种不顾形象的抱怨,甚至觉得有些可爱,拍了拍他的屁股:“沙发上等着,我给你留着饭,很快就好。”

  解雨臣兴致缺缺的嗯了一声:“那我先洗澡了。”

  解雨臣把头发吹的半干,坐在黑瞎子的对面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他给他准备的炒饭。显得很乖,黑瞎子想。

  “什么处理结果。”黑瞎子问。

  “文职工作照常,上级密切观察对象呗。”解雨臣不屑道,“反正九师的人是我自己带出来的,在与不在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终于能找到个借口整治我罢了。”

  “挺好的,照常上下班,就当适应适应平淡的婚后生活了。”黑瞎子逗他。

  但是解雨臣却没笑,他抬起头看着黑瞎子,目光有些闪烁,像是愧疚:“关于这件事,我可能还要请你帮我一些忙……”

  “跟我还这么客气。”黑瞎子笑了。

  解雨臣目光落下去,不太敢看黑瞎子:“现在只有你和我,要速战速决对付北京塔所有的汪家人和被他们控制的哨兵太难了,所以我想,我们需要反其道而行之,需要引导汪家人按照我们的想法和设计来主动攻击我……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一个,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潜入汪家。”

  黑瞎子听完,丝毫不在意,把腌菜夹了一筷子放在解雨臣的碗里:“好啊,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我也知道我这样要求你,非常的混蛋,但是我想了一天,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只能这样孤注一掷。”解雨臣拧紧眉头。

  黑瞎子啧了一声,起身,拉开解雨臣旁边的椅子坐下,舀了一勺饭送到解雨臣嘴边:“别想逃避吃饭,张嘴,快。”

  解雨臣嘴里被塞了满满一勺饭,鼓着脸用力的嚼,黑瞎子看着他乐,等他咽下去,又是一勺塞进他嘴里。

  反复三四次,解雨臣突然像是崩溃了一样,拨开黑瞎子的手,整个人埋到了他的怀里。

  黑瞎子耐心的拍着他的背,解雨臣的眼圈已经红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说人话。”黑瞎子安抚道。

  解雨臣双手揪紧他背后的衣服,像是他的心那样揉皱:“……我不想和你分开。”

  “这就对了,乖。”黑瞎子轻笑着,握住解雨臣的肩膀,让两个人分开,低头去吻他红了的眼角,“你这么聪明,一定算到这样是分开最短的办法,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是没关系的,我等你出生等了四十一年,又找你找了八年,我们还是遇到了,这次不会更久。”

  “吻我。”解雨臣有点仓皇的要求他,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要离散,“不要精神连结,只是吻我。”

  “求之不得。”黑瞎子笑着捧住他的脸,虔诚而热烈的吻他。

  两个人躺在双人床上,解雨臣有点不满:“……我还是喜欢那个睡袋。”

  黑瞎子就笑,不动声色的把他抱的更紧了一些。

  “汪家人虽然是分散的打入塔的内部的,但是在塔的后勤部门尤其的集中,特别是塔的安保部门,几乎全都是他们的人,我已经确定了一个有话语权的人,你去找他们,把我原来的猜想将错就错告诉他们——你一直在找你的向导,我带你去见了吴邪,但是我故意拆散了你们,你失去向导,也知道了汪家的理想,决心投靠他们。”解雨臣和他讲起了后续的安排。

  “床还没下就开始布置工作?”黑瞎子笑着亲了亲他的手心。

  “这不是……不舍得下床吗。”解雨臣在黑瞎子的颈窝处带着点鼻音吐气。

  实在是像小狐狸。

  哄完他,解雨臣又是话锋一转嘱咐他工作的事情:“我会给你一副耳机,随时和你联系,你可以打过来,但是应该没有和我说话的机会,大部分时间听我说就好。”

  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解雨臣又往黑瞎子怀里挤了挤:“……可别被他们家奇奇怪怪的人糊弄住。”

  黑瞎子捏了捏他的鼻子:“谁敢和小狐狸精您玩心眼啊——”

  黑瞎子按照解雨臣定下的计划,在一个午间离开了解雨臣的家,解雨臣去工作了,小狐狸感应到什么,几次三番的嘤嘤咬着他的裤腿死活不让他走,黑瞎子叹了口气,解雨臣他得罪不起,这个小祖宗也得罪不起,心一横把他扔回屋里锁了门,听着小狐狸在身后挠门,他心想,下次回来,不知道又要哄多久。

  一切都依照解雨臣料想中那样进行着,他找到了负责塔后勤工作的一个叫做李彦的男人,上来直接向他说明了用意,李彦听到他提供的大量信息,不疑有他——其实那都是对解雨臣没用的信息——直接坦白他其实叫汪彦,痛骂了解雨臣的残忍狡猾,把他安排进了塔的安保组所在的宿舍,告诉他晚上的例会会给他介绍别的同事。

  及至晚间,黑瞎子慢慢悠悠的去了约定的例会地点,一个废弃的礼拜堂,他对古皇城内部的构造再熟悉不过,看着未被修整的残砖败瓦,笑了两声,踩着野草走了进去。

  汪彦见他来,十分热情,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也好奇的回头看他,汪彦介绍说这是汪小秋,是个向导,现在在信息库的后勤工作。

  汪小秋开口,有动听的声音:“我叫汪小秋,秋海棠的秋。”

  黑瞎子皮笑肉不笑:“黑瞎子。”

  汪小秋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捂住嘴,惊讶里带着哭腔:“是你,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说罢,居然激动的拉住了他的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