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弥赛亚决定入世和入世之前,人间又度过了相当的一段时间。

  旧约未结,新约难成,而在恰当的时间到来以前,弥赛亚也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

  路西法离开天堂后不久,地中海就开始了战争,几百年间亚述巴比伦先后覆灭,王朝一次次推倒重建,势力不断洗牌,大型战争比人类最初的两千年加起来的都要多,弥赛亚为此焦头烂额。

  他不知道路西法突然在发什么疯,更困惑神的放任——祂必然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是地狱的手笔,却没有做出太多的干涉,闲暇之余只召天使长陪伴,下棋钓鱼十分自得其乐。

  天使长们现在可爱去大圣堂了,因为那儿有一个巨大的钓鱼池,能钓上各色锦鲤。

  “人类的势力越来越大了,现在动辄数十万人卷入其中”梅塔隆特说着,手上轻轻一提,一尾银光闪烁的鲤鱼便跃了上来。

  “哈哈哈!银色的!看来梅塔你今日的运气有待加强哦”欧皇米迦勒抱着装着他金色锦鲤的鱼缸笑得十分开心,梅塔隆特瞥了一眼,天国副君有什么能耐天天得金色锦鲤,这在天堂也是个谜,天国宰相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又接着同拉斐尔交流:“圣子曾预言,战争会在之后呈现‘井喷式的爆发’”

  “如何不是呢?”拉斐尔叹了口气,看着不远处正与以诺下棋的神,“继希腊的亚历山大后,台伯河两岸的人又一次突袭了人间圣殿。他们像一群疯子洗劫了它”

  “归附地狱的王朝始终活跃,应许之地却动荡不安,实在是一件痛心的事”

  “不过我听闻凯撒已魂归地狱?”米迦勒说道。

  “他的继任者也并不逊色”梅塔隆特说道:“依我之见罗马的辉煌现在才要开始”

  “还有一点很奇怪。”同样抱着一尾金色锦鲤的乌列说道,他同加百列奉命关注人间动向,对各类战事的走向十分清晰:“撒旦不顾背信的名声,被他捧起的王朝站的能有多高,往往最后跌得也会有多惨”

  “他为什么不专一的让一个王国保持强盛呢?”乌列把自己的鱼养在了米迦勒的缸里之后说道:“这样会让他变得更有信服力不是吗”

  只有他是银色的。

  梅塔隆特把他的锦鲤放回钓池塘,揣手若有深思:“不求永恒,只争一夕的利益而甘愿成为黑暗的养分,也许只有人类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选择”

  “尽管这样,他仍旧收获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信徒。”

  “但是不计麻烦去做这些的撒旦也难以理解”一个清爽的女声加入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他比起以前好像更急躁激进了”

  “加百列!”

  “加百列,你回来了”

  大天使长不忙与同伴们叙旧,直接朝神和以诺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起先在殿外就已经撇去风尘,现在便可直接向神汇报此行进度。

  “吾神。”

  “嗯,你辛苦了”神依旧聚睛棋盘,却顺手推给她一杯仙饮,加百列愣了一下,还没说话,米迦勒便跳了过来抢攻道:“哇!神好偏心!我们几个在这里这么久什么也没有,不行,这杯我要了”

  加百列一下将炽天使长踹了出去,然后保持着无比优雅暖心的微笑看着神。

  “谢谢神!加百列不辛苦”她看着面前空无一子的棋盘,是还没开始吗?可是看以诺紧蹙的眉宇,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她同神说了许多事,比如阿斯蒙蒂斯给罗马人送去了克里奥帕特拉,他们对她十分着迷,如同希腊人爱海伦。她能感受道来自背后的同伴们聚精会神的视线,八卦的天之子们,嘴上是一回事,实则对人间发生的故事他们恨不得多长几个耳朵。

  不过神似乎并不关心这些被地狱驱使的异端们的现状或者未来,只问她迦南的情况。

  “迦南现任的王名为希律,”加百列犹豫了一会儿后方才开口:“希律王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他有着十分杰出的能力,死亡是他用来统治的工具,不惜用此帮助异邦的罗马人攻占撒冷”

  “他是在罗马总督的扶持下登上王位的,这样自然会召来许多反对,而反对他的同胞,他给予了他们残酷的镇压,可也恰恰是他,开创了自大卫以来迦南的盛世”

  “他在各方势力中周旋,王国在他的统治下相对和平,也十分爱戴子民,当饥荒发生时,他甚至能变卖自己的黄金从埃及进口粮食,不仅使他的子民免受饥饿之苦,迦南之外的人也颇有惠及。”

  一番总结下来,希律王除了对反对者太过残酷之外,再值得被诟病的问题只有——他不归附天堂。

  似乎总是这样,天堂教人顺从,可一个有为的,能带来改变的,不管那改变是坏的还是好的,他们无一例外首先得是叛逆的。

  这便是天堂和地狱同时存在的意义。加百列没有偏颇的评判被神听在耳中,被希律处死的人大多数都是维护‘神之名誉和正统’的学者祭司——他们因而满怀幸福的升入了天堂,并将这种观念带入天堂。

  他们对‘暴君’希律充满了憎恨,这种憎恨无疑会影响评价的客观,天堂对希律的意见越大,祂便越发喜爱大天使长公正清明的秉性,可是也知道自己并不能流露出太多的认同,那会让天堂纯真的生灵陷入自我否定和混乱。

  祂于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问是否按照祂的指示找到为神子施洗的人选,这才是加百列这一趟下去的真正目的。

  “约翰”加百列说道,“他的父母是圣殿祭司撒迦利亚和伊丽莎白”

  “他是个虔诚的孩子,已经展露出相当的天赋,他的人格必能吸引一群正直的义人,只是这样的人并不为迦南王所喜,他恐怕要遭受一番磨难”

  却见权天使长落子,他一直凝眉细思,只在此刻同神笑道:“我输了”

  神挥手散去云盘:“约翰,那便是他吧”

  天使长们闻言变得整肃,只听神淡淡道:“让弥赛亚来见吾吧。”

  “是”天使长们一齐退下了。

  “你们与神下棋,棋盘上好像一直都是空空荡荡的?”回去的路上,加百列向她的同伴们表达自己的疑惑。

  “我们一般不落子”梅塔隆特说道。

  “那你们在下什么?”加百列闻言更加纳闷了。

  “梅塔说他们一般在脑子里模拟,没有把握之前不落子”米迦勒可算逮着一个和他一样不能理解这种游戏趣味所在的同伴了,“没有鱼钓以前,看他们下棋简直是一种折磨”

  “怎么会无聊呢?在神允许的范围内寻找空隙,这是一件有趣的事,若不是近来我专修武艺,必是要加入的”拉斐尔同他们说道,又看着以诺:“权天使长既落了子,是不是有了几分把握”

  “不尽然,我只是突然寻到了一丝可能。”以诺说道。

  神是在加百列和祂说完话之后有了动摇的,以诺的眼里出现了一丝探寻,试图回忆加百列那时说了什么。

  加百列听他们讨论热烈,只觉得这一群家伙都生的十分奇怪。

  ——

  【您与亚伯拉罕所立之约已在摩西与众先知后履行,我将作为您的代言,与人立下新的约定】

  大圣堂内,神专注看着世界树上的人类之花,它一簇簇的绽放,正比任何时候都要绚烂。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路西法从背后拥住祂。

  “看我。”他不满的说道,好像什么矛盾都没有发生过的,“那些比我好看?”

  “世界之美远超你的想象,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神说道,祂的话里含着笑意,路西法闻言转到祂的身前,深红的瞳与祂的目相对,对他而言,耶和华的笑是比任何都要美的。

  “我的。”他独占欲极强的抱住祂,仿佛抱住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你可想仔细了。”祂开玩笑似的说着,“这次上来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你还想着反悔?”路西法用力咬了祂一口,又爱又恨的看着他狠心冷酷的神祇:“我问你,是不是我不上来,你就不去找我了?”

  “没有那回事”神说道,祂惯来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从祂下九重天那刻就选择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个回答安抚了路西法,他在祂身边坐下,位置可以有很多,但是他偏要挤在一起。

  “你们的动仗很大”他埋怨道:“我在下面都安静不了。”

  这却是‘恶’魔自己先告状了,撒冷几次遭劫,一应都是地狱挑起的。

  “这也能怪我?”路西法拒不承认,“是你让摩西颁布十戒,那人称是你的仆人,你降下十灾助他横跨红海返回迦南,他们已经是十分得意了,到处宣传自己是‘神’之选民,手中握有约柜,树大还招风呢,这样讨厌如何不引起外邦注意”

  那是他教唆埃及压迫流落的亚伯拉罕后人在先。

  “你要是不与雅各角力,我何必为难他的幺儿”路西法酸溜溜的说道,“以色列,与神角力之人,您可真有闲情逸致啊,一把老骨头了还这么有活力”

  这么有活力怎么就不见来寻他呢?那阵儿路西法实在是气狠了。

  “那是拉斐尔。”神冷静的说道,“他为完成吾在雅各身上的旨意而降世”

  “这是吾允亚伯拉罕在世时的诺,而与他的后代所立的约。”但是在路西法一通乱来的操作下,现在局面变得乱七八糟,各地英王辈出,人间情况频出——神并不生气,各地文明百花齐放是好的。

  只要是正当的文明。

  这就很尴尬了,算到最后发现好像确实是自己先开始胡搅蛮缠的路西法沉默了下。

  “人间救世主的传闻总归是你散布的吧”他心虚的指责:“还有你们的眼界能不能宽泛一点,不要老盯着迦南那块狭长之地,难道都看不见在其他地方发生的比它要壮阔许多的事吗!”

  “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基点。”完善基点再由点及面是天堂和遍地开花的地狱的又一处不同,“你太急躁了,路西。”

  “急躁?!”路西法冷哼了一声,“我和你这个一别千年毫无表示的相比......”

  路西法睁大了眼睛。

  他被吻了。

  吻他的那个眼没有太多的情绪,但专注的只有他。

  也不能要求太高了。路西法想着,和耶和华赌气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感觉祂的气息正要远去,他追着祂加深了这个冰冷的吻,直将它变得热烈。

  良久,他气喘吁吁的抵着祂:“他们一个个缠着我问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又如何能解答他们的疑惑”

  “这个问题困了我几千年,甚至当初你我在尼罗河畔也争辩过,耶和华”他到底不甘心的问出口。

  “就真的非得是他吗?”

  “那个位置你不适合坐。”神说道,“人负化解此世罪孽之责而降生在世上,救世主需要宽仁奉献的心。”

  “我如何没有?”路西法听祂这样说便不认同,“是你根本没有给我我机会。”

  “连问一句的机会都不给。”

  “路西法。”神叹了一声:“你会为了天使甘愿献上自己的性命吗”

  “路西菲尔会。”撒旦答得毫无犹豫,神的金瞳柔和了一瞬,祂知道这是真话,所以从前才那般喜爱路西菲尔的品质。

  “你会为了精灵甘愿献上自己的性命吗”

  “会。”

  “那么恶魔呢?”路西法想说话,神打断他。

  “路西法会,路西菲尔不会”

  这话却是很温和了,更不是在与他抬杠的意思,路西法怔了怔,听耶和华接着开口。

  “可若要弥赛亚去选择,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不论是天使,精灵,恶魔,还是人类,他会甘愿为了他们献上自己的性命。他可以与所有种族为敌,也可以与所有种族为友。”

  这种爱恨不以利益而生的大局观,是他是弥赛亚而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弥赛亚的原因。

  “他可不‘爱’我。”

  “事实上他讨厌你。”神说道,路西法臭下脸,神揽过他轻轻的笑了起来:“可是不管他如何讨厌你,他不会因为讨厌你而憎恶整个地狱。”

  “而你,路西,你做不到。”

  “你这么肯定?”

  “吾若有心偏爱某一生灵——”话还没说完,撒旦的红眸冷冷的瞥过来,神就点了点他的脑袋,祂的手擦过他的羽翼,惊起片片深黑色的战栗。

  “你对我的私心已经胜过对这世上一切”祂的轻语如落雷在他心里炸响。

  所以路西法成不了救世主。

  他控制不住自己对任何一个夺取神注意者的恶意,他会搅得整个世界跟他一起不快,没有杀戮只是因为现在没有出现那个存在,又或者他深知如此,所以神座之下一直是最冒尖的那个。

  不管是爱着还是恨着,他都是这样努力着。

  爱得苦,恨得累,可是却没有一刻想过放弃,祂是神,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万物为之崇拜,只要想到此,他就不能心安。

  爱上神对偏执的魔来说是何其不幸的事,可是现在祂用或直白或委婉的言语告诉他——祂都知道。

  那些不甘便烟消云散了。

  “只要你言而有信,我不稀罕做什么救世主。”路西法克制着嘴边的笑意说道,“人类远比他们的始祖所想的复杂得多,也残忍现实得多,他若执意踏入混浊的世界,让已经失落的名重回不需要它的地,就需付出代价,他会经历这个世上最残酷的事情,我想他已经看见了——我想我该去送送他。”

  撒旦言出既行,果真在弥赛亚入世那天为他送行,当然他的好心并没有得到圣子的感谢。

  “您又有精力来管我的事了”弥赛亚嘲道,“有空还是多管管您的地狱吧,若是管的不好,是会失去它的。”

  “哦?”路西法眯着眼睛看他。

  “您难道不是怕祂将地狱收走,所以才急匆匆的回去规整吗”

  弥赛亚说罢也不想与撒旦废话,便从云上坠落,不想路西法竟跟着他一同跃下,凌冽的风中,他听到撒旦刺耳的声音钻入他的耳。

  “我时常会想,也许换一种方式,我们有可能成为朋友。”

  “永远不会。”弥赛亚戳穿魔鬼狡猾的谎言,“你也从来没有那么想过,路西法”

  “你喜欢强者,你喜欢祂,更想成为祂,你高傲的眼里只有强大”

  “可是祂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一样。我们眼里看得到更多。”

  那是因为弥赛亚没有看到祂看另一个自己时的模样。路西法想到自己在第十三扇门后面看到的那一幕,仿佛在时光的尽头与自己对视的耶和华。

  全世界又如何?只有强大到那个程度才可以获得祂全部的注意力吧。

  当耶和华看到那个耶和华时,他们眼中就只有彼此,连世界都在祂眼中黯然失色。

  祂是独一无二的神祇,他才知道神一直在等待的是一个能让祂露出这种眼神的,和祂能站在同一高度的。

  那不能只有祂自己。

  怎么能只有祂自己呢?

  如果此时能够存在,那个对象只能是他——但是他不准备把这些话告诉弥赛亚,他不会同谁分享这样私密的幸福。

  他已经见识过真正的神,那让他发自内心的战栗但同时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叫他生出亟待征服的快感的,可能到世界的终焉也无法如愿的梦。

  但当狭小的眼界被打开,他甚至可以不再压抑自己的野心,他知道耶和华允许,那是他耻于承认花了许久才接受的现实。在祂的浩瀚之下,他恣意膨胀的野心沦为了情/趣,变得简单而快乐起来。

  “你想用全人类捆绑祂,唤回祂的怜悯,那就去那样做吧”他说道,“尽管我认为全世界加起来都不会引得祂半分垂怜”

  “人类是罪恶的温床,就连他们自己都认为自己该毁灭”

  “为了在地狱寻求永恒的土壤。我的信徒会不遗余力的为末日到来的那一天添砖加瓦,是毁灭还是救赎……你的意志能做到哪一步呢,弥赛亚,我期待你的努力。”

  弥赛亚的映出撒旦的面容,路西法最后的话像是摆脱了命运的桎梏,与九重天一般无二的口吻说出的。他真的勘破了命运,超脱了造物的极限吗?答案或许只有等他回归天堂的时候才能去想了。

  他们的对话借着风避过了天使的耳目,却无法避过造物主的耳。

  九重天上光明永在,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恰值遥远的木星和土星连成一片,弥赛亚化作一团金光炸裂苍穹。

  祂见着这景,于御座而立。

  神圣从祂绵延,御下千圣敬拜。

  而天堂之下,云波浩瀚,人世也要迎来全新的纪元。

  迦南,希律安提帕斯统治下的加利利,一个赤足的少女走出家门,正看到朝霞从蔚蓝的湖面上喷薄而出。

  “玛利亚!”她回头,一个年轻的妇人将衣物披在她的肩上。

  “你不冷吗!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得就出来了,冻坏了怎么办,你还不如约翰懂事!”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少女对关怀她的表亲说道。

  “噩梦吗?”

  “不”玛利亚下意识抚摸着肚子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很温暖”

  与此同时,深宫里的迦南王也同步惊醒了。

  “来人!”

  “王!”侍从应召急步而入。

  “快传宰相进来,我做了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