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兰在塌上一动不动。

  他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帐顶,夜已经很深了,能听到撒拉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她已经进入梦的国度,他却睡不着——想到所多玛的未来,他怎么能睡得着?

  黑暗中天主赐予他的木杖淡淡的在发着幽光,像是在诉说祂偏爱无暇的本质,亚伯兰伸手将它握在手里,心里才多了几分安慰。

  ‘那地罪恶甚重,既声闻于吾主,有此结局也是应该的’他强迫自己尽快入睡,但一闭上眼往日与比拉王的交际就从他的脑海里面浮现。

  ‘亚伯兰,你无疑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人,也是祭司王口中那个凭一己之力将迦南从被闪族奴役的痛苦中解救出来的人’沙微谷中迎他的比拉王形容落魄却不失风度,‘我后悔没听祭司王的劝告,然一座城的根本是它的子民,我所有的财富尽可归你,你只管拿走,只有我的人口、我那些被俘虏的人民,请还给我。’

  世上有多少人能昧着天理称自己大义无暇?何况这样一个重视臣民更胜过财富的君王.....他是否真的恶不容恕.....亚伯兰连翻了两个身还是睡不着,最后直接从床榻上坐起来。

  “我得去所多玛一趟”他唤醒妻子同她说了自己的思量,他想劝所多玛人向神祈求宽恕,且罗得在所多玛,无论如何他都该去提点一下。

  撒拉没有异议,天亮备了些干粮和钱物送他出门。

  “我去去就回,家里不必挂念”亚伯兰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出发了,男人拄着杖的背影和昨日到访之客有些相似,女人久久的望着,看他慢慢消失在远处的风沙中。

  最终她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肚腹,奇妙的感应萦绕心间。

  她的心已经找到了安宁和归宿之地,亚伯兰意图寻找的归宿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或许也没有人知道。

  另一边的神魔天人一行出了沙漠渡过河,眼见路上的风景人物多了起来,终于在正午阳光最烈前抵达了所多玛,然城门在即,欧嘉却在外城墙一处废弃的箭楼前让他们停下先不要进城。

  “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大概是去解决内需了”玛门看着她融入人群的背影这样说道,女人后半程不吃也不喝,再拿水和食物给她也只会被她瞪走,仿佛他们要拿毒药药死她。

  “女人真麻烦,心也跟海底针一样”他抱怨的靠着箭楼的墙体坐下,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她的强势,只是唤面前的两个天堂客同他一起坐下。

  “我说都走了大半天了,你们都不累吗?”

  然而他们都没有理他,神看着眼前的城。

  所多玛是河东最大的一座城,约旦滋润的这片地,绿茵如场丰美富饶,与它相比,相邻的蛾摩拉,押玛,洗扁还都要逊一等。

  但它不是以拦巴别那种被典刑规范的东方大城,也不是亚述尼尼微那样专精兵工的军事之城,更不是埃及那种将所有权力集于一人之手的王权鼎盛之国。

  天时地利与曲折的命运共同造就了它,它就如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慵懒的,散漫的躺在河东这片土地上,用柔软无骨的腰肢发出邀请,战火可以肆意燃烧,铁骑可以任意进入,仿佛谁都可以征服它——所以谁也无法真正征服。

  它的自欺欺人叫它丧失了所有抵抗的意志,也不再拒绝强/暴,转而在柔媚中寻找新的生存之道。

  神不喜所多玛,就像金星天刚诞生时祂认为那天过于散漫,现在祂看着这座城,看着它用白色岩石建造的拱形大门,平地立起的城门象征着物质的进步,但促生出的不是真正与之匹配的文明,而是倦怠,是荒淫,是无知和野蛮。

  祂一眼见了城的本质,但是哈尼雅与祂所觉不同。

  ‘这就是生出提亚的那座城’

  天使看着城门口白色大理石打造的大门庆幸自己来了这一趟,他惊叹于所多玛基建之完备,远胜过他对它的想象,而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座多次遭受过欺压的城会那样繁华。或许正是因为它取之不竭的富饶才引来平原诸多王者的觊觎,就在哈尼雅为所多玛的富裕和华美叹息之时,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从箭楼门洞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垂着头衣襟松松垮垮,也没个正形,走起路来好像随时都会摔倒,果不其然,就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人一个趔趄往前倾倒。

  “是谁的影子不长眼!”他像是在酒缸中浸泡了一夜,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酒气,大声的咒骂那条绊他脚的影子。

  “你怎么样”哈尼雅扶住他关切的问,那人听到声音就抬起头,赫然露出一双金鱼般囊肿混浊的眼睛,青黑色的眼眶昭示气血不足,全然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小美人,你从哪里来”男人露出一口黄牙,醉醺醺的什么也看不分明,眼前只有一团灿烂金色,他想也不想的摸过去,哈尼雅松开手,由他摔在了地上。男人也不觉得疼,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在那一个劲的傻笑。

  “一个酒鬼”玛门从墙体下走过来,捏着鼻子嫌他丑陋,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又转过头,同样只看到一团黑色,“又是一个小美人。”

  他高兴极了,一手想抓那团金色,一手又想抓那团黑色,但一团糜烂的脑子什么也抓不住,他便发起怒来,他朝着他们扑去,像一条丧失理智的恶狗,。

  “不要躲!让老爷我带你们回家...”

  哈尼雅皱着眉躲过他的手,玛门毫不客气的一把拧断了人的手,男人顿时痛得蜷缩在地上惨叫。

  “好个做白日梦的,在爷爷我面前称起老爷来了”玛门脚踩着醉汉的脑袋,直拿鞋底碾他的脸,“清醒了没有啊”

  男人一开始还在地上扭曲嚎叫,很快却像条虫子一样扭动着,发出痛苦又愉悦的喘息,不住的蹭着那只鞋底。

  “再...再踩重一些”玛门从他鼓起的**中发现端倪,嫌恶的把他踢到一边

  “不知死活的东西”他同往这边走来的雅威说道:“要我说脚下的尘土都比人类干净,你儿子那些祭司还不相信”

  神却问天使:“还要进城吗”

  哈尼雅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已经见到了”祂说道,“这就是所多玛。”

  祂看着那个缩在角落,不住拿淫邪的目光望着这边的男人,他已经清醒了许多,但清醒和不清醒并没有差别。

  这里的人几乎同倒在这里的那个一样放纵,他们不事生产所以睡到日上三竿,白日宣淫方才昼夜颠倒,沉湎酒色而不知节制。

  从根上腐烂的人在醉生梦死中走向毁灭,这是人类自己的选择,神不强迫他们改变,也不期待改变,能被祂在意的至始至终只有那一个。

  那个善良到有些任性,也是祂亲眼目睹其成长的天使。

  “回去吧,哈尼雅”神说道,金瞳深邃难辨情绪,“命运近在咫尺,什么也不会改变”

  祂甚少向谁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唯独在哈尼雅上破了例,几乎称得上苦口婆心。

  “你乃天之子,本性自由,你可以乘风飞于天地大海之间,与海鸥为伴,看青山水绿”而不是掺和在世俗凡杂中无法超脱,然而天使并未被祂说服,尽管人类污秽的欲望确实吓到了一腔热忱的他。

  “恕我还不能听您的”他说道,“一人不能代表一城。如您所说我纵能乘风飞于天地间,可不登高山我同样不察山高,不入深渊也难觉地厚”天使沉眸,金发在风中轻扬,依旧坚持己见。

  “不亲入所多玛,又怎知世间之恶难容于世”

  他的话让玛门侧目,恶魔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他隐约觉得他们两个争议的不是所多玛这座城,倒像是围着哈尼雅——不说雅威之心依旧偏得离谱。

  拿一城之命运与天使一身相较二者从何比起,也未免显得哈尼雅脸大,但不得不说天使还是触动了他,光明这一阵营所以让黑暗觉得可憎可厌,皆因他们虚伪而擅长自欺,习惯无视现实以粉饰美满,但当天使目睹黑暗之后仍能正视己身不动摇。

  那一刻其所绽放的光才真正让魔鬼感觉到一丝耀眼。

  当然只是一丝而已,他打心底里觉得哈尼雅很笨,不过他不会说出来。

  “你们聚在这里讨论什么”当这时,欧嘉回来了。

  她看到躺在角落里直口申口今的醉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我还是回来的慢了点,没有吓到吧?”

  “你去哪里了”玛门注意到她换了套裙装,身上还多了些饰品,尤其是腕上的金钏,举手投足间越发显得手腕纤细,看到金钏他就想到她的脚铃,适才她靠近却一点声息都没有,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不自觉脱口而出。

  “你是怎么做到让它想响就响,不想就不响的”他问,杂音纷扰,再动人的声音听多了就会成为不合时宜的噪音,但是欧嘉将这个度把握的很好,她的铃总是响得恰到好处。

  “你想知道啊?”欧嘉看他,见他点头狡黠一笑:“就不告诉你”不等他恼怒,随即将一张黑色的半脸面具丢给他。

  “这里风土人情不同别地,长得俊俏的男人需比漂亮的女人更懂得保护自己”又把另一个白色的扔给哈尼雅,自己则拿着一张金色的半脸面具走向雅威。

  雅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需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面具在这座城里流行,在假面的包裹之下,真实得以隐藏,束缚不复存在,戴上它,人就可以纵情欢歌、放肆饮酒、畅所欲言。

  玛门已经带好了面具,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黑色的大鸟了,见欧嘉往雅威那里凑不禁挑眉。

  “雅威就不用了吧”他说道,“他这么老,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你和金发小子一人8季拉银,顺便我不收欠条请付现”欧嘉根本不理他,头也不回的说完又朝着雅威笑,她没有给他面具,反倒伸出另一只手背。

  “给你带来个礼物,来——伸手”

  祂伸出手,手心便多了一只玉质的小狮子。

  很别致的礼物,看起来没有半点用处,就算是神也想不出它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过用料很好,触感温润。

  “迟来的见面礼,谢谢你送我回来”女人说道,趁他低头看狮子的间隙,踮起脚尖飞速将面具带到他的脸上。

  爱如此盲目,可仍需要尊重,在她的心里他那样高高在上,她不会也不想命令她的爱低头,可是她仍旧想亲手为他带上这张名为‘保护’的假面。

  “我就知道它很适合你”她就近贴着他的耳,看见金色的面具带在雅威的脸上,金面银发,被遮挡的眉眼更衬得他下颚的轮廓更加完美。

  尤其是...她盯着他的唇有些失神,直到他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拿下来”她恍若无事的笑起来,满足于他的容颜被遮挡,“这是为你买的”

  爱人才是首要保护的,另外两个完全是顺带。

  神仍旧不知她到底是用怎样的眼光看自己,在玛门不断吐槽‘女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瞎了’的空档,祂的指尖触碰这张自己并不需要的面具,最终没有将它取下来。

  有了面具的遮掩,姿容出众的一行入城时没有惊起太多动静。

  当他们穿过一座尖顶望楼,跨过城门前的吊桥,欣赏了一下人类建造的壕沟进入外城,见到了真正的人间烟火——较在炎炎烈日下让他们无聊的走到几近发昏发聩的沙漠,所多玛的盛况无疑能让精神振奋。

  东面似乎历来比西面发达,当河西的人们大多还住着帐篷,逐水草而居的时候,河东的城镇化程度已经很高了,他们学着两河的管理规划了整齐的街道,建设了相当规模的公区,整体看起来干净又舒适。

  卖花的女郎们头上扎着深紫近黑的鸢尾花走街串巷,芳香在整座城市上空弥漫,跟随她们的脚步基本就能绘出外城集市的足迹图,集市上什么都有,春夏的樱桃桑葚,秋冬的葡萄苹果,四时各地的果实汇集一处,这几乎称得上是奇迹。

  “这有什么难的呢?”造成这种局面的女人面不改色,“北面春夏的时候,往南面走一走就能碰上秋冬,航道一旦疏通什么新奇看不到,只是果蔬实在娇嫩,常常货运途中就腐坏了,相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苹果,无论什么时候它看起来都是那么新鲜,哪怕内芯坏透了,外表都十足的光鲜亮丽”

  用烂苹果她可挣了不少钱——欧嘉默默把这句话咽下去了。雅威正看着她,明显不是那种会赞同她做这种缺德生意的人,他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她暗暗思忖,捏起一枚葡萄问他吃不吃。

  见雅威摇头,女人连忙解释:“这个是真的新鲜啦,我怎么舍得给你吃烂果子,你一路都没吃什么,饿坏了可怎么好......”她像个啰嗦的老妈子,在雅威身边唠唠叨叨,企图哄他吃东西,后面的天魔同时有一种牙酸的感觉,只恨不得闭耳塞听才好受一些。

  “这些小玩意做的蛮精巧”玛门在一个雕刻摊前翻翻拣拣,摊子上人面或兽面的雕刻大部分都手掌大小,袖珍得可爱,哈尼雅附和的点头:“人的工艺进步飞速”

  因为雅威收到的小狮子,天使也给自己买了好几个兽雕偶形,其中有一只象牙白的海豹,很像他在北原时养的那只,他见了立刻就买下了,人世几十年,他终于也不是那个仰赖神的资助过活的天使,他可以放开了买买买,一旁的贪婪都眼红到冒烟,可惜再没有看到那种成色的玉狮子。

  “它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对吧”最后收获满满的天使眉眼弯弯的同雅威说道。

  “什么糟糕?”欧嘉插嘴一问。

  “没什么”哈尼雅说道,又问她,“对了,你的家在哪里?”

  这如同在说‘你怎么还不走’,欧嘉不说话了,他们又往里走了一些路,内城见到的景象比外城更丰富。

  距王城越近,就好像越能触及这座城的核心。

  内城夹道两边搭着高台,却不是用来阔论的,它是娱乐的场所,台上着露脐装的舞女倩影婆娑,台下舞男转动腰身在看客怀里躺倒。

  这里男男女女,不论贫富皆衣着暴露,周遭闲谈声杂,喧闹可闻,碰杯声,叫好声此起披伏。

  哈尼雅脸上的神情逐渐从开怀转为困惑,他发现这里没有乞人,身无分文的人只要讨要一二,就能做食客的舔盘人。在这里,赊账欠钱是常态,当人们都习惯了赊欠,老板也不着急做生意了。

  这里也有赌场,赌徒同样有输的精光的时候,但如上所说当老板都不在意的时候,也就没有谁会催账了,于是上一秒赔的倾家荡产的人转头就可以轻松的对着美人吹口哨。

  他们不在乎贫富,不在乎阶级,没有上进的目标,唯一的追求就是美。

  这座美丽的城里尽是美丽的人和物,街上看不见一个丑陋,笨拙,驼背,跛脚的人,因为那些有碍市容的会被处置掉。

  酒鬼倒是随处可见,他们哪里躺下哪里就是家,没有人会驱赶他们,任由他们像奴隶一样在地上匍匐,不过奴隶也是有等级的,漂亮的奴隶可以光着膀子接受检阅,当被无数的鲜花砸中,他们也就能安心得醉心权贵们的欢呼像个上等人了。

  哈尼雅不能理解为何能在一座城里同时看到文明和野蛮,包容与排异。

  “追求美总比追求丑好一些”玛门又借故调侃他,“尤其想你这样的美人”

  “想必在这里能横着走。”

  哈尼雅不悦的拍开他的手,打闹中却不慎将脸上的面具打落,一瞬间像捅了马蜂窝,四周先是寂静一片,随即哗然声暴起。

  “不好,这下要开锅了”玛门喃喃,想遮住哈尼雅的脸,但是已经晚了。

  天使之貌世间罕见,更不用说哈尼雅容色之盛在天堂也是绝无仅有的,目睹者一传十,十传百,一瞬间仿佛整条街的人汇聚过来了。

  “跟着我吧,我能给你一座金山银山”

  “金山银山有什么,我年富力强,还是从了我吧”

  他们痴迷的看着天使,皆想一亲芳泽,于是你推我挤,不到一会儿就大打出手,更有人从群架的空隙还能分出一丝余力往这边逼近,几下纠缠无果,有不耐烦的就提议大家一起谁也不用吃亏。

  “看他们孤身出行也没个随从傍身,直接抢了还不随我们玩弄”他的话立刻就引起共鸣,所多玛人不再相互打架,他们将这里团团包围,不留一丝叫人逃走的空隙。

  “不知道另外几个什么模样?”

  “定然是极美的,不然还没到开舞会的时节,为什么要带着面具?”他们越说越觉得这一行古怪,生理本能随着窥探欲节节攀升,眼看包围圈一寸寸缩小,欧嘉皱眉挡在玛门身前呵斥众人:“滚开,不要碰他”

  恶魔心一动,然没等他感受更多就听那些所多玛人睿智发言:“她这样紧张,这个必然比其他两个更要好看!”

  色迷心窍的人们更激动了,瞬间朝着玛门逼近。

  “你故意的!”玛门怒道。

  “我也想保护你”欧嘉说道,却转身拉着雅威就往因为包围圈往玛门处缩而空出一块的地方跑:“可惜力不能及请你自求多福!”

  她身形灵巧,拉着一个人还能自如穿梭在人群摊位之中,哈尼雅等了一秒,见神没有反抗立刻绑了面具追上去。

  “美人!”所多玛人伸着手喊得撕心裂肺。

  “美你爷爷!”玛门踹飞一个要摸他脸的人类,粗暴的动作让这群色中饿鬼收敛了些,他们见他有武力傍身就不太敢直接上手了,但还是不死心的围着。

  “这也太夸张了”眼见人越来越多他暗自嘀咕,又看那几个没良心的已经跑出去老远,“这他妈说是天堂的子民都没魔鬼会信!”

  他咬牙切齿的骂,轻易跳出人的包围跟了上去。

  所多玛人看他们都跑了,也不肯死心,一场追逐战闹得满城鸡飞犬吠,直到拐进一条小巷。

  “你们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分开跑不行吗”欧嘉看着两个不识趣的年轻人,她相信他们两个能自己跑掉,却死活赖在他们身后,是没断奶吗!

  “那不行,正所谓有福不能同享,有难必要同当,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必须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玛门记仇道,他悠哉悠哉的看着快要重新将他们包围的所多玛人。

  “怎么办女王大人,我们好像无路可逃了,但我现在还不想被人类包养”

  “闭嘴,我正想办法呢”欧嘉烦躁的瞪了他和哈尼雅一眼,“都是你们闹的”

  她进城前都已经那么警告过了,还是出了岔子。

  不过现在埋怨也无济于事了,尾随着在后,大道在前,前路也未必明朗,他们已经吸引了一条街的人的注意力,按照她对所多玛人的了解,聚集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现在是一条街,等会可能就是半座城——她手心紧握成拳,就在决心要召唤藏身附近的手下出来平息祸事的时候,前方街道上忽然禁街的传令出来。

  街禁的内容大概是王的男宠游街出行,四方行人规避让行。

  ‘男宠?’她心思微动,‘是巴哈多吗?’

  她拉着雅威跑了出去,在路口正看到游行的花车经过,玛门不经意往花车上看了一眼,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斯蒙蒂斯?!’

  虽然他们之间早已通过信,但这个见面方式真的始料未及。

  ‘他不是巴哈多’欧嘉皱起眉,发现华贵的车架上并非她所想之人。

  那一头陌生的幽蓝发色蒙在轻纱幕后,若有若无的风情好像能诱使任何人沉沦,他并不在她所熟悉的比拉的男宠名单列表里。

  他们分站两道,后面一群人没有他们那样默契,一番闹哄哄的冲出来后又看到王宫侍卫队保驾的游行队伍急忙刹住,顿时像一串牵藤的瓜果一个叠着一个摔得头晕眼花。

  “哈哈哈哈哈”玛门笑得乐不可支,简直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他这样放肆,立刻引来侍卫官的注意,当下就有拔剑呵斥的:“大胆!什么人惊扰大驾,还不速速向贵人行礼!”

  “无妨”修长的手从华帐内伸出制止了侍从官的举动,男人声音低沉好听,隔着轻纱,他的目光在欧嘉的脸上流连了下,随即冰冷的落在那一伙从巷子里滚出来的人。

  “倒是他们,吓到本宫了,全押下去杖则二十”

  “多谢这位贵人”欧嘉朗声,朝花车一笑,却不知里头的人因为她的笑容险些克制不住捏碎了手边的陶杯。

  陛下从来没有对他这么笑过。阿斯蒙蒂斯隔着纱幕痴痴的望着,直到侍从提醒他再不走王该久等了,他才从那种冲动中缓过劲来。

  “走吧”他低声道,车架重启缓缓而行,避过一双熟悉而无情的眼睛的盯视,他不知道雅威有没有认出自己,也不在乎路西法回归之后会不会责怪他多事。

  他不后悔在她身边出现,哪怕只是远远的望她一眼。

  “所多玛自来不忌,男风盛行。”神目送色/欲从边上走过,看着边上那些将贪色之欲放在哈尼雅身上的漏网之鱼淡淡道。

  只是所多玛人从前男女不忌,虽然喜好上更偏男子也不会拒绝与女人欢爱。但现在他们简直视女人如无物,放纵本性专注将邪淫的目光放到漂亮的男人身上。

  这是因为阿斯蒙蒂斯的缘故。

  如此倒施逆行只因一人。

  祂看着欧嘉,她立刻发觉了他的注视,疑惑的看向他。

  ‘不能让人类染指陛下’这就是阿斯蒙蒂斯的目的,为了路西法,阿斯蒙蒂斯将他们对异性的欲望全数转移,转而加强了他们对同性的渴望,也让这座本就淫靡的城坠入更深的深渊,这就是色/欲的守护。

  “怎么了吗,雅威”漂亮的眉眼轻柔弯起,万种风情在其中。

  色/欲之忧也不是全然的空穴来风,晨光之美只有耳目被遮掩的人才能视而不见,神移开眼。

  “这座城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新的生命诞生了。”祂说道,沉湎欲望需要付出代价,自从同/性/交/合成为这座城的主流,再没有新生儿从这里降生,无嗣是对他们违背自然的惩戒,显然所多玛人并不以此为训。

  他们不在乎有没有后嗣,依旧我行我素,不知餍足的欲望日益膨胀,甚至将贪欲的目光转到过路者的身上。

  今日若非遇上的是他们,而是孱弱之辈,免不了一场横行霸道。

  “既如此,他们也毋须繁衍之本能了”

  神一句话夺走了所多玛人下半身的功能,从此刻起这座城里的所有男人将被迫禁欲,随着祂的审判,那些贪色的,污秽的,因为欲望而点亮的眼眸逐一开始黯淡,他们丧失了性/欲,像一群被阉割的公猫变得无精打采,不再留恋美色,对哈尼雅,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了。

  哈尼雅来自天堂,受洁净论熏陶不认为神此举有何不妥,人既为淫/靡所俘,禁欲有利于身心健康,他赞成神的决意,玛门则又一次为雅威的特立独行目瞪口呆。

  只有欧嘉以为他在开玩笑。

  “你怎么这么有趣?管天管地还管人**怎么想!”她笑,言辞放纵无忌讳,然而在神的眼里她的纯洁有德胜过所多玛人百倍,于是也就不计较她的肆无忌惮。

  祂又看向阿斯蒙蒂斯离去的方向,色/欲忠心护主,但他重蹈覆辙违背了真爱誓言成了所多玛的男宠,以一己之私搅动人欲仍需惩戒。

  在神的注视下,色/欲的脸上瘢痕重现,欧嘉见他一直看着所多玛王宠花车的方向,笑意横生的唇角微抿,想到了什么,眼中暗芒流露。

  玛门趁着他们心神各异时悄悄匿了。

  他的任务已经达成,也是时候离开了,他在约旦河的一条分支上找到了阿斯蒙蒂斯。

  他带着面纱,遮住了整张脸。

  “你什么时候成了所多玛王的男宠”玛门走到他身边问道,“莎拉怎么办”

  “她在地狱,过的很好。”

  “她孤身随你下地狱可不是为了守空闺的”玛门听这鬼话都笑了,却发现阿斯蒙蒂斯脸庞上露出的部分有一条暗瘢,“怎么回事,你脸怎么了?”

  “是雅威的诅咒”阿斯蒙蒂斯笑得很无奈,“看来他还是认出我了”

  “废话!你这招摇过市的模样狗都能认出来”玛门见他这样怠惰气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已经听你们的话将他引入所多玛——他呢?”

  他恶声恶气的问,阿斯蒙蒂斯的命令肯定是路西法授意的,现在他做到了,路西法又在哪里。

  色/欲逐水而望,看溪流蜿蜒,眼中的忧郁也如水一般绵长,见他装死装耳聋,玛门扯着他的领口喊道:“你知不知道,雅威说所多玛必毁”

  “为什么?”阿斯蒙蒂斯不解的看向他。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因为罪孽吧”

  “世上之恶多不胜数,比它更恶也有,难道独它毁灭?”他不信。

  “你还不信,你是没看到,那些人看哈尼雅的眼神”玛门说道,“只是看了一眼,雅威就让他们不能人道了,可见他有多凶残”

  “那更不可能了”阿斯蒙蒂斯拂开他的手,“他们已经不能人道,不是吗?”

  ——

  “他们提前说好了吗,转头的功夫怎么两个都不见了”

  当哈尼雅发现玛门不知去向而欧嘉也消失不见,他不禁感慨过客无情。

  “玛门也就算了,她至少应该和我们说一声”毕竟是他们一路将女人送回来的。

  不过造物主似乎并不关心人类和恶魔的去向,居民聚集处不远有个祭坛,神的目光落在那上面,哈尼雅也跟着看到了那个不起眼的祭坛。

  “我以为他们没有信仰”他说道,祭坛还未完成,不过基座甚广,看得出设计者对它抱有的野心,可能想将它设为全世界最大的神坛,不过半途放弃了,野心也就成了一堆无用的摆件。

  还没封边的石坛如同废墟,但是很干净,罗得和阿芙拉坚持他们养成的习惯,每六天就来清扫一次,所以这里没有落灰蒙尘。

  “还是有生活在这里的好人的,对不对?”天使小心翼翼的打量造物主的神色,祂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却愈发显露出思量。

  “走吧。”祂说道。

  “去哪儿”哈尼雅怔怔的站在原地。

  “住的地方。”神回头等他跟上:“这趟旅程由你叫停不是吗?”

  哈尼雅如释重负一般这才笑起来,立刻抬脚跟上去。

  “嗯!我才不要像个酒鬼露宿街头呢”时值傍晚,太阳即将收拢它金色的秀发沉入地平线,他们找寻今夜可供落脚的地方,但奇怪的是每家客店都称今日已满,不再接待外客。

  “所多玛的旅人有那么多吗”天使说道,“可是我看那些房间大部分都还是空着的”

  郁闷归郁闷,天使不会想到有人丧心病狂包下全城的客栈就为了让他们在所多玛没有地方住,他沉吟了一会儿,向神提议可以去找亚伯兰的侄子罗得。

  “他一定不会拒绝我们的”

  罗得会不会拒绝陌生访客的留宿暂且不论,日暮黄昏,街道两边林立的房屋门户渐开,更多的人涌到了街上,比白日更显热闹的城池声嚣陈杂,忽然人群一阵骚乱,随即像生了意识分道两边,清出的那条道比起下午所多玛王宠游街更夸张。

  鲜花如雨,编织成毯,铺了满满一地,从街的尽头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

  路的尽头,是发如乌云的欧嘉,她换上了华美的衣裙,金色额饰在薄光中摇曳。

  她高坐花车,无法抹杀的美张扬又热烈。

  “无回城主人恭迎贵客驾临——”她微微笑着,在万众簇拥中向雅威发出邀请。